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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月末,又到了会计组最忙的时候。做完报表,下班已是晚上八点。组长柳叶和同组的小袁、王姐一起走出公司大门。候在外面的小袁的男友和王姐的爱人老熊,呼啦围了上来。他们笨手笨脚,把手里的大衣、毛围脖儿往自个儿的女人身上套。
看到柳叶孤身一人,小袁笑着说,“柳姐,你的白马王子胆敢迟到,咱回家可不能轻饶了他!”小袁边说边往男友的毛料大衣里钻。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恨不得分分秒秒黏在一起。柳叶收回羡慕的目光抿了抿嘴。行人散尽,凛冽的北风晃着耐冬树的叶子哗啦哗啦地响,她缩了缩脖子,将大衣的领子往上拉了拉。
一枚弯弯的月牙儿已经露出半截脑袋,零散的星星像珍珠散落天幕。这样美丽的夜晚,在柳叶眼里却是恐惧与生涩的。她用眼睛扫了扫四周,确定不见丈夫大龙的影子,心头闪过一丝失望。或许他是在加班?再或者是被其他事耽搁了。她把包包往肩头拢了拢,硬着头皮往家赶。每走一步,小心脏也跟着弹跳一次。人虽然已不再年轻,但是怕黑的毛病却是改不了 。
哒哒的高跟鞋的声音,在幽静的夜里清脆刺耳。柳叶大气儿不敢发出,两手抓紧肩头的背带,错乱的脚步出卖恐慌的内心。她和大龙住在城乡结合部,穿过一条马路拐了一道弯就到了。脚底继续加快,身后的灯火阑珊被甩地越来越远。一道闪着蓝光的影子,贴着她的脚踝呲溜滑了过去,她啊的一声尖叫,身子一扭,尖尖的脚后跟瞬间崴成了平跟鞋。她不敢停下,只得瘸着腿向前。街道越来越暗,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身子跟着在抖,一滴晶莹的泪珠,擦着青白的脸颊滴落下来。
用钥匙拧开房门,屋内没有灯光。一束银白色的月光射在开关的位置上。开了灯,房间里的桌椅摆放还是今早她离开的模样。厨房里,冷锅冷灶没有一丝温度。这家伙哪去了?厂子里又加班吗?见不到人,柳叶的心稍稍好受一些。放下包包,她走去阳台的水池子洗了手。调转头,发现儿子的房门似乎动过。轻轻扭动门闩,沉闷的呼噜声劈头砸来。大龙嘴里喷着酒气,正倒在儿子的小床上睡得正欢。他穿着早上离开的衣服,就连脚底的鞋子也同出一辙。原来他今晚并没有加班。原来他是去喝酒了。呵呵!喝酒果真比接老婆下班重要。柳叶抬脚踢了死猪一样的丈夫,心里一阵恼火。
第二天是休息日,她一直睡到自然醒。一抹调皮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钻进房间亲吻她的脸颊。柳叶睡不着,穿着睡衣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只见房间已收拾整洁,床单也扫得平平整整,似乎昨晚这里并未睡过人。厨房的空气中,弥留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平底锅里沾着一些油渍,还有一抹没铲干净淡黄的蛋碎。柳叶感到一丝悲凉。他们夫妻之间,从什么时候起这样陌生了?就连早餐都各做各的,这还像个家吗?还像夫妻吗?
