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只是当时已惘然（四九）

连载:只是当时已惘然（四九）

今天是老人输液的最后一天，安泰清楚地知道，老人好了，自己也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这几天，只要是在家，他几乎都住在这边。看着简宁在旁边出出进进地忙碌，老人带着老花镜安静地在灯下看书，安安就坐在自己的腿上，给自己唱在幼儿园新学的儿歌。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他是万分的留恋，但也只有告别。偷来的，飞来的，他这样安慰自己，总归要走的，虽然曾经是自己的。

今天安安也格外缠他，一定要他陪着睡，他就拿了简宁递过来的小猪佩奇的绘本给安安讲，安安很快就睡着了。看着安安苹果一样的小脸，他忍不住俯过去轻轻地亲了一下，又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睡乡里安安好像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嘴角上扬，她现在越长越像简宁了，尤其是笑的样子。他起身来到院子里，既然睡不着，索性抽支烟再睡。

忽然有人拍自己的肩，回头看却是简宁，原来简宁也还没有睡，简宁把羽绒服递给他，说抽完这一支，还是进屋睡吧，已经很晚了，外面也太冷，说完就要走，安泰却一把拉住她。

“简宁，你陪我说几句话，好吗？”

简宁怔了怔，呆了一会儿说:“那你把烟掐了！”她伸出手往安泰要烟，“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这样对安安不好的。”虽然说的是安安，但安泰知道，简宁是不希望自己抽烟，不由心里一热，赶忙把烟递给简宁，简宁接过来，走进屋掐灭，丢进垃圾桶里，顺手也抓了一件衣服出来。

两个人一起在院子里站着，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安泰才问:“你明天几点去北京？”

“我买了八点的火车票。”简宁说，她想趁着还没有上班，去给妈妈把药抓了，最近因为输液，也因为天气冷，妈妈说腰又疼了，而且哮喘也有些厉害。再开了学，也就二十来天就放年假了。自己照顾妈妈，已经请了一周多的假，以后再请假，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那安安跟我一天吧！我明天正好有时间，可以过来照看妈妈。”看简宁没有说话，安泰继续说，“妈妈，虽然不输液了，但最好还是有人照顾着好些，你也不用太赶着回来。”

“那天刘晓云不是和你电话里说平平想爸爸了吗？你最好——”

“这个你别担心，我把平平接过来。”

“可是我已经和白雪说了。”简宁有些为难。

“我是安安爸爸！”安泰口气不容置疑，“你是觉得我是外人吗？算了，你别说了，明天我和白雪说，你不要管了！”

简宁沉默不语，安泰轻轻叹了口气，知道简宁算是同意了。难得简宁能退一步还忍了自己的发火。迟疑了一下，他问:“你和郑光明真的在交往吗？”

简宁没有回答，黑暗里安泰也看不清简宁的表情。他想了想还是继续往下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对你并不合适。”

“那你觉得谁对我合适？”外面空气干冷，简宁的话也是如此。说完她转身就往屋里走，安泰赶忙拦住她。

“宁宁，你别误会。”

“叫我简宁！”

安泰叹息一声，改口，“好，简宁，你要相信我绝不是干涉你的生活，你应该知道我是希望你一切都好的。而且你安稳，安安也才安稳。可他并不是一个可以给你安稳的人！”听着简宁不说话，安泰继续说。

“我打听过咱们在云南的同乡，都说他流连花丛，却没有谁能让他真的动心。简宁，我不是八卦，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受什么伤害。”

简宁却还是不说话，本来已经平静的她，现在内心却汹涌成海，她想说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和我说这句话的就是你，但最终还是沉默。

“我希望你能找一个靠得住的人，真正爱你真正读的懂你的好的人，给你一世的安稳。”

“谢谢！”简宁简短地说，“为什么要向别人要安稳呢？一个成年人应该向自己要安稳。”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把安泰一个人丢在外面，凡是撩动她旧恨的话题，她都不愿再触碰。安泰听了简宁的这句话却痛彻心扉，因为简宁这么痛的领悟就是自己给的，而不是别人。

简宁轻手轻脚地走进妈妈屋里，看到妈妈已经入睡，就随手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她不愿意动静太大，担心会吵醒了妈妈。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安泰开门进来，在客厅停了一会儿，也轻手轻脚地到安安睡觉的屋里去了。

她忽然想起刘晓云对自己说的话，心里不禁一阵悲哀，为自己也为安泰。只是无论安泰怎样，自己也只能是远远地观望了。

她记起以前看张爱玲的《半生缘》，里面曼桢对世钧说的“我们回不去了”那句话。现在才算真的懂了这句话里的情绪，是的，回不去了。虽然近在咫尺，却已是渺若山河。

摸摸自己左腕上的伤疤，她竟有了一种冷冷地痛快，随即她又为自己的这种痛快而感到羞愧。毕竟最近安泰帮自己照顾妈妈真的很辛苦。

正在这时，手机忽然显示有微信的消息。原来是陈曦问妈妈好一些没有，简宁转过身背对着妈妈，把手机放在被子里看，但等打开的时候，信息却撤了回去。忍不住就回了一个问号。

上面立刻就显示陈曦正在输入，随着就有消息发过来。

“发了，一看时间，怕夜半惊了你的魂。”

