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张猛和新娘去吃饭,我偷偷钻到床下,床下躺着两口大皮箱,是新娘子的嫁妆,我帮忙抬进来的,老沉了。有一只蜘蛛陪着我,像我一样,不说也不动,我捅了它一下,它小气地爬走了。没人陪我了,我有点无聊,我合了下眼睛,然后就睡着了。我妈说得没错,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沾枕头就着,现在我知道,即使不沾枕头,我也能够随时随地睡着。我做了一个梦,红色高跟鞋在追我,也许是我在追高跟鞋,我记不清了,反正是在转圈子,谁也够不到谁,一直跑呀一直跑,高跟鞋出汗了,汗珠亮晶晶的,像是糖葫芦上的冰糖,我真想咬一口啊,可我就是追不上。等我醒来时,天就黑了,我看到床下的两双皮鞋,一双黑色的,平底,在立正;一双红色的,稍息着,细尖细尖的鞋跟,像两把锥子,戳着泛光的瓷砖,也戳着我的眼睛。就是这双高跟鞋,新娘子一下车我就盯上了这双红色高跟鞋。张猛和新娘子还没睡,他们在床上乱滚,他们叫唤,床也叫唤,叫得我心烦意乱,叫得我想拉屎了。过了好久,他们终于安静下来,我又等了一会,直到张猛的鼾声从鼻孔投掷出来,冰雹一样乱砸。红色高跟鞋倒了一只,不戳瓷砖了,还在戳我的眼睛。我悄悄爬出来,悄悄往床上看了一眼,床头灯还亮着,大概也困了,灯光无精打采,床上有一条八十岁老奶奶脸皮一样褶皱纵横的藕荷色毛巾被,毛巾被下面露着交叠在在一起的四条腿,毛巾被上面露着两个头,一个是张猛,另一个是张猛的新娘子,他们好像很累,又好像很满足,都闭着眼睛。我抓起红色高跟鞋溜了出去。
我跑到村后的杨树林,天黑得透彻,好多碎星星点亮在杨树叶子上,小心翼翼地闪烁,我找了一棵粗壮一点的杨树,可以完全挡住我的屁股,我褪下裤子,蹲下身子,红色高跟鞋放在身前,染了夜色,又披上星光,幻化出一种奇妙的色彩。拉完屎,用土坷垃擦了屁股,我看着被自己排出体外的那堆秽物,想起我妈曾训斥我,说我随地大小便,还不如小猫小狗,小猫小狗拉了屎都知道用土盖住。我可以输给任何人,但不能输给小猫小狗,我从旁边刨了一把土,盖在大便上,把它伪装成一座小小的坟头。我抱起高跟鞋,想走,可双腿蹲麻了,吵着要休息,我只好依它们,挪到另一棵杨树下,躺下来休息。星星长在天上,也长在杨树叶片上,忽闪忽闪的,好像在嘲笑我,我眨了一下眼睛,它们也眨了一下眼睛,我说,瞅啥?快睡觉。它们说,瞅啥?快睡觉!
