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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时候,家住在农村,因常年种地,虽然辛苦,但并不富裕。母亲恨透了这种日复一日生活,当听别人说,县城里的升学率几乎是小镇上的三四倍时,为了让我以后能有出息,咬咬牙,把我从镇上转到县城里去上学。
夏天里,母亲都是顶着太阳下地。三伏天里,她站在大片的地间,咬咬牙,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干完后总要接一些散活,好备着上高中的时候用,母亲做起事来,干净又利索。但等星期天,她送我到去学校的大巴车时,她总望着我,依依不舍,嘴上还不停唠叨,要好好学习,粗糙的手已经把钱塞到书包里了。每当这时,我心里就隐隐作痛,发誓要好好学。
转眼就到了初三。有天晚自室,数学老师突然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办公室。到后一问才知道,县里今年有场数学竞赛,数学老师打算派我去。
“守勇啊,你是咱们班数学成绩最高的,下个月有一个数学竞赛,老师这次就让你去了。听说啊,这次考得好的还有奖杯什么的呢。”老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
我受宠若惊,急忙应道:“放心,老师。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老师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挥手示意我回去。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数学竞赛,并没有什么经验。至于数学竞赛上会有出什么题,考哪些内容,我都一概不知。我简单地认为,只需要把自己现在手头上的题都写完了,知识点都记牢了,到时候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于是在放学的时候总喜欢最大时间地留在教室里,不断地写手头上的那些题。两个星期过去了,我手头上的题几乎都写完了。
一直到第二个星期五,数学老师让我放学留在教室里等她,我才恍然大悟。
那天,我兴高采烈地把写过的题都放在桌子上,厚厚的一摞,要等老师来了,把做完那些做完的题的事告诉老师。
老师来了,见我这样,不明所以,听后就哈哈大笑起来,“哎呦来啊。我的好学生来,你说你,要努力,你先跟我说一声啊。它那竞赛上的题都不考我们做的,我们做的,那差不多都是中考题。那竞赛题要比中考题还要难不少呢。”
我觉得很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老师,脸上隐匿着尴尬的笑。
“好啦,好啦,做了也没关系。那你也比那些人都多学了,基础更扎实了,这题都做完了,甚至中考也都不用担心了。老师这次给你带了点儿题,你带回家,好好做,说不定啊,就会在里面出点儿相似的题。”说着,老师就从身后掏出来几张白花花的纸,纸面一翻,密密麻麻的字就呈现在眼前。我眼前一亮,惊喜地拿着手上的卷子,左右端详。老师在一旁边乐呵呵地看着我,边拍了拍我的肩。
天色擦黑的时候,我乘的大巴车才刚到家。我把题拿给母亲看,母亲看着那题,细细端详了很久,即使看不懂,也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拍着我的肩,说:“俺儿有出息了,俺儿有出息了。妈以后,就指望着你养老了。”
“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我的书桌是一个写起字来会吱吱唱歌的书桌。每当写作业时,就会被拉到光线最好的院子里。原来刚开始上学,父亲不同意买,觉得找一个地方能写字就行,费那精力干嘛。母亲坚决不同意,但到镇上买桌子又太贵,于是就强烈要求父亲给我做一个。父亲扭不过,无奈,只好边干边抱怨,“你就宠着他吧,学个习,还要给他来一个书桌,咱那时候可没这么好的条件。”
母亲是村里情报站的“主任”,每天最喜欢做的,就是和别人聊八卦。但她每次见我学习,总不愿意把客人喊到家里,顶多在门口长唠几句,别人要进来时,她就慌忙摆手,“别了,别了,我儿子还在里面学习呢,咱俩说话太吵了,别影响他学习。”
别人总逗她,“按你这个培养法,咱村第一个状元一定是你家这个。”
我听到后总会和母亲一起偷笑,但这次,伏案在老师给的卷子上,我紧皱着眉头,握着笔,盯着眼前的卷子,十分钟过去了,我还没写完三道题呢。
我从早晨一直坐到天西,直到母亲要把小桌拉回屋里,我才终于勉勉强强地做完几套卷子,还空了很多题。
四月份,天气回暖。夜晚,清风舒爽,月亮皎洁,我一个人在村里散步。
乳白的石灰路没有伸展开来,边缘是四四方方的棱角,而后边缘坦露出大片的黄土。灯光打下来,那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四周空无一人,寒意让人双腿打战。
我低着头,向前走,默不作声,但心里的话就从没停下来:怎么办,怎么办呀?我该怎么办。就这往年的题,我还都不会,今年的要比过去的都难呢,那我又能考成什么狗样?得考得稀碎,那我还能考上高中吗?老师可把班里唯一的机会给我了,我妈又得怎么想?养这么大,白养啦?
