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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被鲜血染红的村庄,那尸横遍野的场景,那群丧心病狂的贼寇,还有见证她一生命运改变的那个黄昏。
在那个烽火连天动荡不安,不知何处是家的年代里,人命比草芥、沙石更卑微、低贱。
看着眼前那一具具死状凄惨、恐怖,让人望而生惧,闻之欲呕的尸体,她只觉得,在这个乱世里,生,比死更可怕。
究竟是要怎样的丧心病狂天良泯灭,才能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人神共愤的行为?
眼中的光芒,一丝丝黯淡;心中的温度,一点点冷却。
可以选择,离开这悲凉黑暗没有温度与希望的人世么?
最后,再回头看一眼,那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给了她十六年安定、幸福生活的村庄,还有那些曾经憨实纯朴疼她宠她,如今却已变成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尸体的村民们。
在那里,有一个满身血污,满脸血渍俯趴在地上的少年,他双眼死死地盯住前方,右手前伸,手指弯成弓状,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他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气若游丝,“云……云岫,不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之后,双目缓缓地阖上,右手无力垂下,再不动弹。
鄑英……
深深地、久久地、凄楚地看着那个毫无生机甚至可能已经死去的少年,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进自己的心底。
“快走!别磨磨蹭蹭的!”前方,有不耐烦地声音刺破耳膜。
缚住双手的绳子被人从前面用力拉扯,她白皙的手腕上便出现两道深红的勒痕。紧紧的皱着眉头,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像其他女孩那样痛呼、惊叫、哭泣出声。
“别吵!”一声粗暴地大喝之后,便是“啪”的一声,那是鞭子抽在那些吵闹的女孩瘦弱的身体上的声音。
哭闹声止住了,但还是有难以抑止的抽噎声。
她走在人群的最后,如同一个旁观者,波澜不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不是不害怕,她只是更清楚地知道,身体上的伤害只是她们悲惨命运的开始,心灵上的折磨才是她们此后的人生。
她们之所以没有被杀死,只是因为她们是女人,而且,还是年轻的女孩,她们,是即将要成为那些丧心病狂的强盗的玩物。
脚下的路崎岖坎坷,前方的路是永无天日的黑暗。
鲜艳如血的残阳一点点沉没,一点点被黑暗吞噬。一如,她们此后的人生。
贰
她不知道那些强盗是怎样和那些军队的士兵是怎样碰上的,又是怎样打起来的。她只知道,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些厮杀的人群中,她甚至期望能在厮杀中被人杀死无声无息的死去,那样,就不用艰难的在这悲凉的人世苦苦挣扎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那个因再次拼杀导致旧伤复发而被那些强盗刺伤的将军的伤口处理好将血止住的。她只知道,当她清醒时,那个少年将军,指着她对他的属下说:“将那些女孩送到附近的灾民区,她,留下。”
人生的境遇变化得如此之快,虽只短短一天,她却如经历了一生世般悠长。
“她,留下。”不容置喙的三个字,决定了她的人生,而她,也只能如布娃娃般任人摆布,反抗不得也反抗不了。
遇见这一群人,究竟是福是祸?是走向光明温暖的天堂,还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阴凉的风吹乱了她的发,扬起的风沙迷了她的眼。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清宁、澄净。
天际的那一轮弯月,如此明亮,虽没有太阳那么温暖,但却也不至于让人陷入黑暗。她轻轻勾唇,无声的笑了,如暗夜里的一朵昙花,美如幻梦,转瞬即逝。
她不曾料到她的人生还会出现转折,就像她不曾料到,十五年后,她会见到鄑英。
那时,他已是名动江湖的神医。而她,是拥有无上尊荣和至尊权利却已油尽灯枯的一国之母。他们之间,隔着朝堂与江湖的距离,也隔着,生与死。
叁
自那次她镇定专业的处理好将军的伤口被将军留下后,她便成了军营里唯一的女军医,也成为众士兵心中的将军夫人。不仅因为他们时常看见那个英勇善战、佳质天成的少年将军在看着她的身影时流露出的柔情,也因为她的善良,她的坚毅,她的聪慧,她的沉着冷静处事不惊。
少年将军方宇天,时年二十岁。十四岁时,他身为武师的父亲去世,为求生计,他投身军队。在军队中,他表现出超乎十四岁孩童的聪颖与成熟,他熟识兵法,且总能举一反三。坐在军营里,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战场上,他是骁勇善战,未尝败绩的传奇。短短六年,他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令众人心服口服的将军,也足见其不同常人的心智与身手。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腰被人从身后抱住,耳畔有他温热的鼻息轻拂。他刚打完一场胜仗,便马不停蹄的回来见她。
她浅浅回神,也不挣扎,就这样任身后的人抱着。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他这样亲昵的动作,她甚至有些贪恋他温暖的体温。
看着帐外士兵们来来回回抬着伤员,一派忙碌的景象,她淡淡道:“我在想,这个乱世,几时才能结束。”
身后的人直起身子,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他看着她,郑重地如同在宣誓:“我答应你,一定在六年之内,结束这乱世,予你一场盛世繁华。”
二十四岁,原本应该是豪情万丈,肆意张扬,如同初升的朝阳般耀眼的年纪,眼前的这个男子,却因多年的戎马生涯,生活的打磨,隐成一柄收入剑鞘的剑,光芒尽敛,只余耀阳下一泓温润如水的光华。
她看着他,眼波流转,“我相信你。”
肆