我的脑子里有一只怪兽,不是《奥特曼》里的怪兽,我看不见它,别人也看不见它,它只在我疲惫的时候出现,就比如现在,它又来扰乱我,拉扯我的视线,我眼睛里的天空、杨树、还有星星,都出现了重影。它来偷我的高跟鞋,要据为己有,我不能让它得逞,我紧紧抱住高跟鞋。但我没有它力气大,高跟鞋在慢慢摆脱的我的控制,漂浮到半空,鞋尖朝前,像船一样缓缓在空气中划行。我跳起来去追,高跟鞋越划越快,怎么都追不上,一直到杨树林另一侧的小河边,它一跃而起,悬浮于河面,变成一朵插在夜空的花。我顾不得脱衣服,紧跟着跳进河里,河水正在做梦,被我搅醒,老大不乐意,咆哮着向我涌来。我很快被淹没,无数双冰凉的手缠绕着我,使我无法摆脱,我大喊,放开我。河水退去了,我发现自己还躺在杨树下,红色高跟鞋不见了。
有人偷了红色高跟鞋,也许不是人,是什么动物,或者幽灵,星星一定看到是谁拿走了鞋子,我想问问星星,可是当我抬起头才发现,星星也被偷走了,是太阳干的。太阳就在树林的东边,从杨树叶的缝隙里遮遮掩掩冲我奸笑。我拿太阳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找。我找遍了杨树林,没有鞋子,有一个老人坐在地上,靠着杨树抽烟,一支鞭子搭在他的肩头,我问他,你在这里干嘛?老人指了指远处,有两只羊在吃草,他说,放羊。我说,你看到一只高跟鞋吗?是红色的。他拿一双雾气沼沼的眼睛乜斜着我,说,阿猫你又说胡话,这里哪有什么红色高跟鞋。我只好把昨天的事情跟他描述了一遍,我讲完,他抽完了一支烟,他把烟头儿卡在拇指和中指指甲,嗖一下弹了出去,烟头儿在空气中洞穿出一条红色隧道,最后落在两只羊的中间,他说,你听到什么了吗?我说没有,什么都没听到。老人说,真是个傻子。他也叫我傻子,我已经习以为常,我不想跟他争辩什么,我走到两只羊的面前,它们一只大一些,一只小一些,大的长了犄角,小的没长,可能是母子,也可能不是。我对大羊说,你看到一只红色高跟鞋吗?大羊抬头看了看我,说,咩。我不懂羊语,但能猜到它说没看到,我问小羊,你看到一只红色高跟鞋吗?小羊没有看我,它在用嘴巴拔草,它终于拔下一捋草,草根带着泥土挂在嘴巴外,像是不修边幅的胡须,我再次问,你看到一只红色高跟鞋吗?它的头颅左右甩动,泥土炸开的烟花一样四下飞溅。我懂了它的意思,我说谢谢你,准备去别处寻找鞋子,老人又点了一支烟,他说,傻子,回家吧,你妈在找你。我没有理他,叫我傻子的人我都不想理,我还不能回家,我要找到鞋子。
也许它真被怪兽拖进了河里,我现在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个梦,我走到河边,有一点风,河水轻轻起伏,一群阳光正在河里洗澡,在河水吞吐中离散,聚拢,闪烁光芒。河上没有红色高跟鞋,也没有花,只有两只黝黑的野鸭子,它们的身子紧挨在一起,脖颈交织,用长长的红嘴巴整理着彼此的羽毛。它们是一对儿,河水是他们的床,就像张猛和他的新娘子,就像红色高跟鞋和另一只红色高跟鞋,它们(他们)都应该在一起,可是,我弄丢了一只鞋子。我问野鸭子,你们看到一只红色高跟鞋吗?野鸭子的脖颈分开,扭头看着我,我提高了嗓门,你们看到一只红色高跟鞋吗?它们展开翅膀,一前一后飞走了,飞到对岸,钻进一片芦苇丛,不见了。河水里挣扎着野鸭子的影子,扑腾了一会儿,沉了底。
