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竖琴

作者: Rong大物 | 来源:发表于2023-06-22 10:3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图片来源:妙力)

    我曾经无比厌烦这个声音。

    在我小时候,大概差不多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每天只要一到八点钟,在我家斜对面的五楼一定会准时传出竖琴声,从不间断。那个时候我还是跟着我外婆住在一起,住在六楼,是那种老式小区,楼间距并不大。所以邻居间稍响一些的声音都能听到,更别说这样特别的竖琴声了。

    练琴的是一位姐姐,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我看不真切,因为她们家常年都拉着厚厚的窗帘,而且窗户的边缘也都密密地封着很厚的胶带,从不打开,这其中的原因我想恐怕也是担心练琴的声音会影响到邻居。所以即使住得很近,我也从没看过到对面练琴时的样子,只能大概的从窗帘上的影子看出来似乎是一位姐姐。

    其实仔细想来,这个竖琴声由来已久,如果真要我仔细回忆,似乎在我上学前便有了。但那个时候我年纪小,没有太多记忆力,晚上除了抢我外公看京剧的电视外,也不太在乎其他的事情。但隐约记得是有声音的,因为稍许印象深刻的是我外婆每每听到竖琴声时都会说:

    “又开始练功了。”

    当然我外婆说的时候多少是带着点埋怨的,但年纪尚小的我并不能听出来。只是外婆说完以后我也会伸着耳朵听,是有些声音的,断断续续不能很连贯,也不算好听,似乎还在摸索阶段。但我毕竟对这不成体统的竖琴声没有兴趣,还是电视里《雪山飞狐》中的胡斐更让我觉得有意思,所以也没有多上心。

    而之所以后来我对这个声音印象如此深刻,则是在我上学之后。那时我的课桌就在我们家的窗户底下,正对着对面的房子。因此每晚对面响起竖琴声音的时候,也差不多是我在写作业的时候。尽管声音不算很大,但也听得格外真切。

    但仅是如此还不至于让我厌烦,更重要的是我从小便贪玩,不好学,做事又没有一个定力。作业往往才做一小会儿便跑出去玩,一玩要玩好久才回来。所以别人往往一两个小时就能做完的作业我要拖到三四个小时才完成。

    我爸对我这一点就很反感,经常拿对面练琴的姐姐和我比较。每当我在“磨洋工”,而对面又传来竖琴声时,我爸总会叹气说:“你看对面练琴的小姑娘多好,每天都这么坚持,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好孩子。”言语间满是对对面姐姐的欣赏赞美以及对我的鄙夷,弄得我很不开心。当时我就不服气了,心里想着:“不就是练琴吗,这有什么好了不起的,只要不让我写作业,我练得说不准比她还好哩!”

    久而久之,我也渐渐对这个声音厌烦了起来。即使在我三四年级时对面姐姐的琴声已经弹得很好了,但我也丝毫也喜欢不起来。只觉得它烦得要死,最好以后再也听不到才最好。

    从小我们院子里就有一位腿脚不太方便的姐姐,就住在我们家斜对面的那一栋,具体住在哪一层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深究过。年纪应该也就比我大一两岁,但看上去要比我们这一圈同龄的孩子更加成熟一些。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了。那个时候没有现在这些现代化的电子产品和娱乐设施,楼下的院子大概就是我们这群小孩子的天堂了。每天下午差不多四五点钟,我们这些孩子便会聚在院子里玩,疯来疯去。玩的都是一些跳皮筋,丢沙包,捉迷藏,打弹子这些传统的游戏活动。好不乐乎。

    而每当我们这些小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那位腿脚不便的姐姐总是会独自一个人扶着楼梯不断地上上下下,吃力地锻炼着她那不太听话的腿。她两条腿都有些不利索,有一条稍微好一些,努力控制后能自主的挪动,而另一条则很不灵便,只能很被动僵硬地撑在地上。