早饭柳叶没吃,实在是没胃口。看着墙壁结婚照上丈夫帅气的相片,心里一阵酸楚。年轻时的大龙,高大帅气带着几分阳刚之气。正是这份阳刚之气,将柳叶的魂儿给勾走了。那时候,她刚调进厂子里当会计,而大龙则是印染车间的工人。车间小组组长每个月都要将计划书上报会计组。二组长字写得难看,就像被霜打蔫的小茄子,歪趔趔地没个正行。因大龙字好,经常被组长抓去当壮丁。一来二去,不光车间人知道,就连柳叶也佩服他小楷写得好。
柳叶是大专生,学校学的是会计专业。人长得娇小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鼻子翘翘下巴尖尖,有些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味道。那时候的柳叶是傲气的,不爱与人搭话,就连与同会计组的成员,也很少接触。公司来了一位像林妹妹的小美女,很快便在车间传开了。相比于北方女子的粗犷野蛮,单身的小伙儿更倾向柳叶这样娇柔的小女子。柔柔弱弱,风一刮就能吹跑,使得脾性粗鲁的男青年,每每见到她,会莫名地生出一种保护欲。
很快,柳叶便收到爱慕她的小伙儿递来的情书。包括印染车间那些单身青年。当他们欢欢喜喜地把信送出了,盼来的却是失望。大龙那时也是单身狗,可他没写情书。他觉得自己的条件与柳叶相差悬殊,即便投了信也是“名落孙山”。况且,他这人有个臭毛病,凡是大家喜欢的他就抵触。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拎的小姑娘,娶回家能干啥?
“龙哥,咱车间就差你了。你也写一封试试呗!说不定还能抱得美人归呢!”同事甲笑着调侃。同事乙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莫非你也害怕情书被人家擦了屁股!”同事们我一言你一语,弄得大龙也摩拳擦掌想要试试。什么样的美女架子这样大,哥哥偏偏不信了。
大龙在众目睽睽下,把一封读着脸红的情书规规矩矩地署上大名。趁着柳会计去餐厅吃饭时,把信送到了她的桌子上。就在众人等着看他热闹的时候,却意外收到消息说,柳叶竟然要约见他。
“哇!龙哥,你可替兄弟们长脸了。啧啧,谁说柳会计是冰山美人?还不也是被七情六欲牵绊?哈哈。”大龙与柳叶下了班在一家咖啡室约见的。那天的柳叶,穿着一条蛋黄的连衣裙,笔直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略施粉黛,像仙女下凡耀眼地站在大龙面前。
“你的字写得真好。尤其是写在公司板报上的草书,很吸人眼球。”
“你长得好看,还是个大学生。我……”大龙红着脸,两手攥在一起手心里全是汗。那天,大龙人已经站在女孩面前仍觉得不真实。他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在一起约会呢!柳叶看大龙的眼神,有爱慕更有钦佩。她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她喜欢男生的才气大于相貌。可偏偏大龙属于那种既有才气又有相貌的人。于是,一颗少女的心像跌进了蜜罐很快沦陷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大龙读书时成绩不是一般的差。从念小学开始,每次考试都不及格。对于问题生,老师们采取的方法是,只要你不调皮捣蛋影响课堂纪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法专心听课的大龙,课堂上小动作不断,尽管语文老师屡屡提醒效果甚微。正发愁时,忽然瞧见自个儿的教案里夹着一本字帖。就顺手扔给他。
“呶,不爱听讲就学着写字。再调皮捣蛋去把你家长喊来。”不知老师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字帖深得大龙喜爱。下了课,他还在拿着笔照着字帖写。语文老师一看乐了。得了,这本字帖送你了。好好练,练好了咱去参加比赛拿奖。