我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母亲背着我,低声啜泣,哭红了眼的场面。
我心里隐隐发痛。
我无力地坐在石灰路边缘上,长叹一口气,茫然地盯着地上的黄土发呆。突然,我猛地抬头:既然前方没有路,那我就自己走出来一条路。既然我有机会,那就证明我命不该绝。
我斗志昂扬地向家里走去。
到了学校里,我一找到的机会就立马找老师问题,不停地问题,两天就把那些不会的题都问透了。
但这时我却慌了神,“不行不行,就掌握了那四套卷子,怎么对付那个考试,我还得再做题,我得做更多的题来提升自己。”
但我却犯了难,我根本已经没题做了。同学都推荐着买题,但是自从上了初三以来,光买学校组织的资料书的钱就已经一千多了,母亲这两天天气回暖,腰也不好,下地干活也有点儿不利索。我根本开不了这个口。而那几套题都是老师给我的,也不好意思舔着脸再去找老师要题。我心里想,有事问老师行,但你要是真麻烦老师帮忙干事,老师真的不一定有愿意帮着干,毕竟,谁会愿意帮一个没有多大用处的青年,即使有用处,到时候也不一定会想起来他这个初中老师。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晚上放学时,总沉默坐在位置上,直至所有人走完之后,我才准备回去。回宿舍的路上很静,学校的灯坏了,天亮时,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宿舍,现在也极难找到,我也不知道,自己往后的路到底该往哪里走。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天上的星星也没有多少光亮。
这两天上课都低着头,默不作声,老师很快就发现了异样。那天晚自习下了课,老师把我单独留下。
“诶,我给你的那几套题你做得怎么样了?”老师关切发问。
“我都做完了,老师。”我低声说。
“那做得怎么样,还行吧?”老师问。
“挺难的,不是很好做。”我扭捏说。
“哦,那没事,竞赛题都挺难的,适应适应就好了。”老师突然提高音量,豁然地说。
“那什么,你先回去吧,别回晚了,宿舍关门儿了。”老师摆摆手。
我正要离开,但心里牵着,走不动路,缓慢的挪向门口。刚到门口,我还是忍不住,寄希望于老师,回头问:“那个,老师。那些题我都做完了,没什么题可以做了,老师,你这还有题吗?”
