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很多大城市,人们只要一提起它,就会想起一些地标性的建筑,就像它的名片一样,人们口口相传,那儿必定会留下很多人的回忆。
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一直在我们村庄生活。它虽然没有任何名声,没有华丽的容颜,贫瘠破旧,衰败不堪,但那儿却一直是我的天堂,留下我太多太深的记忆,也有几个地标经常浮现的我的梦里,难以忘怀。
首先是礼堂岗,它其实是一座庞大的建筑,建于五六十年代,当作大队部。它周围围绕着粗大的刺槐树,还有一块大大的草坪,因为它建在村后面一座小山岗上,可以俯瞰全村,人们便称这一块叫做礼堂岗。
它的位置很高,每到夏天,南面河道上的风,像一匹野马,毫无阻挡地向这边驰骋。浓密的刺槐遮挡住毒辣的日头,蓬勃的青草散发出阵阵凉意,这儿成了休闲纳凉的好去处。
不管是早饭,午饭还是晚饭,我们都端着碗到这儿来吃,哪怕一碗饭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吃光了。在这儿,我们可以天南地北地聊天,可以你吃一把我家的豌豆,我吃一捧你家的花生。可以不顾母亲的嗔怒,在草地上打滚,捉蚱蜢,可以躲过扫地,扯猪草,收拾碗筷等繁琐的家务。
这儿还是我们夏天放牛的出发地。吃完午饭后,小伙伴们不需要家家去呼唤,只管将牛牵到礼堂岗的草坪。陆陆续续地,一个小小的人出现了,一头强壮的牛出现了,接着就是一群人出现了,一群牛出现了,草坪上人翻牛叫,像来了一个杂耍团。
待到人全部到齐,我们就整理好队伍,二狗牵大黑牛走第一,三毛牵老黄牛走第二,四丫牵花菜牛走第三,……,一路浩浩荡荡,或者向着举水河,或者向着黑树崖。
因为这儿地势较高,非常有利于声音传播,许多年来,一些声音一直在我耳旁飘荡,或者是年轻的嫂子,或者是沧桑的大娘。
“你哪个么要得呀,那么鲜嫩的黄瓜,我尝都没尝一口,你咋狠心全部偷光呀,你不怕你的手指流脓啊。”
“你哪个炮子穿心的,那么好成片的芝麻,你就让牛在里面踩,你的心咋就黑的像瘟肝。”
声音嘹亮,如泣如诉,颇具楚腔之雅韵,在朝阳升起的早晨,在轻风吹拂的午后,在我思念故乡的回眸里,飘荡得悠长悠长。
然后就是柏树岗。人们只要一提起堰头垸,就知道那儿有一棵古老的柏树。这颗柏树树龄近500年,树身需要五个人合抱才围得住,树冠张开笼罩近百个平方的面积。
这儿也是我们的乐园,四周都有房屋,不像礼堂岗那么偏僻,我们经常在这儿捉迷藏,玩多晚父母也不用担心。只要他们在家里一叫唤,我就听得到,赶紧跑到家里,看是不是做了什么好吃的。若是吃的,先在家里将自己吃个饱,再拿一些出来分给伙伴,若是叫回去做家务,我就装模作样,东踱踱西遛遛,趁母亲不注意,又像燕子一般,嗖的一下窜出来。
待到再次回家,我带着惶恐的神色,母亲却并不言语,刚才的一茬事好像早就忘了。我多年后才明白,其实,母亲并不是想我做事,我吭哧吭哧半天,也许她几分钟就利索地做完。她只是想看一眼她的孩子,是不是平平安安地在那儿,只要我高高兴兴地一露头,她便落心了。
柏树岗上有很多青岩石,是别人用来盖房子下地基的,长久地堆在那儿。我们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它们摆成两排座位的样子,左文右武,正中间前方搞一个大石板,那是司令的位置。我们很民主,不管你胖瘦高矮,年龄大小,不管你爸爸是李刚,还是他爷爷叫健林,都不搞特殊化,司令轮流做,一人一星期。
这儿是我们的议事堂,人人都可以参政议政,人人平等。当然,我的鬼点子比较多,除了当司令,大多就是在丞相的位置,不需要投票选举,个个都举双手赞成。如果我谦虚一下,让让贤,他们都会难过得好几天都不吃饭,我只有不孚众望,硬着头皮干。