语文老师的一句笑话,竟然一语击中。自从有了字帖,大龙上课不做小动作了,年底还被评了一个优秀纪律生。奖状拿回家,爸妈高兴地嘴一天没合拢。这还不算,经过一年的努力,大龙的字在班级数一数二地好。代表班级参赛还拿了一等奖。得奖的大龙,一发不可收拾。在学校比了又去镇上比。据说,字还曾经被拿到市上做展览。令大龙意外的是,因为一手好字,还给他带来了桃花运。
02
大龙要把柳叶带回家时,可把妈妈高兴坏了。当看到人长得又瘦又小,除了模样耐看工作好一点,没有一点令她满意。细胳膊细腿,搬不动粮食扛不动锄头,要这样的媳妇能干点啥?大龙妈是农村来的,挑媳妇总喜欢站在农民的角度上。她认为腿粗腰圆,才是干活的好把式。无论是干农活还是干工作。
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思绪一路辗转,柳叶又飞回跟大龙结婚那场热闹的喜宴上。
被大龙拉着敬了一圈儿的酒,柳叶又累又饿。从凌晨三点开始被化妆师折腾,一直到大龙的婚车来接,她只喝了一小杯水吃了两个饺子。好不容易把全部的酒桌走了一圈,趁着没人注意,她一头扎进新房。多想躺下来睡一觉啊!可屁股刚落床,就听见一个小声音在背后喊。
“这是我的床,不许你上来。”一个顶着一张圆脸的小男孩,正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看她。多可爱的孩子呀!这是哪家亲戚的?正想逗他,见新娘子不在大龙追来了。
“爸爸,她不能睡咱的床。”小男孩看到大龙扑了上去,委屈地噘着嘴说。
“大龙,这个孩子是?”柳叶一听惊呆了。
“健健!大龙,你看到健健了吗?”这时,大龙妈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奶奶,她是坏人。她要睡我和爸爸的房间。”被叫做健健的孩子,从大龙怀里挣脱,一头扎进柳叶婆婆的怀里。
“你们,他是……”柳叶的脸唰地变白了,她看着婆婆和新婚丈夫,指着孩子的手在颤抖。
“你什么你,你这刚进门就容不下孩子了。要不都说后娘心狠,这话还真不假。”大龙妈将孩子抱在怀里,觍着脸训斥柳叶。
“姜大龙,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柳叶歇斯底里地喊。她的新婚第一天,就这样在无法接受的事实和气愤中落下帷幕。
柳叶和大龙新婚燕尔的两人世界,因为健健插在中间过得惨不忍睹。晚上,健健睡在中间,就连吃饭都黏着丈夫。婆婆看她的眼睛像淬了冰,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小肚鸡肠的后妈提防。夹在婆婆、丈夫与前妻生的孩子中间的柳叶,每过一天都觉得遭罪。她不认为自己能做好一个好后妈,但绝不是一个心狠歹毒的女人, 尤其对这样可爱的孩子下手,是人就不会做到。为什么婆婆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偏见?还有丈夫大龙,他们之间建立的信任呢!为什么相信空穴来风?
柳叶一辈子也忘不掉那天发生的事。那个将她们的婚姻彻底动摇的罪魁祸首。
月末的报表,被每一个做会计的当作眼珠子护着。那天,公司未做完的报表被柳叶装进包包里带回家,想着晚上接着做。包包放在床上,等她从厕所回来,看见继子溜进房间,将她皮包里的东西摊了一地。她忙了几天的资料被撕碎后叠了飞机、纸牌。
“你动我东西干吗?看我不揍你这熊孩子。”柳叶从孩子手里抢回资料,将他推了出去。小健健坐在地上呜呜地哭,婆婆听了,手上的水还没来得及擦就冲进房间。
“好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这个歹毒的女人,竟然对小孩子动手。我儿子眼瞎了才娶了你。”婆婆抱着哭泣的孩子在一旁骂,看着手里废掉的资料,柳叶心疼得难受。婚后所有的不甘和委屈,像火山爆发了。