也许鞋子被怪兽拖到了河底,我应该下去看看,我脱了鞋子——妈妈买给我回力球鞋,白色的,上脚一个星期,左脚不知什么时候沾了泥点子,挂在鞋帮上,像一串混浊的泪珠。我把它们整齐摆在河岸上,然后脱衣服,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妈妈说过,不能让人看见你的屁股,所以我不能脱内裤。我把一只脚探进河水里,河水冰凉,我打了个战。我抱紧双臂,继续伸腿往水下探,腿退缩了,在发抖,胳膊也在发抖,我给它们打气,勇敢点,我们必须找到红色高跟鞋。它们还是抖,但不再退缩。很快河水没过我的肚脐,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傻子。声音来自身后,我回过头就看到了放羊的老人,他背对着太阳,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片阴影,两只羊站在他的脚边,云一样滚动,一只在吃草,另一只也在吃草。他说,快上来,你会游泳吗?我说,我不会游泳,但我要找到红色高跟鞋。他说,高跟鞋在河里吗?我说,我不知道,所以我要下去看看。他说,你妈没跟你说过不能到河边玩吗?我说,好像说过。她说河里有水鬼,专门抓下水游泳的小孩儿,如果让她知道了我来河边玩,她就打烂我的屁股。他说,那你上来,我不告诉你妈。我有一刻犹豫,大概不超过三秒钟,我在鞋子和屁股之间选择了鞋子。我坚定信念,继续往深处走。一双大手钳住了我的胳膊,把我从河水里拔了出来,我在空中打折扑腾,我说,你放我下来。老人说,我放你下去你就淹死了。他从水里退出来,把我扔到草丛上,我打了个滚,滚到小羊的身边,小草都长了嘴巴,在我身上乱咬,痒痒的。我说,我要去找高跟鞋。他捡起我的衣服,一瘸一拐走过来,衣服在我眼前甩,穿上!他的喉咙里藏着魔法棒,让我不得不听命于他,我接过衣服,穿好。他说,鞋子不在河里。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我就是知道,你来的时候空着两只手,根本没拿鞋子。我说,不可能,昨天晚上它还在。他说,你是个傻子,记错了,也许丢在路上了,你好好想想。说完,他就坐在了我的对面,两只脚盘在一起,他穿着一双解放鞋,鞋底湿了,一只鞋底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另一只磨得什么都看不见。我好好想了一会儿,小羊来舔我的脸,阻止我继续想下去,我突然对老人的脚产生了兴趣,我说,你是个瘸子。他说,你笑话我?我说,你还叫我傻子。他说,好吧,咱们扯平了。我说,你是怎么瘸的?他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蔫头耷脑的香烟,含在嘴里,说,你抽吗?我说,我不抽,我妈不让,力哥抽烟,所以我妈不让我跟他玩儿。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按了一下开关,打火机吐出蓝色的舌头,在烟头上一舔,烟就红了脸,羞得咝咝冒气。他说,你真想听?我说,真想听。他说,那我就告诉你,年轻的时候我想过当人贩子,没当成,小孩儿偷出来,没跑掉,孩子被抢回去不说,腿还被打断了。我说,你骗人。他笑了笑,他笑起来很难看,一条条褶子蚯蚓一样在他脸上乱爬,他说,我没有骗你。我说,你是个好人,不是人贩子。他吐出一个烟圈儿,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快回家找你妈吧,她一定急坏了,我出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路过你家门口,你妈正赶出来,问我有没有见过你呢。我说,可我还没找到高跟鞋。他说,你妈会有办法的。我说,可是告诉她的话,她会打烂我的屁股。他说,如果是真的,你的屁股早就开花了,可它们现在还好好的。我摸了摸我的屁股,它们确实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于是我站起身,拍打屁股,屁股上的尘土纷纷逃窜,在我和老人之间行程一团雾障。我说,那我走了。你的鞋,老人叫住我。