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烟再次审视了一下屋子,确定了它的整洁程度,片尘不染;确定了鞋柜上整齐划一的高跟鞋,双双都被擦得油光锃亮;确定了壁桌上放着的是那个人喜欢的时尚杂志;确定了那些高贵的咖啡豆已经研磨成粉,正安静地待在煮咖啡的壶里……非烟再次看了眼复古的挂钟,她母亲应该就要回来了吧。母亲出门之前,似乎情绪很好,可能今晚那个人会留宿在此?非烟期盼着,因为她怕母亲失望,怕母亲情绪失控,怕母亲寻死觅活,怕极了。可母亲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无关,只与男人有关,这不是非烟所能控制的。而那个男人也不过是母亲的一段感情罢了。
非烟从小到大,都在看着母亲一段又一段的感情。母亲长得极美,气质高雅天真,不说男人就是非烟都感觉惊艳。可惜红颜薄命,据母亲说:当年她爱上白马王子,但王子已有家室,便私奔。可惜结局并不好,王子被家人强行带走,她独自生下非烟,在这个城市生活。好在母亲长得美,有一份普通薪水的稳固工作,也无不良嗜好。她对非烟疏离而客气,当然她某些时候的眼神非烟也明了,她似乎透过非烟的那张脸看着最初的那个男人。母亲偶尔喝醉酒会对非烟说:"现在想想,他对我并无不好,他只是承受不住压力,他只是当了逃兵。他可以爱我,当然他也可以不爱了。我可以爱他,当然我也可以不爱了。"非烟这样的青涩果子不太明白爱情这回事,但当她穿着干净的校服和百褶裙在校门口被男同学搭讪时,那种心如鹿撞的感觉让她有一丝丝甜蜜同时又有一丝丝惶恐,也许这就是爱情吧。她心里猜想着。那些青春痘还没冒出来的小男生,和母亲的那些男人相比简直天差地别,非烟时常想象父亲的样子,应该也是成熟儒雅的吧。
"叮咚~"门铃响。非烟快速地奔到门口,确定的回望一下屋子,咖啡的香气渐浓,面带微笑非烟打开里门,她怔了怔,待仔细地再看了一看,门口站着两个中年男人,穿着黑漆漆的衣服,衣服上似乎有反光字在闪光,"请问你们找谁?"隔着安全门非烟警惕地说,"小姑娘你别害怕,你家大人呢?我们是警察……"
很多年后,非烟想起这一天都有一种平地起雷天塌地陷的感觉。母亲与男人开车冲入河里?非烟明明知道他们是去烛光晚餐的,当地最有情调的西餐厅,他们经常去的。怎么会……呢?警察、社会工作者、母亲的朋友轮番探访,非烟忽然又不那么想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她被母亲的朋友收养。一开始她总以为这是一场大梦,境遇的巨变,似乎不能够让她醒过来。非烟依然冷静地跟着去处理母亲的身后事故,例如授权给母亲的朋友卖房,去户籍管理处销户,办理收养手续,清空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母亲的朋友也即非烟未来的养母,倒有些不放心了,对她说:可要找个心理医生帮你过渡一下。非烟也不抗拒,事实上她在心理医生处崩溃,泣不成声。
养母一家人口简单,待非烟也不刻薄,有一个男孩比非烟年纪小,追着她喊姐姐。虽然,非烟仍会半夜哭泣着醒来。但母亲过去待她并不亲厚,又把管家管钱的权利全部推给她,所以这种有距离感的家庭生活也难不倒非烟。也许是坚强,也许是懵懂,非烟竟然也没有多少艰难的长大成年直到大学毕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被穿了一个大洞,生生世世都不得弥补。
回去母亲的城市看看是非烟在订婚宴后的决定,身边人都赞同她,说:也好。人总要知道自己的根在何处?于是非烟来到这个城市里,一个人,出租车开过宽阔整齐的道路,却找不到她手里字条上的地址,司机大哥说:你这是老城区的地址,那边都拆迁了,这个学校地址我知道的,去那里吧。非烟去了那所学校,问了老人,才知道当年上高中的母亲爱上了自己的老师。
非烟辗转返复,终于坐在了这个男人的对面,她看着他,看着他避开她的直视,看着他哆嗦地为她斟茶。原来……非烟想:原来这就是我的父亲。男人过份苍老的容颜上依然有过去儒雅英俊的痕迹,高挺的鼻梁,优美弧度的嘴唇,头发花白如许,脸色苍白如许,沾染很多灰败气息。
"我不知道竟有你,这么些年,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存在,对不起,对不起……"男人愧疚地说,"没有关系,我其实过得很好,母亲和养母都对我不错。我想知道母亲的事情,你可否说说。"非烟很平静。
"你母亲上高三的时候,我才调到她的班级任课,你母亲出生在一个十分重男轻女的家庭,似乎因为她长得太好看了,所以被包括家人在内的人们排斥和孤立,她很孤单也很拮据。"男人回忆道,"所以,是你帮助了她。"非烟说道。
"你不要想象是趁虚而入,当时我确实对你母亲一见钟情,但我没有心存什么不良企图,只是想关心她想帮助她。你母亲考上大学后,原本会渐渐疏远,可她找到我,因为她的家庭不愿意支付学费和生活费,她向我求助。"男人动情地讲述着,"而你又一次帮助了她。"非烟带着不赞同的语气道。
"是,我瞒着家里资助她,让她得以顺利毕业。那个时候,我克制自己,并没有做出任何影响彼此声誉事情。"男人诚心为自己辩白:"只是,感情已经沦陷,我们已经深深相爱。然后,你母亲要求我离婚,可我妻子死活不肯。你母亲又要求私奔。我同意了。"
"你们去了别的城市,你的妻子和家人又追来把你带回去了?"非烟接了下去说道,"不是的,我和你母亲过了一段幸福美好的日子,"他说到此眼中有光:"但是,我终究不放心家里,一联系才知道,妻子自杀身亡,父亲病重,母亲照顾孩子和父亲,也快要支撑不住了。这些事情让我愧疚得无法自拔,整天在痛苦中煎熬,而你母亲也变得敏感易怒,我们开始争吵渐多,最终她离开了我……"男人眼神暗澹地说。
"她离开了你?"非烟不解地问,"是的,她留下一张纸条,说她爱上了别人,她离开后,我几乎疯了,疯了一样的找寻她,疯了一样的活着,其实我知道,她不是爱上别人,她只是和我一样,承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于是就逃跑了。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她。"男人回忆着那个任性的女子,嘴角微微噙着苦涩的笑意:"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她。"
非烟终于要回去了,她坐在动车里,目送着那个男人消瘦孤单的身影离去,“红颜祸水是母亲,始乱终弃是父亲,他们没有辜负彼此,他们只是辜负了别人。既飞蛾扑火般扑向爱情,又做不到心如铁石,这样的爱情,真让人无语。最惨的是,没有人是坏人,没有人想害人。结局却是所有人都受害。难道怪命运吗?”非烟想着:“好在,我们不必这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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