“你哪只眼看见我打他了?从我一进门你就给我小鞋穿,论心狠没有人比你更狠。我每天本本分分忐忐忑忑地跟你儿子过,为这个家忙死忙活,到头来却赚了个歹毒?要我看,你就是天底下最歹毒、最见不得人好的娘。”今天的柳叶不想忍了,如履薄冰的日子她过够了。她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婚前的欺骗,婚后对她精神上的绑架和折磨。
早已习惯儿媳逆来顺受的婆婆,遭到炝驳老脸难堪。她觉得柳叶挑战了她做婆婆的威严,让她颜面扫地。放下孩子,大龙妈扭着屁股上前就要扇她巴掌。奈何她的身子沉,动作笨,手掌还没碰上儿媳妇的脑袋,就被憋住气的柳叶推了出去。
大龙妈扑通仰面倒地,后脑壳砰地一声磕在生硬的地面上。没多久,洁白的瓷砖上就开了一朵红花。看到流血,柳叶当即吓坏了 。她捂着脑袋连声尖叫。时至今日,只要一想起那天的事,她都能感觉到身体的颤抖。
03
婆婆去世后,她和大龙之间像隔了一道厚厚的墙。先前所有的信任荡然无存。就在他们的婚姻摇摇欲坠,柳叶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有了孩子,大龙并没有向柳叶提离婚。他用心地伺候月子,下了班抢着给孩子换尿布洗尿片。活妥妥一个好父亲好丈夫的形象。出了月子,柳叶的身体逐渐恢复,对夫妻之事表现出渴望。但大龙自打她能下地走动就对她表情淡漠。并且搬到了母亲住过的房间,一起的还有继子健健。大龙搬走那天,柳叶的心一下子凉了。对婚姻燃起的火苗,也一起熄灭。
日子就像奔腾不息的黄河水不断向前。一转眼,两个孩子长大了。继子健健功课不好,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了。跟着跑长途的舅舅去东北拉煤,一年回不了家一次。小儿子高中毕业考取外省的大学,除了放寒假几乎都住在外面。一个外人看来无比幸福的四口之家,背地里却是四分五裂。硕大的屋子,除了生硬的家具,只有清冷的空气与她陪伴。这样的家,柳叶觉得每天生活在冰窟里。
她摇摇头从回忆挣脱出来,摸了一个沙发软垫抱在怀里。窗外阳光正好,混混沌沌的天空明亮起来 。社区平坦的街道上,已有大人带着孩子四处遛弯。咯咯的笑声混合着稚嫩的童音,像一首欢快的曲子淌进了她的心里。柳叶痴痴地看着这一幕,目光里有迷恋也有渴望。
太阳累了一天早早下了山。天暗下来,屋子里没有开灯,大门外没有传来开锁的声音,房间安静得令人心悸。柳叶窝在沙发里像一团黑色的幽灵,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天空,等候着半截月亮露出身子。等候那束能给她温暖、希望的光。
04
叮铃铃,电话响了,是柳叶妈打来的。
“小叶呀!后天就是你婆婆祭日了,你可别忘了。”每一年逢婆婆祭日,妈妈都会打来一通电话嘱咐女儿。可柳叶并不当回事,祭日那天她也不动手忙活,所有的祭品都是大龙父子帮着弄的。她心里对婆婆是有怨恨的,即便人走了多年怨恨还在。那些东西像一根无形的刺儿,深深地没入骨缝难以剔除。
柳妈妈也是熟知了女儿有记恨人的冷性子,才每年都电话提醒。当娘的看到女儿不幸的婚姻,心里比谁都急。宽心的话说了不知几箩筐,但效果甚微。
“小叶,你还在听吗?”
柳叶温温和和地喊了一声妈,柳妈妈一听当即高兴了。换作往常,她的话还没说完,女儿就把电话挂了。能这样耐心地听完,可是头一遭。
“你这性子也得改改了。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你和大龙关系还拗着,你让孩子们怎么想?我看大龙这孩子挺不错的,你们俩关系都这样了,可人家逢年过节,都来给你爸送酒送茶。上次你爸住院,还亏他在身边伺候着直到出院。叶儿啊!就是块儿铁也该焐化了。你如果想跟大龙好好过,就拿出点诚意来,对家人多些体贴。要真是过不了了,趁早离了。闺女,你舍得离开大龙和孩子们吗?”