老师低头沉思了片刻,拉开抽屉扫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并答应,明天给找几套题做。我不敢抱太大的什么希望。
没想到第二天,老师真的带了几套题。我到办公发现后,高兴地涨红了脸,连耳根都是通红的。这里面,有老师打印的几套题,也有老师在外面买的。数学老师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长叹一声。
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周,清明假期回去后,就到数学竞赛。我可犯了难,自己还有很多题不会呢,也没手机,届时根本问不完。可也没辙,只能垂头丧气地抱着一摞卷子回家,真希望这时候脑子能开光,见一道题就能会一道题。我笑得把几张卷子都从怀里抖到地下了。
清明节时,家里也没有太大的动静。父母草草地到坟头里烧完纸钱之后,一言不发回来,生怕打扰到院子里正学习的我。
院子里坦露大片的黄土,桌面上、头发间都有些尘埃,在光下粒粒分明。布谷鸟鸣叫,远处的树也绿了,光很暖,青年背着光。
第二天,数学老师突然到家来了。数学老师很惊讶,她看见一个人正伏案在院子的一个小桌上,还吱吱呀呀的,左右摇晃。我很快就发现了数学老师,很惊讶,数学老师正戴着个草帽,黑色的裤脚上还有一些尘埃,正迎着光,笑容灿烂立在门口。
数学老师嘘寒问暖了一番,边打量了四周。这的确是一个很贫穷的家庭。黄色的砖瓦房上面的房梁是木头做的,屋里没多少家具,还弥散一些寒气。
数学老师不久就开始讲起题来。老师坐在小木凳上,我站在一边。老师讲得也很投入,那些鸟鸣声也都渐渐在我耳边隐退了。母亲笑着端着水果出来,我们都没注意,直至听到母亲上台阶的声音我才发现。但母亲却不恼,反而更高兴了。她定在想,真是教学相长,儿啊碰到这个老师,还真是有福气!
天不早了,老师收拾收拾准备离开。母亲把老师拉住,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子,满怀歉意,“那个王老师啊,我们家这两天确实没什么东西了,就他爸这几天刚回来就又到外面去打工了,我这两天腰也不是很好……张老师,你拿着吧。这菜都是我们自家种的,可比外面要好。”说着话母亲就要往老师手里塞,老师急忙摆手推脱。
终于,母亲不再往她手里塞了,脸上还是特别挂不住。老师看出了她脸上的窘迫,打量了一下四周,想了想说:“我教出来这么多学生,还没有一个拿冠军的呢,要不刘守勇这次拿个冠军,把那个奖杯给我,我好留着做个纪念。”
母亲急忙感谢欢送。
没过多久就考完了,成绩出来也只是过了两三天。我也终于不负众望,在县里拿到第一。我刚从颁奖那里回到学校,就把奖杯双手捧给了老师,老师看着奖杯,喜笑颜开,还不停拍着我的肩膀。
事件过去一个星期后,有一天,在我去吃饭的路上,突然听到旁边的同学窃窃私语,“你知道吗?就咱班儿那个富二代,这次数学竞赛的冠军好像就是他。”
“不是他呀,他连去都没去。”
“这你就不懂了,他可是花了真金白银把那个奖杯买来了。那现在奖杯在他手上,谁是第一,还用说吗?”
“我记得那个冠军不是刘守勇吗?”
“谁知道啊,缺钱呗。听说还买了两千呢。”
“二千?一个那东西值二千!”
我心里窘迫,涨红了脸,正要追过去问问,但脚不听使唤,看着那两人离开。过后,我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师那时候只要奖杯,不要别的呢。她就是看不上。奖杯这么值钱,说骗走就骗走,还枉费我觉得她好心,不行,这钱绝对不能让她私吞了。”刘守勇打算吃完饭,就跑到办公室里质问。
我刚推开门儿,就见老师兴高采烈地坐在位置上。我不知怎的,脸顿时就红了,到嘴边儿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一直到星期五放学,我还对这个事情耿耿于怀。突然,老师派人让我到办公室里一趟。我莫名其妙,心里忐忑不安。
走进办公室,桌上放着一个信封,信封里鼓鼓的。老师翘着二郎腿儿,笑脸盈盈地看着我。
“刘守勇啊,你那个奖杯呀,我卖了。留着也没多大用其实。还挺值钱的,我卖了两千块钱,这两千块钱你拿着。”说着,老师站起身来把两千块钱往我背着的书包里塞。
“不了,老师本来说好了,这个就是给你的。”我急忙向后推脱。
“你的东西啊,谁来了都拿不走。好好拿着吧,你要记得,努力终有回报,这就是你的回报,好好收着吧,等你下次拿到更好的奖杯的时候,再把那个奖杯给老师,你可别不答应啊,老师就占你这点小便宜。”老师边笑着,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边拍了拍我的肩。
我羞红了脸。
“那个……老师……其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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