他果然没有食言,他说只用六年便真的只用六年时间,他说要结束这乱世便真的结束了这乱世,他说要予她一场盛世繁华便真的给了她一场盛世繁华。
乱世里的那一抹荣华谢后,他君临天下。
宇天,宇天,宇宙苍穹,天下苍生。
或许,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他的今日。
他对着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宣布,她为天心皇后。其意为,天之心。
她站在他身边,端庄,华贵,高雅。看向身旁的人,只觉柔肠百转,对于他的话,她不可谓不感动。
罢了,罢了,纵使皇宫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也只得留下了。天心两个字,便足以让她沦陷;况且,十年的生死相伴,他们的生命,他们的骨和血,早已融为一体,无从分割,也无法分割。
天际,烟火漫卷,火树银花;脚下,万民同欢,声震九霄。
开国帝后,万民拥戴,尊荣无限。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那样完满而美好。可是,午夜梦回时,当那些前尘如潮水袭来,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角,那样细碎的疼痛,又有谁可以感同身受呢?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怀念那个少年。
当年,她央求方宇天准她回去埋葬家人,却发现独独少了他——那个曾和她约定要一起老去,一起看细水长流的少年。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牵念。
伍
江湖中突然出现一个名叫云英的神医,他妙手仁心,侠骨热肠,救人无数却不求回报,只是见过他的人都听到过这样一句话: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云岫的姑娘,他曾约定好要与我一起看细水长流的。
一缕发丝飘扬在风中,银辉闪耀,鄑英的眸中有道不尽的沧桑。
当年重伤至奄奄一息的他,被云游四方的神医无道子所救,随他在无方山一住便是十年,十年之后,师傅离去,他下山云游四方,一面治病救人,一面则是打听她的消息。
如今,已过了五年,寻了五年,他始终找不到她,曾与他青梅竹马即将成为他的妻子的她。
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亦或许她早已不在人世,可是他仍是不肯放弃,甚至有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游历江湖五年,听百姓谈论得最多的便是如今的帝后,他知皇帝如何勤政爱民、睿智英明,皇后如何端庄贤淑、善解民意。所以当那些大内侍卫找到他要他入宫去为病重的皇后治病时,他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同意了。他想要知道,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万民为之敬仰,并在缠绵病榻之时让万民为之祈愿安好。
只是他料不到自己一时的好奇竟然会见到十五年来一直朝思暮想的人,并且成全她多年的夙念。
陆
“陛下……”面色苍白的她,轻声唤焦躁自责的他。
“岫儿……”他的声音那样惊慌。平日世人眼中杀伐决断、睿智沉着的皇帝,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害怕失去爱人的平凡男子。
“臣妾以后,恐怕不能再陪在陛下身边了……”
“别乱说,不会的,我已经派人去请神医了,相信他一定能治好你!”他急切的说。
她轻轻点头,心中却是一片酸楚。作为医者,她自是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他,还不肯放弃罢。
缠绵病榻已近三年,病魔早已吸尽她的生气,宫中御医开的药不曾间断,只是,人却还是一天天憔悴、消瘦下去。
“都怪我……”握着她的手,他不住呢喃,“当年若不是我将你留在军营,让你操劳这么多年,你又怎会是如今这般摸样……”
“宇天,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当年若不是遇见你,我真的不敢想象,我现在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是你给了我这么多年的幸福生活,遇见你,是云袖此生之幸。”一句话说完,她却是如同用尽了全身力气,嘴角的笑容未曾绽放便已凋零。
内侍禀报神医到,他连忙起身迎过去,她亦移眸看过去,却不曾料到,入眼会是那样一张脸,虽然隔了这么多年,可她仍是一眼便看出那是她记忆里曾与她约定要一起老去的人。
鄑英,原来我缠绵病榻这么多年,只是上天为了让我能够毫无遗憾的离开。
四眸相对,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后的皈依。
“鄑英,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他的声音里,有道不尽的沧桑。
“神医,怎么样?”他在一旁,急切问道。
放下她的手,他轻轻摇头,“油尽灯枯,请恕草民无力回天。”
“庸医!什么神医,都是庸医!来人呐,给我拉下去斩了!”他盛怒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
“宇天……”她低低唤道,“不与他相干,请放他离去吧。”她的眼,看着他。鄑英,我欠你一段情,如今,还能在弥留之际再见你一面,也算聊慰己心。
“岫儿!!!”撕心裂肺的声音震彻长空,抱着她体温渐无的身体,方宇天痴痴呢喃,岫,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生能有你相伴……
宇天,来生我还要再遇见你,只是那时,你不是旷世明君,我不是你的皇后,我们只要做一对寻常夫妻,男耕女织,平淡度日,却能够白头偕老。
想着云岫离去时的最后一句话,看着眼前的场景,鄑英默默转身,缓缓离去,只是无人看见,他脸上如珠的晶莹。
云岫,我果然还是来晚了,迟了十五年的遇见,便隔着一生。如今,你连下辈子,都许给了别人。那么,下下辈子,我一定要比他,更早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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