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羡鸳鸯不羡仙

楔子：

九重天上，烟雾弥漫，层云遮眼，晚霞隐隐绰绰不得见。

玉昕阁内，一缕白烟冉冉升起，烟中有点点赤色星芒闪烁。不消片刻，炉堂镇天神兽忽然变作了一俊美少年，墨蓝锦服，俊眸黑发，一眼便足以风华绝代。

启灵圣者刚踏入阁门，脸色惊变，沉默片刻后，他又恢复了平静，对着已成人形的神兽道：“你可知，你已修神十世？”

少年答：“弟子知。”

圣者又问：“那你可知，这是你修神的最后一世，过完此世，便可列归神位，日后与天地同齐？”

“弟子知。”

“即是如此，你也愿放弃这十世修行，毁了自己的十世大德，去寻一个已被神灵抛弃之人？”

少年抬头，眸中有点点星光坠落：“我去助她完成三世之苦，神佛弃她毁她，那我便去爱她护她。”

圣者无奈，幽幽一叹：“孽缘，孽缘啊…”

【一】

碧丘湖旁，微风缓缓吹过，湖面却无波无澜，不起一丝波纹。

我嚼着手里干巴巴的馒头，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这谭死水。听人说，这湖里有只妖怪，而我就是奉了附近瑶城的县官之命前来除妖的。

我是一个猎妖师，可是，我却并不厉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甚至不算是个除妖的人，因为我的法术很差，别的猎妖师总是追着妖怪跑，而我呢，却总是被妖怪追着跑。

我其实不喜欢除妖，也很害怕妖怪。因此，同出师门的猎妖师兄师姐们都不屑与我为伍，他们说我只会托他们的后腿，三两句就将我打发了，各自闯荡江湖去了。

我只好一个人来到这个江湖，细细想来，除了打几只小妖，我什么都不会，所以即便是不愿，我也必须重操旧业，把猎妖师的名号挂在身上，以求得混口饭吃。

县太爷说，只要我能把湖里的妖怪除掉，就会给我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啊！够我吃好多顿饭呢！

我兴奋的想了想，嘴里的馒头刚咽下。忽然，自湖面吹过一阵阴风，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我忙站起身，警惕的向四周看去，下意识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口袋，紧紧把降妖符攥在手里。在我还没来得及多想的时候，湖中心突然迸裂出强大的妖力，在妖气的包围下，湖水变成了隐晦的黑色，瞬间被卷上了天空。

强大的妖风开始在我周围肆虐，手心里的符咒还未来得及抛出就被风力撕裂了，我知道，我一定打不过这只强大的湖妖。

“哈哈哈，就凭你？一个微不足道的黄毛丫头也想要收了我！”一身红如艳血的女妖在湖水旋涡的深处招摇现身，怨气凌厉，妖术深不可测。

“我生平最恨的就是猎妖师，虚情假意，见一个我就要杀一个！”她话刚说完，便伸出细长的手爪迅疾向我扑来。

我心头陡然一颤，咬牙狠狠闭上了双眼。

死就死了吧，反正我是个孤儿，没人疼没人爱还遭人嫌弃，连妖怪都对我恨之入骨，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么轻易就想放弃，阿宁，这可不像你啊…”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突然听到了湖妖撕心裂肺的惨叫。

与此同时，我也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那样似曾相识的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

【二】

“神兽神兽，你看我今天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小小的宫娥蹦蹦跳跳的跑到上古灵兽旁，满脸幸福的叫道：“是桂花糕哦！这可是我从人间得来的，可好吃呢！”

灵兽安然的沉着眉目：“阿宁，你又偷偷下凡了？”

“嘘！”宫娥轻轻把食指放在唇上：“不能告诉别的神仙哦，他们总是要怪我的。”

灵兽无奈，轻轻睁开双眸问：“既然你怕他们，为何又总爱违反天宫禁忌？”

身旁微微传来浅浅的呼吸声，神兽扭过头去：“这丫头，怎么又晕晕乎乎睡着了…”

我猛然睁开双眼，坐起身疑惑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我掐掐自己的手臂，有疼痛感！难道我没死成？

门突然被打开了，有个墨蓝长衫的男子带着衿矜笑容坐在我身边，我慌忙向床榻后退了退，恍然想起了凶猛的湖妖，心有余悸的问他：“你…你是谁？”