妈妈啥时候挂的电话,柳叶不知道。乳白色的话筒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细微地嘟嘟声丝毫没打扰到她。窗外飘荡着脱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柳梢儿,扯着她的思绪飘呀飘,不知飘到了哪里。
这些年,因为婚姻的不幸她几乎都是出得满勤,可自打听从母亲的一席话,加之单位不忙,她干脆请了三天假歇在家里。这天,她穿着厚厚的羽绒衣下了楼,拐过一条街来到一个商户门楼前。推开明亮的落地玻璃门,她的闺蜜小艾笑着跑了过来。屋子虽然不是太宽敞,但各种样式的羽绒衣像图片挂满了墙壁,地面上立着的不锈钢晾衣竿上,还悬挂着一些。
柳叶报出胸围身高和穿着人的年纪,小艾就跑前跑后地忙活开了。她拉着柳叶的手看看这款,摸摸那款,两人为了颜色、面料还起了争执。约摸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衣服搞定了。出了快递站的门,天上飘起了小雨。冬至以后的雨,带着一种侵入脊髓里的凉,与这个寒冬料峭的时节格格不入。可今天,柳叶并不觉得冷,尽管她的体质偏寒。将羽绒服的帽子往上拉了拉,脚底踩着湿漉漉的雨点往前,心情并没有被这阴冷的空气左右,反而涌上一股暖暖的东西。
儿子昨天电话里与自己说的一通话,犹在耳畔响起。
那天,她东拉西扯闲话讲了一堆,最后婉转地把话题扯到继子的身高体重上。没想到那小子情商极高瞬间秒懂,不加思索直接报了一叠数字。临了,还动情地说,妈,谢谢你!语气极为真诚。
挂了电话,柳叶就低声啜泣起来。孩子长大了懂事儿。她突然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羞臊。
05
滴滴答答地雨,顺着道路两旁脱光叶子的树干,跌落在脚底的柏油路上。路过一家商户的门口,从掩着的窗子从里望去,一个熟悉的身轮廓,正趴在桌前写字,旁边站着一个红腮白嫩穿着粉红色棉衣的小女孩儿。大龙开了一家书法培训班她是知道的,但具体位置却不知在哪儿,即便知道了她也没兴趣管。看着男人高大的身躯趴向狭小的桌面,上身变得扭曲,她猛然感到一丝心疼。感受着来自心里的变化,柳叶有些不淡定了。刚才的那人是自己吗?从什么时候起为他担心了?他一直冷着自己,为什么还要心疼他?跌撞着下了台阶,手里传来袋子的重量,她摸索着油膜袋子里的棉衣,内心百感交集。
回到家,把衣服塞进橱柜就洗手做饭。天色擦黑,饭菜还在燃炉上冒着热气,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闻到菜香,透过厨房落地的玻璃,看到妻子正扎着围裙在里面忙活,大龙心里一颤。匆忙换掉鞋子进了卧室脱下大衣,洗了手麻利地帮着端碟拿筷。等到气腾腾地饭菜上桌,柳叶摘下围裙朝他轻声说了声,吃饭吧!两人默默地嚼饭,虽然中间没有任何交流,但柳叶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对面异样的目光。
吃了饭,大龙抢着把碗洗了。拖了地板收拾干净厨房,两人墨守成规地又钻进各自的小窝,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柳叶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擦湿着护手霜,房门被人轻轻扣响。
我……
大龙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毛衫,像一名小学生规规矩矩地站在柳叶面前。柳叶歪头看了他一眼,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瞬间红了脸颊,话也说地有些磕绊。
“我,2号要去省里参加成人书画大赛,他们下帖子邀请我去。提前,和你说一声。”男人的话音刚落,柳叶的心腾地一声,像有锤子从高处落下。主动向她汇报行踪,这些年他似乎极少这样做。看到她愣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大龙觍着脸逃也似的出了房间。等到砰地关门声敲击着耳膜,她的思绪才飘回房间。出门时,丈夫赤白的脸上嵌着的那些落寞的表情,一点不落地收入柳叶的眼底。等门合上,她懊恼地捶着大腿。
柳叶,你没得救了。你的眼里看不到他是在向你示好吗?你的表现呢?你还想不想将日子往好里过了?