有小伙伴之间相互闹矛盾,或者与邻村的二楞子发生冲突,那一届的司令在放学途中,就会一个一个的耳语,吃完饭到柏树岗一下,赶紧的。
小伙伴们谁先吃完饭,就会发出一声唿哨,像有紧急的军情,尖厉刺耳,响遏云霄。于是,东边探出一个小脑壳,嘴里还在不停的嚼着饭,西边跑来一个小人,一边擦着嘴一边淌着汗。
人到齐了,司令迈着八字腿,施施然地坐上大石板,左右文武,依次落座。谁要说,谁举手,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不嘲笑,不讥讽,不打击,畅所欲言,以和为贵。最后的结局总是皆大欢喜,闹矛盾的伙伴又手牵手,玩作一团,与邻村的伙伴过不了两天也称兄道弟起来。
遥想当年,我也是当大官,干大事的人,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负担,快活得像山雀,简单得像麻杆,闹哄哄直通通,没有隔夜的仇怨,没有淤积的心酸。
如今的我,说着不想说的话,干着不想干的活,将丑陋压抑在心底,将华丽炫耀在脸面。见着人我就成了人,见着鬼我就成了鬼,早已将灵魂扭曲成麻花。
我已不是我,我早已找不到我。我将快乐长期挂在口中,将痛苦浓缩成一粒药丸,吞咽在肚里。我的微笑只是一种表情,我的怨恨早已成为一种行为。我戴着伪善的面具,走在繁华的都市,且歌且舞,且哭且笑,离开了乡村,我将自己弄丢了。
我一天天老去,故乡一天天模糊,大礼堂早已坍塌,刺槐树早已没有踪影,到处芳草萋萋,疮痍满目。
没有小伙伴的呼喊,没有了耕牛的欢叫,也没有了悠长悠长的骂街声,村前的土地已经荒芜。一切都像过了千年万年,一切又像只在眼前,举水河依旧静静地淌,黑树崖已经密不透风,人迹罕至。
柏树岗的青岩石,早已不知砌进谁家的墙里,上面该早已长出绿色的青苔。现在的小孩早已不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们只是沉溺在手机电视电脑里,那是他们崭新的天地。他们下雨有人打伞,天冻有人送衣,上学放学,有人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刻不离。
这是他们的世纪,留下我们的叹息。
那棵柏树已经被人保护起来,围上一道墙,挂上了铭牌。再也没有人张开怀抱将它环绕,也没有人在它的树杈挂上大红绸布,预示着它在显灵。家里有人生病或者小孩夜啼时,再没有人在这儿烧上几刀纸,磕个头,作个揖,反反复复叮嘱几句菩萨保佑。
它似乎更老了,已经见惯了风雨,有鸟雀在上面跳跃,针叶和籽儿落满一地,没有人踩踏,没有人捡拾,没有人清扫,四周一片静谧,它不言不语。
故乡的地标还有几个,像井畔,打谷场,曾经都是我乐不思蜀,迷恋的地方。它们现在有的已废弃,有的已荒凉,有的仅存地名,无复当初的模样。
它们依旧是故乡的名片,只要有人提起,游子便会热泪盈眶,不管多远,依然将它向往。像娃儿想着娘,像瞌睡恋着床,像黑夜盼望天亮,像老人轻轻抚摸着少年,吐绿,拔节,开花,结果,一茬一茬地成长。
我来了,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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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城市的雾霾,成长的烦恼。
连我儿子都说,现在的小孩真可怜,成天都在家不出来,他们小时候从幼儿园回来就在院子里疯玩。那时候还是比较安全,没那么多拐卖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