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神骨……”明珏几乎咬牙切齿,“你要他的半截神骨?绯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你的……”
他猛然止住了话,气息忽急忽重憋得他面容发白。
下刻,他将目光落在了千夙身上,半是恼恨,半是凄然。
千夙却望着绯言愣了半刻,而后笑了,似乎又确认般问了一遍,“你说,你要什么?”
绯言一字一句,“要你的半截神骨。”
千夙似想了一会,有些疑惑不解道:“为什么要半截?”
“我想救阿厌,但我也没想你死。”绯言说的斩钉截铁,大义凛然,“我只是想要你被六界所弃,众生所恨,想看你跌落神坛,声名尽散……”他语气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几分嗤然,“我想看着你在无尽神生中卑微凄苦,永远匍匐在我脚下。 ”
“顺便,再向你讨半截神骨。”他又笑,唇角扬起带着他独有的清雅温和,“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想看着你被六界所弃,众生所恨!
想看着你跌落神坛,一生卑微!
也想向你讨半截神骨,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
可绯言不知道,千夙的一半神骨早在十万年前就已经没有了,他一句轻晃晃的“半截神骨”,是他上神之尊仅剩的些许威严!
我实在是想象不到,那些恨意昭昭的话,他是如何语气温柔、眉眼带笑说出来的?
凶恶在心,笑面在外,不外如是。
原来,这世间有一眼望去正义凌然若清风霁月般的人物,也有一眼望去杀孽深重十恶不赦之人物。当然,在这其中,也不乏一些表里不一、两面三刀之人物,他们将最狰狞的面目隐藏在皮囊之下,却向世人展示出最至高无上的善意。
其心若若,昭然可揭。
我知这世间有面恶心善,或心恶面善那般肉眼难辨之人物,但独独绯言不可辩。
他神态雍容,眉目温雅,生就一副六界少有的好样貌,偏生他还爱笑,笑起来时眉眼澈亮若含秋光,活脱脱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任谁见到这样的他,都觉得他虽身居高位,但不依其权谦逊有礼,主神一位于他再合适不过。
可就是这样的绯言,这样的谦谦君子,以那副郎朗如玉的模样,瞒过千夙,瞒过明珏,瞒过漫天诸神,明里暗里搅起六界无数杀伐与动乱。
身为六界共主的他,背负着多少杀孽,我无从知晓!
“所以……你是从何时对我有了这样深的成见?”千夙眉峰压下,眼中满是不解,“或者说,我做了什么事,让你恨我恨成了这副模样?”
“从始至终,皆是如此。”绯言轻轻一笑,“千夙,是你错信了我。”
他语气停了下,眼中半是坦然,半是惋惜,“我生来就坏,坏的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可她却说我心思良正,可为天下神之表率……我这才藏起阴谋,敛尽所有祸心,做她眼中可护苍生天下的神……”他赫然垂了眉,神色不辨地望着脚下鬼佛参半的塑像,“我做了神之表率……可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哼,神之表率?”长欢冷笑一声,语气温柔,眼里却蓄着浓浓杀意,“主神怕是对这一词有所误解。你与大人相识于微末之时,相知于极盛之期,乃生死相托的至交好友。你也曾当着我们一众仙神之面许诺,既承主神之位,自当万万载不负六界,不负诸神,可今日这又是何种境况?”
她语气顿了一下,微微抬眼向四周望去,“神界三十九位上神,主神又找了几位做帮手呢?”
“不多,七位。”
“其他上神呢?”
“其他上神自然好好待在各自修行地,不知外界半分之事。”绯言话锋一转,神情语调温柔地恰到好处,“长欢,你向来与阿厌交好,我能让她回来,难道不好吗?”
“可回来的还是阿厌吗?”
“当然是!”
“你简直……”
“长欢,退下。”千夙赫然出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是!”