大龙出差的日子终于到来了。这天上午,柳叶没上班。他从书法室拿着笔墨回来时,看到妻子一半屁股搭在他的床沿儿,床上摊开着一只新的旅行箱。这只箱子家里之前就有吗?他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双玲珑的小手,把他的衣裤一件件叠整齐了送进箱子。
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声在房间响起。柳叶安静地看着他慌张着摸出手机狼狈着逃出房门,就像做了错事被人抓了现形。
大龙从外面再次走进房间时,目光像一只图钉,死死地盯在柳叶身上,眼窝里隐约地蹙着一团火。柳叶摸了摸脸颊,可什么东西也没摸到。她有些心慌,为什么大龙这样看着自己,这种眼神令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仔细去想是在什么时候出现过?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裤兜里的手机再次响起。划开,一个粗大的嗓门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墨迹啥呢!车子已经在你楼下了!”
“噢,就来!”一起的同事喊他赶紧下楼,大龙嗯了一声,转身去开柜门。等他开了袋子,拎着那件卡其色的羽绒衣站在柳叶面前,眉眼里有惊喜也有丝丝狐疑。
“这是……给我买的?他盯着柳叶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柳叶脸蛋微红迅速垂下了头,在嗓子眼里嗯了一句。
随着哗啦一声响,一个软绵绵的物体趴在柳叶的脚掌。扑面而来的,还有一个黑黢黢高大的身体。
一种熟悉的热情地,裹着淡淡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在柳叶的鼻尖弥漫着膨胀着,让人陶醉又让人难以挣脱。大龙的下巴枕着柳叶削瘦地肩头,闻着由发丝儿里散出缕缕洗发水的香气,薄唇微启,声音有些哽咽。
“谢谢你小叶。谢谢你给儿子买的衣服,很合适很暖和。孩子要我亲自对你说一声:谢谢妈妈。”
柳叶绷紧的神经猝不及防地塌陷了。藏在心底的那处柔软,像关闭已久的蒸汽喷涌而出。多年的委屈、自责、愧疚和不甘,化作无声的眼泪再也无需躲躲闪闪,齐刷刷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你打我吧!这些年,是我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让你受委屈了!”
嘟嘟地喇叭声从楼底传来。擦干眼泪她从大龙怀里挣脱,板着粉脸说,还不快走,别让人家等着急了!
“我这就去和他说,我不去了。”
“你敢!”只见两道横眉竖起,眼前像是站着一只炸了毛的小刺猬。
大龙轻轻地在柳叶的脸上落下一吻,抓起地上的衣服套在身上。火一样的温暖,沿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向周身蔓延。接过妻子递来行李箱的拉杆,他又在那只白皙的小手轻轻亲了一下。
“早点回来,别忘了后天是妈的祭日。咱们一起去给妈上坟。”
那声音像一声响雷,使得面前的人身子一颤。转身离去时,柳叶清晰地看到由着他的脸颊滚落的泪水。这个曾经在她面前不流一滴眼泪的汉子,哽咽着背过身走了。
站在窗户前,看着载有丈夫的车子在楼前的小路上消失 ,回转身来时,她感觉脸颊湿漉漉的也沾了一层露气。晚上,一个人躺在排列着一对枕头的大床上,看着半截月亮奋力地拨开乌云露出半边身子,然后慢吞吞地又爬上了她的窗子。银色的光顷刻间泻了下来,给树木花海茫茫大地,遮上了一层灰朦朦的纱幔。这样的夜晚,柳叶第一次感到了它的美好。
天空突然又暗了下来,银的光像被谁收进了布袋。残月再一次 被乌云吞噬。没有灯光的屋子暗了下来,抬眼望去,空中还遗留着淡淡的光亮,那是从黑色爪牙里挣扎出的余光。她在等,等那半截月亮挣脱黑暗的挟制,将明晃晃的光洒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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