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爸爸

爸爸：

不知道是不是从您开始，我们家族从来就吝惜于说“爱”这个字。从小到大，我从未听您说，“女儿，我爱你。”而我，也从未对您说过一次，“爸爸，我爱你。”

我们都把对家人的爱，潜藏于心底，不轻易表露。平时视频、通话，永远都是“一切都好，放心。”其他人都有家人相伴，妈妈与弟弟一家同住，而您，独自住在老家，与土地为伍，以不习惯城市生活为由，拒绝我们的邀请。您是那么的，喜欢孤独吗？还是，习惯了孤独？

小时候，为了给我们赚学费，您长年在外打工。每年只有春节时，一家人才能短暂相聚。孤身在外的苦，您鲜有提及。可春节时，您请大夫拔罐，腰背上那一个个紫红的血泡，我怎么会不记得？我问您在干什么，您说，排毒。那么轻巧，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有一年腊月，大雪阻隔，交通中断。妈妈每天在家盼着念着，怕您回不来。当您背着包出现在家门口时，我甚至不知道欢迎一下，或是给您一个拥抱。就像，您是从庄稼地里回来。吃饭时，您不经意地说，这次转了七趟车。我才意识到，这个春节的团聚，来得多么不容易。

您总说，自己无能，到老了一事无成。在那个特殊年代，您不能从军，不能行医，不能任教。唯有老老实实地做个农民。您养过蚕、包过茶园、种过白杨树……这些都没能让您致富。打工潮到来时，您随着熟人去到城市，搬砖、扛石灰、调混泥土。终觉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体力活，既辛苦赚得又少。于是自学了电工，成了一名师傅。 不是您不努力，而是，时代从未给过您机会。

您最得意的事情，是一对农民夫妇，培养出来三个大学生。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您的大名。听到别人夸赞时，您总是说，那是他们自己成器。可我分明看到，您脸上每一条皱纹都透着笑意。

可我们，回报过什么呢？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城市里挣扎着，求一块立足之地，被高昂的房价、生活成本压得透不过气来。您总说您有手有脚，能自食其力，不愿意接受我们给的生活费。逢年过节给您一个红包，您转手就给了孙辈。

手机，您捡我们淘汰的，不管慢成什么样子都不愿意换。衣服，几年不曾买件新的，我们偶尔给您买一件，您都要推辞老半天。唯一花钱的地方，就是每半个月去村里粮油店买两斤肉，配着自己种的蔬菜吃。您说这就是最大的享受了，可如今，谁家炒菜不放几块肉？

我知道，三个子女，您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我无论做什么，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知道为自己打算，也不知道将来的路怎么走。你曾苦口婆心地劝我考研，考教师编制，可我不愿意。你也曾想动用亲戚关系，给我在县城谋一份稳定的公职。可我们父女一样的自命清高，我一口拒绝，您也开不了这个口。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我，依旧浑浑噩噩，漂泊无依。您多少有点遗憾吧。

最近一次通话，多聊了几句。聊到我们三个的现状，各自的压力，您感慨说，“归根到底，还是爸爸没用，不能给你们提供便利条件。爸爸就是个失败者，这一生一事无成。”电话这头，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我再也忍不住，打破一惯的含蓄，大声说：“在我们心里，您是最好的爸爸！”这句话，我重复了三次，非如此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感激。然后，我听到了您哽咽的声音，“好！好！爸爸很开心！”

我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许多年的话。没有如释重负，而是，后悔！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才说？表达爱意，就那么难吗？我一天可以对儿子说十次“我爱你”。十年，却不曾对父母说过一次。成年人表达感情，难道一定要等情绪积攒够了，再决堤奔涌吗？

爸爸，其实您大可不必为我担心。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路是自己选的，唯有自己，咬着牙走下去。也请您相信，我会努力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走出属于自己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