他并没有回答我，反而一脸温柔看着我，手慢慢抚上我的发，：“阿宁…”

我不敢轻举妄动，我怕他也是个妖怪，我怯怯的问：“阿宁是谁？”

他突然红了眼眶：“阿宁啊…是我一个最好的朋友，我此次，便是来寻她…”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那只妖怪呢？”

他回过神来。好似恢复了平静，说：“你莫要担心，我已经将那女妖收服了，她不会来害你了。”

我欣喜地问他：“你也是猎妖师？”

他旋即一愣，又微微点头：“我是一个散家的猎妖师，没有门派也没有名号，你叫我清冥就好。”

我如释重负的点点头，不巧肚子却咕噜噜的叫了起来。抬头，正好看见清冥嘴角边隐隐透出的一抹浅笑。

我顿时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刚好我也饿了，不如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尴尬的笑起来：“啊？对啊…那只女妖杀死了，县太爷可以赏二十两银子，我带你去领吧…”

他起身向我施礼：“妖虽是我杀的，可姑娘也出了力，这二十两姑娘也有一半。”

我兴奋的跳下床，双眼放光：“真的？”

他无奈笑笑：“千真万确。”

我满脸崇拜的看着他，心想如果以后能跟这么厉害的人在一起，收收妖怪，除除妖魔，蹭吃蹭喝，该有多好啊！

“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他直起身，身后仿佛带了万丈光芒。

我回过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清瑶，我叫清瑶。”

【三】

一顿胡吃海喝后，我满意的抹了抹嘴巴。

清冥问我：“还要再吃点吗，若是不够，我就再去点点菜来。”

听他这样说，我突然觉得鼻头酸了起来，我有些难过地对他说：“清冥，我认识的人里面，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他说：“怎么会呢，清瑶，以后也会有对你好的人，以后会有很多对你很好很好的人，所以，你一定要开心的活下去。”

我忙擦掉即将掉落的眼泪，笑着问他：“那你呢，你要去找你的朋友吗？”

他点头：“对啊，我要去寻她，不管多久，这一世我都要找到她…”

他的目光落在我眼中，我突然有些难过，如果，如果我就是那个人，那该有多好。

“呦！见两位这么清闲，小生我一个人倒是显得冷清不少，可否介意我到这里来坐坐？”锦衣华服的公子哥说着凑到我旁边的位子。

我无语地看向清冥，他大方的回应：“有朋自远方来，我等自然欢迎，请随意。”

“多谢了！”那人坐下来道：“我叫静司，是一名猎妖师。”

我听到后手中的东西差点拿不稳了，满脸惊奇的看着他问：“你也是猎妖师！”

他拿起我手里的糕点塞到嘴里，笑得玩世不恭：“怎么，我看着不像吗？”

清冥见他这般，脸色变了几分道：“来此有何事？不如直说更好。”

静司看了我一眼，我茫然，他却说：“两位也必然不是普通人，最近江湖传闻世上出了奇妖鬼月，这鬼月拥有半神半魔的体质，谁若能击杀此妖，今世之命运定会扶摇直上，安享万世之福，不知姑娘可否有兴趣？”

我愣住，奇妖，鬼月？

静司继续说：“姑娘若是愿意，我可以帮助姑娘击杀这奇妖。”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静司问：“为什么，你只问我？清冥也在，何况我法术不精…”

清冥却抢先回答：“因为我要去寻一个人，清瑶，你知道的…”

我咽下嘴边的话，对静司说：“我，我打不过他的…我杀不死他。”

静司却显得固执不已：“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我急了，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我？我明明打不过他…”

静司突然收敛了那玩世不恭的面容，眼睛不觉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天边：“这是个秘密。”

【四】

深夜，明月高挂，天幕上繁星点点，四周寂静无风，月光静谧之下，两名男子负手而立。

“我此番下来是为了救她，能改变她命格之人，也只有你。”锦服男子看着对面一袭蓝衫之人：“你若是真为了她好，应该会成全她吧？”

蓝衫男子淡淡望着孤冷的月亮问：“你是九重天上阿宁的朋友泽阙吧。她常跟我提起你…”

锦服男子心头一颤：“既然，她会常常提起我，为什么最后会爱上你…”