    最早她在锻炼的时候我们这群孩子都会聚在后面看,有些皮的孩子还跟过去试图看她爬到哪一层,但确实也没有人问过或者和她说过话。这其中有一个原因是虽然这位姐姐腿脚不方便,但她穿着打扮却很干净很大方—— 她总是穿着长长的整齐的裙子,有格子的,也有纯色的。头上梳着一个马尾辫,还扎着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 小的时候没有太多美丑的概念,但隐隐约约就觉得这位姐姐的气质要比我们这些整天玩得脏兮兮的孩子要高贵一些,弄得我们心里有些犯怯,不好意思跟她说话。

    但我们依然会窃窃私语,大概是相互猜测这位姐姐到底是怎么了。有的嘴快的说她是得了小儿麻痹症,也有说她出了车祸摔坏的,还有说她跟人打架被人打断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这其中说得最靠谱的是一位姓纪的和我关系特别好的歪嘴小哥哥。因为他说他妈妈和这位姐姐的妈妈特别熟,听他妈妈说这位姐姐是因为得了一种怪病,造成腿瘸了。但再往深里问是什么病时这位歪嘴小哥哥又不知道了,只是说是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病。

    但不管怎么样,孩子们的好奇往往是有限的,当新鲜度过去后也就不再关注了。久而久之后来这位姐姐再锻炼时我们也就不看了。毕竟她练她的,我们玩我们的,相互没有干联。只是当时院里调皮的小伙伴给她起了一个不雅的外号,叫“瘸子姐姐”。

    我对这位“瘸子姐姐”还是有些好奇的,有时候在别人玩的时候我还会怔怔地看。看着她每天一层又一层努力地爬着楼,从不间断。那时我也曾回家问过我妈这位“瘸子姐姐”到底是怎么了。但我妈只是跟我说不要多问,平时不可以盯着别人看,更不可以叫人家“瘸子姐姐”,至于其他的我妈却并没有告诉我。大概就是这些。

    等我上小学的时候,发现那位腿脚不太方便的姐姐也和我一个学校,高我两年级,比我大两岁。

    几乎每天我在去学校的路上我都会遇到她。那个时候学校离家都很近,我是走路上学的。每当我还没走到学校的时候,她爸爸就会骑车带着她从我身边路过。她就侧身坐在车后座上,穿着整洁大方的裙子,梳着干净顺滑的马尾辫,还戴着好看的蝴蝶结。一手扶着她爸爸,一手捧着一副拐棍。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她那个时候已经是大队长了。每次她路过时胳膊上的三道杠总是随着自行车上下晃,晃得我直耀眼。有时候我也会在心里想:“这有啥了不起的,我以后也要当大队长。”

    她爸爸把她送到校门口就去上班了,剩下的路都是她独自拄着拐杖走完的。那个时候学校并没有专门考虑身体不便的同学,很多楼梯甚至连扶手都没有。特别是刚进校门的那一段,就有好几阶长长且不太平整的楼梯。我看她有时候上去时是有些吃力的,总是要费好大的劲才行。路过的老师或者同学有时也会伸出手来帮她,在上去后她总是很客气地向对方点头致谢。

    有几次我和她一起进校门时想扶她来着,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始终没有伸出过手,都是低着头快步走过了。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好像自己有一份罪过一样。

    在上三年级时,我们的体育课是和这位姐姐所在的班一起上的。准确地说,是同一个时间两个班级共用一个操场。她们班上她们班的,我们班上我们班的。

    那个时候的体育课真的是很不重要,体育老师也根本没有特别强的责任心。每次上课就简单地带我们做个操,象征性地跑个圈便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基本就是同学们自由活动。所以体育课对我们来说就等于是活动课。但有的玩小孩子总是喜欢的,无论是我们班的还是她们班,都是疯的满操场玩。打球的打球,跳绳的跳绳,开心得不得了。

    一开始我以为姐姐她腿脚不方便是不会下来上体育课的,但是后来发现,她每节课都来的。虽然不能跟着大家一起做操和跑步,但她从不拉下,都站在集体旁边。等着大家开始自由活动了,姐姐总是独自扶着墙壁,或是依然像小时候我见到她时的那样,扶着楼梯,用她那两条不太利索的腿不断地上上下下做着练习。

    最初我们班的小朋友会不懂事地跑过去围观,叽叽喳喳的,就和当初在院子里的那群孩子一样各种议论。每到这个时候老师就会过来把我们赶走,不许我们围着看。后来次数多了也就没有人去看了。但小孩子嘴巴其实都挺口无遮拦的,我们班的一些同学玩的时候就嬉笑地指着那位姐姐说:“残疾生,残疾生!”