我才想起我的鞋子,它们静静地卧在河边,依偎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我要回家,不管我妈如何处置我的屁股,我都要回家。我穿行在树林里,杨树扇动无数个绿色的巴掌,沙沙地为我鼓掌,走出树林,掌声消失了,我看到一条宽阔的马路,它就躺在两排房屋的中间,舒舒服服晒着太阳。我想我妈一定在马路的另一头等我,我已经出来太久了,她一定等得着急了。这样想过之后,我不由加快了脚步,有两只蓝色的蝴蝶一直在我的头顶盘旋,它们一个说,快点快点,另一个说,别回去,别回去。我挥舞胳膊,试图驱驱赶它们,它们飞高了一些,可还在我的头顶。路过蚕豆婶子家,蝴蝶又飞高了一些,最后融进天空里。几个女人在门洞打麻将,没有我妈,凑不够手的时候,她们会偶尔叫上我妈,她们当面喊我妈玲妹子,背地里叫她寡妇玲,这我都知道。我不想搭理她们,快步经过门洞,可我还是被发现了,傻子,是蚕豆婶子的声音,你去哪里了?你妈找你好半天了。我只好停下来,眼睛盯着蚕豆婶子左脸上那颗蚕豆大小的黑痣,我曾无数次幻想把它从那张胖脸上抠下来,但我不敢。我说,去玩了。蚕豆婶子说,你个傻子,你看你一身土,肯定跑到哪个坟圈子打滚去了,小心小鬼儿把你抓走。我说,抓走就抓走,不用你管。蚕豆婶子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坐在她对面的麻杆儿婶子摸了一张牌,在桌上一摔,啪,吓我一跳,碰,她说。又吓我一跳。麻杆儿婶子长得像麻杆儿,声音却十分粗壮。你丢了你妈就没顾虑了,就可以安心改嫁了,麻杆儿婶子笑眯眯地说。打你的牌,蚕豆婶子制止她。我妈说得没错,她们是一群除了打麻将就只会嚼舌根的文盲,我不再停留,继续走。麻杆儿婶子对我妈一向存着敌意,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却装作不知道,我妈说,对人要和善,我记得她的话。麻杆儿婶子的老公给我家送过米,送过面,庄稼熟了还会开上他的大铁牛帮我家收庄稼,每次我妈都拒绝了,可他还是乐此不疲。
前面不远有一所房檐凸出的临街门脸儿,房檐下结了一个燕子窝,住着两只大燕子,至少三只小燕子,大燕子经常不在家,很久回来一趟,匆匆给小燕子喂完食就又飞走了,我路过几次,每次小燕子都探头冲我叫,饿,饿。我安慰它们,妈妈很快就回来,它们还是叫,饿,饿。它们比我可怜,我只要一说饿,我妈就说,马上开饭了。也奇怪,我只有到饭点儿才会饿。这次不同,没有燕子冲我叫。永泉叔照例站在柜台后摆弄一溜儿鞋子,皮鞋,运动鞋,男士的,女士的,大人的,小孩的,黑色的,白色的,蓝色的,也有红色的,红色的是高跟鞋,跟他送我妈的那双一模一样,跟张猛新娘子那双也一模一样。我本不想跟他打招呼,但我想弄清楚小燕子的情况,我就站下来,说,永泉叔,小燕子为什么不叫了?永泉叔抬起头,把视线挪到我身上,他说,你个臭孩子,跑哪去了?可让你妈好找。我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说,燕子呢?他说,你还有心思惦记燕子,它们长大了,窝里太挤,被赶出去了。我说,那我长大了,是不是也会被我妈赶出去?永泉叔笑了,不会的,你妈不会赶你的,她来我这找了你两趟,可把她急坏了,你快回家吧。我说,永泉叔,我回去怕她打我。永泉叔说,她打你也是装装样子,让你长记性。我说,要不你跟她说说好话?永泉叔就敛了笑容,说,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主意倒好,不过你妈不听我的啊,你还是快回去吧,回去早点能少挨两巴掌。我说,好。就又往前走,走出两步,永泉叔跑出来,抢到我身前,拍打我身上的尘土,看弄得跟个泥猴一样,不打你才怪。他的手劲真大啊,拍得我直打趔趄。