“没睡呢，妈妈已经好了，今天输液最后一天。多谢惦记。”简宁回信。

简宁就看到手机上方显示，陈曦写写停停，过了一会儿才发过来，却只是三个字“那就好”。

“你这是精华吗？”忍不住简宁问！

“超浓缩！”

陈曦立刻回了！还加了个吐舌头的表情。简宁笑着回了个笑脸。

“考试考的怎么样了？要考多长时间？”

陈曦那边写写停停，但出来也就几个字，“还要有两周时间。”也就过了几秒，又发来一行字，“是不是安安想我了？”

“安安总念叨你，她已经会折玫瑰花了，说了，回来给你献花。”简宁想了想，又打了一句“妈妈也很想念你。”

那边停停写写，发过来一个撒娇的表情，

“那么你呢？”这句问话就更是有些嗲了！

简宁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立刻写了“我和白雪都挺想你的，想我们的大外甥！还有外甥媳妇。”

“跑题了！我还以为你问我考试时间，是想我回去了呢！”这回陈曦回得很快，还加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你真多情！自作多情！”

“多情自古空余恨！简宁，是你太薄情！现在我要你的同情！”

“行！”简宁回，“你先在那边摇摇头！”

“我摇了！怎么啦？”

“听见水响了吗？”简宁说完，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如果不是和妈妈一起，她有可能真的要笑得床板塌了。

“听见了！摇爆了！”

陈曦那边这会儿打字很快，“北京淹了！怎么办？我会不会被抓住判刑？”

“你以为你脑子里水波荡漾，有个太平洋？”

“嗯！”

陈曦居然很乖地应了声，但接下来的话却让简宁这个语文老师大吃一惊。

“我怕我脑子里水不够多，你不够游泳。”

简宁一呆，一时竟有些感动，觉得这句话言简意深，不知道怎么回才抵得过。

“可我怕你苦海无边！”想了想她就回了这样一句。

“瞎说！是死海！你可以在我的海面上看报纸，晒太阳，喝饮料，唱情歌！”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简宁笑着回了苏轼的几句话，觉得刚才那句才是陈曦的本色，他就会胡扯，但很让你开心。

“切！拾人牙慧！看我的！”

随着陈曦就发过来好几行字:

“我想我是海

冬天的大海

心情随风轻摆

潮起的期待

潮落的无奈

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想我是海

宁静的深海

不是谁都明白

胸怀被敲开

一颗小石块

都可以让我澎湃”

简宁掩住嘴，强忍着没有笑出声音，看陈曦又发过来几行字:

“怎么样？我是不是文思奔涌，比苏轼还要东坡？”

“是！你是陈西坡！小女子佩服！”简宁写完，立即搜了黄磊的歌《我想我是海》，给陈曦发过去。“多年前黄老师就偷了你的歌！咱要不要找他算算账？”简宁继续打趣陈曦。

陈曦那边又连着发了几个难为情的表情包。

“看破不能说破！做人要厚道！”

“你怎么知道这首歌啊？”简宁问，“感觉你们这个年龄，好像不是太知道这首歌。”

“你车上偷来的。”

简宁恍然，自己的车上是下载了这首歌。

“你这个小小毛贼！”

“你这个江洋大盗！”

“是你偷了我的歌！”

“可你偷了我的心！”

简宁愣住了！呆了呆，过了一会儿继续回，“再胡说，不聊了！”

“你生气啦？”陈曦问，

“那你点点头！”陈曦继续发信。

“点什么点！”

“我也想让你听听你的水响！”

简宁这才明白过来，陈曦这是逗自己呢。那边陈曦已经连着发了一大串大笑的表情包。

“现在知道谁脑子里水更多了吧？”陈曦发过一行字，还加了一个阴险的表情。

“嗯！”

简宁也回，“主要是我怕我脑子里水太少，你投水不能自尽！”

然后她发了一个握手的表情！陈曦立刻也回了一个，同时还有两句话，“棋逢对手，旗鼓相当！齐头并进！七上八下！我们可以决战紫禁城！”

简宁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立刻转头看妈妈，妈妈呼吸很均匀，睡得正香，这才松一口气。看看手机显示，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明天可能去北京，给妈妈抓药——”简宁打了这几行字，想想却又删了，觉得还是不要和他说好些，因为她实在不愿意陈又曦再多心。她还不知道陈曦已经和又曦分开了。

“太晚了！还是不要聊了！”最后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还不困！”

“可是我困啦！”

“难道我的话有催眠的作用吗？你太不够意思啦！”

“我够意思！明天我去北京看你！”简宁发出去就后悔了，立刻收回。

谁承想陈曦立马就发过来截图，并且秒回，“收回我也看见了！你真来吗？几点来？简老师要说话算话。”

“你在锣鼓巷靠南边那家吉事果店，捧着蓝莓汁的吉事果，连着默念三声‘芝麻开门’，我就到了。”简宁开玩笑。

“一看就没有诚意！至少也得喊‘吉利吉利，开门大吉’。老师都像你这样，中国教育危矣！”

“别乱扣帽子了，我明天真的有事。要睡啦！”

“你伤了我的心！”陈曦发了一个中箭的表情。

“伤心总是难免的！”

“那好吧！我忍着！”陈曦发了个受气的小媳妇的表情，又发了一个睡觉的表情。

简宁看了看，没有理，觉得这样恐怕又是几个来回发信。就关了手机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