    我本来想跟他们说这位姐姐就是住我们院子的,但想来想去还是没说出来。只是觉得他们说的这个称呼比“瘸子姐姐”还要难听一些,也就没跟着他们一起念了。但看这位姐姐每次的锻炼,似乎觉得这么多年也没有变得更好,反而好像比小时候更加不利落了一些。所以心里面便想着,也不知道这样坚持为了什么,真的是白费劲。

    只是每次看她这样独自的练习都很辛苦,而我们这些健全的孩子却能在操场上满场飞奔,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可能姐姐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因为她锻炼的时候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我们。

    那一年三年级的体育课,几乎就是这样,在我们欢乐的玩闹声,以及这位姐姐一遍又一遍独自的练习中度过的。

    好像是令人印象深刻,但似乎又没有太多人记得。

    三年级快到暑假的一天,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那位姐姐。那天她爸爸并没有来接她,是她自己拄着拐杖独自回家的。

    在我那个年纪的时候,是调皮没有定性的,放了学往往不会直接回家,总是会在路上瞎晃荡,一会这边看看,一会那边转转,拖到老晚才回家。而那位姐姐却从来不会在路上闲逛,只要是她独自回家时,都是径直地回去,绝不在路上停留。

    那天也是一样,本来我放学早早走在前头的,但却和几个同学赖在路上的工地上玩,从这个土堆到那个土堆之间跳来跳去—— 那些年南京城也算在不停地发展,而学校到我家的小巷子也跟着在扩路,道路基本被挖了一个底朝天,沟壑交错的,就像前线的战壕一样 —— 而那位姐姐则拄着拐杖慢慢地从后面赶了上来。

    起初我只顾着和其他的小伙伴玩闹,并没有注意到她。但突然就听到旁边几个无所事事的小青年讪笑起来。等回头这才发现,那位姐姐一步没走稳摔倒在施工挖的土堆中间。

    我看到这位姐姐几次想起身的,但手撑着泥巴却撑不住,刚爬起来又滑倒了下去。原本干净整洁的裙子上蹭的都是泥,而周围那几个穿着紧身衣抱着可乐瓶的小青年却笑得几乎要仰了过去。

    那讪笑声实在太刺耳了,这位姐姐试了好多次都没能起来,最后只能无助地坐在地上。这时只见她默默地低着头,不停地用手肘擦拭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是眼泪下来了。然后她狠狠地用拳头砸自己的腿,大概是嫌它们为何如此不争气。

    当时的我已经记不清怀揣着是何种情绪,只是记得这位姐姐从小在我记忆里一遍又一遍独自上楼的身影不断闪过,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就突然就冲到了那几个小青年面前,气哼哼地对他们吼道:“别笑了!”

    可能确实是自知理亏,也可能是被我这个小胖子的气势吓到,总之那几个小青年倒也没再笑了,而我则转身扶起那位姐姐。

    当我扶起她时看到她眼睛红红的,里面还噙着刚才的泪水。而很意外的是在我扶着她手的那一刻,尽管她的手上满是泥巴,但是依然能摸到她的手指很粗糙,指肚满是厚厚的手茧。

    姐姐站起来后接过我递过去的拐棍,整理了一下情绪很客气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但当时我不知道怎么了,好像突然就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甚至连一句不客气都不会说,只是怯生生地跑开了。

    从那一天以后我心里却便像生出了负担一样,很担心在去学校的路上遇到那位姐姐,这里面到底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而那位姐姐却似乎没有如同我这样的负担,有几次她爸爸送她路过我时还主动微笑着对我摆摆手。只是我却不好意思回礼,每次都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转眼到了四年级的儿童节,区里要组织一个比较大的文艺汇演。这次的汇演比较正式,不仅会组织同学老师和部分家长到现场看,而且最后还有节目评选,优秀的节目会受到区领导亲自颁奖。很多小学都报名参加了,我们小学也一样。