一时再无人言语,四周悄然静默。
许久,千夙望向绯言,“不错,是我错信了你。”
绯言笑而不语。
千夙又道:“我也从未想过,你会变成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绯言大笑不止,许久才慢慢停下,转而略带迷惑地望着千夙,“那是谁将我变成这样的?是你,是自诩清风霁月般的上神,更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小仙。他们背着我议论、诋毁,说我名不副实,枉为主神。还有那些三十六重天的上神,有些想置我于死地,有些又在心里一直敬你为主神。”
他气息顿了顿,冷冷而笑,“千夙,这十万年来,我将他们的神思心态摸得一清二楚,半点都不会冤枉。”
他话音甫落,身后塔门大开,极其浓烈的气息轰然而出,于此同时,昊天塔第二层塔门也由里至外徐徐而开。
“咚——”响声震天,余波如潮。
“我听够了那些话,看够了他们敬你重你,所以……”他手臂扬起来,眼中迸射出无边无际的权欲,“我想要再造一个以我为尊的神界,更要让你此生无尽年岁,弃神之尊,永限苦厄,千世万世受尽劫难仍不得所愿。这样我才高兴,我才舒坦。”
余波荡开,在空中划出一道透明弧度,眼前一道身影飞过,却是长欢捏诀迎了上去,瞬息间又一身影闪过,艳丽的妃色长袍被风吹起,与他身侧那一袭烟罗紫轻绡的长衫相互缠绕,如画一般。
长欢与萧墨遥遥相望,而后一同出手截住了那道余波。
“绯言,住手。”千夙大喝一声,语调猛然提高,“昊天塔之威力,怕是你我都无力转圜,你若再如此错下去,这个罪,你担不起。”
“我为何要担罪?”绯言轻蔑一笑,“昊天塔吸星换月,可助我乾坤颠倒,届时,我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尊神,万物苍生尽皆对我俯首,谁会治我的罪?谁敢治我的罪?”
千夙蹙眉,“你疯了吗?”
“哈哈哈哈……我就是疯了,就是要让这六界大乱,六界不乱,又有多少仙神会真正臣服于我?”
绯言话音未落,周身神力层层漫出,源源不断地围绕在他四周,经久不散。下刻,昊天塔三层塔门“轰隆”一声敞开,比之先前强盛数百倍的余波涌出,惊天动地向外散开。
就在此时,一只巨大的狐影轰然而现,紧接着聚出实体,而后,它九条尾巴扶摇直上,将那些冲天气息尽数拦回,又大口一张,将它们吞进了腹中。
萧墨与长欢同时飞回,倒没受什么伤,皂色狐狸却拖着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后退了几步,而后呕出几口血污。
“舟寻,回来。”兄长手指动了动,皂色狐狸化作一阵黑雾钻回了他的扳指里。而后,他微微侧目,略带讥讽地望着千夙,“这就是你当年千挑万选的神界之主?长的不好看,能力也不怎么样,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惭愧!”千夙垂目低叹一声,继而又望向绯言,“你我已然殊途,若想打一场,我奉陪,但昊天塔之威非神力所能抗,绯言,我奉劝你一句,不要让事情无法转圜。”
“转圜?我从未想过要什么转圜,在我眼里,六界众生,漫天仙神,皆为棋子。”
他语调极淡,又带着十分温和的气息,恍若他此时不是在说什么毁天灭地之事,而是正在温言软语地向所爱之人诉说承诺。
一字一句,信誓旦旦。
话落,他身后气息浮动,顷刻间高若数丈,若巨浪般蓄势待发,暗紫色的衣袍随风而起,猎猎作响。
绯言满含笑意地望过来,眼底一片势在必得,“千夙,归灵墟你护不住,这六界你更护不住!”
千夙眉目一沉,“你还做了什么?”
绯言大笑,“我要凶兽尽现,恶鬼频出,要仙凡妖魔再无边际,要这六界大合,万世无界。”
“你……”千夙嘴唇动了许久,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千夙,事到如今,能将你的半截神骨给我吗?”
“怀不轨之心,行不容之事,成不堪之人。”千夙神情渐冷,眉目也越发淡漠,“绯言,你回不了头了,我留不得你,六界,也容不得你。”
话落,他迅速向身边几人吩咐,“长欢,你与萧墨即刻启程前往仙界,护住仙界登天梯。惊羽、刑修去背阴山蛮荒之境,护住那里的结界,钦原、东流赶去坤山,告知涂山陌,半月楼不得挪移半分。归灵墟……”
他猛地止了话,似在沉思。
“大人。”我拽住千夙袖子,与他轻轻一笑,“归灵墟我去守。”
他回神望我,迟疑许久才道:“七华,归灵墟地处六界交汇,虞渊又与黄泉地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那里结界破开……”
他呼出一口气,“……届时,六界互通,妖魔鬼怪横行人间,才是真正的六界大乱!”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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