蓝衫男子摇头，目光中藏着淡淡的忧伤：“这是我的错，是我欠她的，我此次前来，就是来助她脱离苦海，脱离漫天神佛的命运掌控。”

锦服男子猛然一惊：“你！难道你已经…”

他话未说完，蓝衫男子突然转身露出赤红的双瞳，你带她来找我：“让她亲手杀了我，如此便可消除十世命格。”

他说完，迅疾的身影消失在无声的黑夜中。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觉。看着窗外皎洁如霜的明月，我起身走出了房门。

浩瀚星空，姣姣明月，我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夜空了。

静司突然出现：“大半夜的不怕着凉吗？清瑶，你可真是好兴致。”

我回头：“怎么你也没睡？”

他走到我身旁说：“清冥走了，他说要去找一个女子。”

我一听，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虽然明知道他会离开，可是为什么要那么快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难过，好像在一夜之间自己失去了所有。

静司见我沉默不语，自顾自打开话匣子说：“你要听个故事吗，这个故事我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

我强撑起头问他：“什么故事？”

他的思绪舒展开来，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前。

从前的九重天上，有一个小小的宫娥，她是整个天宫最活泼，最爱玩的小仙女，因为身份低微，所以没有神仙会在意她，池寂座下的童子泽阙有一次遇见了她，童子见她一个人也特别开心，于是就想要跟她交个朋友。

后来，两人真的成了朋友。童子的师父很严厉，所以两人很少见面，再后来，童子听说宫娥被一群天上其他的仙子欺负了，正当他怒气冲冲的要去为宫娥出头的时候，却看见有一头神兽保护了宫娥。

之后，宫娥见了童子就告诉他有个神兽救了自己，她说神兽很厉害，极大的身躯挡在她的面前，像一个盖世英雄。可是，童子听她这么说，很难过。

再后来，宫娥总会时不时偷偷溜进神兽居住的地方去找他，宫娥很喜欢，很喜欢那只神兽。

我听得入了神，我问静司：“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静司说：“后来，宫娥因触犯禁忌惹怒了神佛，被判入轮回，生生世世受凡世之苦，每一世只能活三十年。”

我听得流了泪，静司忙说：“可是那个童子会去救她的，他会帮她脱离苦海，他会让她快乐的…”

“那神兽呢？”我问。

静司说到这里便沉默了，过了好久，他说：“夜很深了，回去休息吧。”

我一步步走回房间，满脑都是清冥的影子，他走了，可是他去了哪里？我突然很担心他，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躺在床上，哭得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梦里，宫娥又蹦蹦跳跳的去找了神兽，可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的神兽没了神兽的模样，反而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宫娥呆呆看了他好久才问：“你是神兽吗？”

少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道：“阿宁…”

宫娥一脸幸福的扑到少年怀里：“神兽神兽，真的是你啊！好开心啊，你竟然变成了一个人！”

少年蹙眉：“阿宁，我本就是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是神兽的模样？”宫娥抬头问。

“因为，我只是一缕魂，魂魄无处安放，所以神佛借我兽神之身，助我修神。”

“那，你以后会走吗，你走了是不是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宫娥突然有些难过。

“你放心，我不走，我永远陪着阿宁。”少年温柔垂下眉目。

“那，我娶你吧，娶了你，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宫娥一脸认真。

少年笑道：“傻瓜，你应当嫁给我。”

“你说真的？”

“此心可鉴，虽天地也不可诛。”

【五】

天亮的时候，我跟静司去了奇妖鬼月藏身的地方，我很奇怪，为什么静司能够知道鬼月在哪里，我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鬼月现身的时候，是一只似人非人的兽，静司递给我一把剑说：“杀了他，杀了他以后你就能法术大增，再也不会有人抛弃你了。”

我举起手中的剑，面前的兽哀嚎两声，随即竟然朝我的剑心冲去。

刹那间，鲜血铺面而来，我颤抖着松开手里的剑，静司拉过我说：“你的命格被解了，再没有人能掌控你的命运了！”

我却没有丝毫的开心。

【后记】

静司带我走的那一天，天上下起了小雨。

我配上自己的虹剑，走上了未来的江湖。

“此话当真？”

“此心可鉴，虽天地也不可诛。”

“我知道了！原来这就叫只羡鸳鸯不羡仙！”

悠悠天地中，我的心猛然被一种东西刺疼。

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清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