    当时我们学校准备的节目是一台儿童话剧,叫《森林公主》。讲的是一位美丽的森林公主为了保护森林,不幸中了恶毒女巫的诅咒,失去了自己美丽的翅膀。在森林里一众小动物齐心协力下,最终帮助森林公主战胜了恶毒的女巫。不仅保护了森林,森林公主也找回了自己的翅膀,恢复了以往的美丽。

    当时学校排练话剧的时候,急缺一个扮演小熊的小胖子,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由于我从小便长得胖,所以就硬生生地被他们安排去演小熊。

    这可把我气坏了,因为那时比较迷《西游记》,我本来一心一意就想演聪明伶俐的小猴的,在剧中也是一个主角。但没想到最后却被他们安排来演又呆又笨的小熊,简直是气死本胖!

    但怎么办呢,毕竟从大局出发只能委屈一下自己,还是硬着头皮去演这个又呆又笨的小熊了。而整部剧我的台词只有两句,一句是上场时我抱着一颗木头喊道:“啊,我力大无穷!”另一句是在最后,当小动物们帮着公主战胜女巫,并找回了公主遗失的翅膀时,大家一起围着森林公主说:“公主,公主,您是这座森林里最美丽的!”

    那天放学后我们刚排练完,其他小朋友都回去了,我自己觉得练得不好所以正留下来加练。然就在我正在走台位找感觉时,突然听到了隔壁房间里传来了非常美妙的竖琴声。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我立马就想到了这和每天晚上我在窗前写作业时听到的对面楼的竖琴声一模一样。

    当时认真排练的我还戴着小熊头套穿着演出服,但我来不及脱下便急匆匆地循着那个声音走过去,因为我好想知道这个每晚让我如此讨厌的琴声究竟是谁弹的。

    而就在我推开隔壁房门的那一刻,我看到弹琴的正是那位腿脚不好的姐姐。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幅画面。当时正是一天即将告别之际,整间屋子里都溢满了夕阳融融的余光。那个姐姐就坐在洒满夕阳的窗前,侧着身子优雅地弹着一面巨大的竖琴。我看到她那只仅能弯曲的脚绑着一根木板踩在地上用来固定平衡,而另一只脚踩在竖琴的脚踏板上切换着音阶。而那竖琴斜斜地靠着姐姐的身上,如银丝般的琴弦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粼粼的光,随着姐姐指尖的拨动安静而美妙的琴声便缓缓而来,那光斑也在琴弦间来回地流淌。

    我早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竖琴的声音,可那一天这琴声却让我如此沉醉,以至于我穿着戏服手捧着小熊头套都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那个姐姐看到我。

    她招了招手喊我过去,微笑着推过来一张凳子让我坐下。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

    姐姐告诉我这一次文艺汇演她负责我们整场舞台剧伴奏,以后每天都会在隔壁这间房间里练琴,后面还要跟我们一起合练。

    她很感谢我那天帮了她,她说从生她下来脑子里便长了一颗瘤,这颗瘤的位置很不好,一直压迫着她的神经,造成她的腿脚发育都受到了影响。

    姐姐说她知道我,在我们很小每天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她就对我有印象,因为我一直是一个小胖子,所以让人印象深刻。

    那个时候我们在院子玩,可是姐姐她腿脚不好,不能跟我们一起玩,只能每天不断地练习,希望有一天腿能好起来。

    竖琴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学的。

    因为她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在院子里玩,不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能跑能跳,所以姐姐她心情很不好。她总是不断地问她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小朋友都可以的事,偏偏只有她不可以。

    后来她的爸爸妈妈便给她买了一架竖琴,希望能以此分散她的注意力。

    姐姐说最开始的时候她根本不想碰竖琴,只是在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才会随意地拨弄两下,可后来琴弦里发出来的安静优美的旋律渐渐地让她着迷。

    她说记得那也是在这样一个夕阳洒满窗户的傍晚,她坐窗前,院子里邻居养的一群白鸽嗡嗡地叫着从天空飞过,楼下不断地传来同龄孩子们嬉笑玩闹的声音。

    她摊开还不算熟悉的曲谱,弹奏了一曲贝多芬的《月光》。尽管当时弹得断断续续,但这竖琴的琴音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安静却又充满力量。