很快我就到了家,大门敞着,像是刚刚睡醒,在打哈欠,我在门前踌躇了一阵,还是走了进去。院里的三只花母鸡跑过来迎接我,在我脚下打转儿。我每次出去我妈都叫我关好大门,别把鸡放出去,这次她自己倒忘了。我踢开花母鸡,小声喊,妈。没人回应,我又提高了嗓门,喊,妈。还是没有回应,我断定我妈不在家。我走进屋,饭桌还支着,上面摆着一盘萝卜丝,罩在纱布罩子里,有两只苍蝇在罩子上赛跑,他们把一根竹篾骨当成赛道,一只追逐另一只,眼看要追上了,前面的驾起翅膀,飞走了,另一只也驾起翅膀,紧紧追上去,半空兜了几个圈子,落在了屋顶。这时候我才感到肚子饿了,我掀开锅盖,一团热气跑出来,扑了我满脸。锅里架着篦子,篦子上放着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和一个白馒头,肚子在催促我,快吃吧。我刚拿起馒头,门外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是我妈的声音,阿猫!我没想应,可嘴巴不听驱使,自顾应着,诶。我妈冲进来,汗珠在她脸上滚来滚去,就是舍不得落下来,她抬起脚踢在我屁股上,你跑哪去了?她踢的还没永泉叔拍的劲大,我纹丝没动。我没说话,我不想说话。她又脱了鞋,举过头顶,那只鞋子是她自己纳的千层底,大脚趾破了洞,缝上一块黑布。不等鞋子落下来,我抱着馒头跑进了里屋。我妈跳着脚追进来,我已经跳到炕上。她说,你说,跑哪去了?我说,去张猛家了。我妈说,你去蹭人家饭了?咱又没随礼,你去吃什么白食?我说,我没吃她家饭,我是看中了新娘子的高跟鞋。我妈再次把鞋子举过头顶,你长出息了你!我说,我看到永泉叔送你的高跟鞋了,跟新娘子的一模一样。我妈放下鞋子,屈腿套在脚上,她说,那又怎么样?我跟你说,鞋子我还要还你永泉叔的,我不能收。我说,我知道,你教过我,别人白给的东西不能要。她说,那你要干什么?我说,她们说,永泉叔想跟你结婚,你们结婚了,就不要我了。我妈脸上突然燃起一团粉红的火苗,她说,放屁。我恨恨地咬了一口馒头,呜呜囔囔说,我很生气,就偷偷掰断了一只鞋跟,让你们结不成婚。馒头碎屑散弹一样喷射,落了满炕。我妈噗嗤笑了,脸上的火苗变成了一朵花,儿啊,慢点吃,噎着,又掉转了身子,坐在炕沿上,说,傻孩子,那你怎么又去打别人鞋子的主意?我说,我看到你穿的鞋子,我立刻后悔了,你的鞋子破了,烂了,不能穿了,还要打补丁,我从没见过别人的鞋子打补丁。我妈低下头,手背在脸上抹了抹,说,那你就去偷别人的鞋子?是不是?
我妈拎着我的脖领子,我像腾云驾雾。很快到了张猛家,新娘子坐在床上看电视,喜洋洋和灰太狼,灰太狼飞到半空,飞出屏幕,变成一颗星,他扔下一句话,我还会回来的。真幼稚。张猛就躺在新娘子一侧,两手环抱着新娘子的腰,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色睡衣,像两只袋鼠。见我们进来,张猛松开新娘子,翻身坐起,新娘子也扭头看着我们。我妈说,弟妹,看电视呢?新娘子两只光脚垂下来,踩进拖鞋里,大姐,你有啥事?我妈说,我儿子不懂事儿,偷了你一只鞋。张猛跳下床,瞪了我一眼,说,是你小子。新娘子拉住张猛的手,还用力掐了掐,她看着我,她的眼睛真大啊,装得下我所有心事,她说,什么鞋?我妈说,高跟鞋,红色的。新娘子说,没有啊,我的鞋子好好的,没有丢。我妈放开我,说,你好好检查下,丢了我赔你。新娘子弯着腰走到门一侧的鞋柜前,抽出一双红色高跟鞋,说,大姐,你看,好好的,没有丢。我妈搔着头,说,奇了怪了。我也觉得奇怪,我明明拿走了一只高跟鞋,现在它自己飞回来了?而且,鞋口上还长出一对蝴蝶结,蓝色的,像极了路上那两只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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