    从那以后她便每天都坚持练习竖琴,因为只有在琴声响起的那一刻她才能找到那梦寐以求的远方。

    最后姐姐告诉我,马上她就要毕业了。之前去上海复诊的时候,医生告诉她随着她年纪的增长,长在她脑中的那颗瘤也越来越大。现在不仅更加影响她身体的行动,而且再发展下去还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如今有一种技术可以尝试着摘去埋在她脑中的那一颗瘤,但成功的概率只有二分之一。

    姐姐说她和她爸爸商量了,打算在毕业后去上海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将她脑中的瘤摘去。

    我一直听着姐姐说了很多很多,可听到成功的概率只有二分之一时突然有点鼻酸,问姐姐可不可以不做,因为太害怕失败了。

    姐姐却笑着告诉我没有什么的,即使只有二分之一她还是要去的。因为人生本来就是无常,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就如同这琴弦,每一次触碰下去都无法确定会发出怎样的声响。更何况,还有二分之一的成功的不是吗?

    说完姐姐摸了摸我的头安慰我说不要担心,另外她又拍了拍我捧着的小熊头套,故作严肃地跟我说这也是她第一次登台演奏,要我好好演,可不许把她第一次登台给演砸了。

    我挠挠头说不会的。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后,八点钟时又从对面的窗户中传来了那熟悉的琴声。我放下手中的笔,抻着脑袋听着对面姐姐弹的琴声。

    那琴声很美,让人觉得清澈且悠扬,安静中又有一点忧伤。我连忙问我爸对面姐姐弹的是哪一首曲子。我爸走过来听了一会告诉我,这是19世纪美国作曲家约翰·庞德·奥特威创作的曲子,叫《Dreaming of Home and Mother》。

    转眼便到了六一汇演表演的那天,那天我们表演得可好了,除了我以外。

    可能是由于我过于紧张了,抱着道具木头一上台就忘了词,顶着一个小熊头套呆呆地看着场下坐得满满的观众,啥也想不起来。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两秒钟。

    就在这个无比紧张又尴尬的时刻,姐姐及时地拨动琴弦,传来一段欢快又有趣的伴音。

    而我也似乎如触电般被这段伴音惊醒,一下子就想起来我的台词,于是摇晃着木头对着台下大声喊着:

    “啊!我是笨熊!我力大无穷!”

    当然,除了这一段小插曲以外,那场演出非常成功。最终在我们这群小动物的帮助下,森林公主终于战胜了可恶的巫婆,找回自己失去已久的翅膀,而整个大森林又恢复了以往安静祥和的活力。

    在最后的那一幕中,有一段森林公主的独演,是一段小芭蕾,时长大概在一分半钟。主要是表现森林公主在解开诅咒前痛苦与挣扎,四处寻找自己的翅膀,最后重获新生的过程。

    在台上的芭蕾舞小演员双脚灵动,真就如轻盈的森林公主一般在四处飞舞。而舞台边伴奏的姐姐那天穿着泛着光白纱长裙,双手抚摸着银白的竖琴,优美的旋律不断地从她的指尖滑出。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舞台上的姐姐,直到结束的时候跟着其他小动物的演员一起跑上舞台,围着森林公主不断地拍着手欢乐地喊着:“公主,公主,您是这座森林里最美丽的!”

    随着最后一幕徐徐落下,台下传来了观众们经久不息的掌声。

    那场晚会唯一遗憾的是,最终我们的表演只获得了第二名,第一名被另外一个学校表演相声小段的两个同学拿去了。

    当时他们的表演极为尴尬,特别是其中一个小朋友在表演时一直在打嗝,观众就在他的“嗝”声中看完了整段表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获得了第一,只好像听说那个打嗝小朋友的妈妈是区里的领导。

    表演结束后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想着去找那位姐姐的,但没有找到。老师告诉我,演出一结束她就坐着她爸爸的车回家去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又到了暑假。这个暑假过得异常安静,完全没有听到对面楼姐姐的琴声。

    起初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每天沉迷于游戏机和电视剧,以及和院子里姓纪的歪嘴哥哥一起玩耍,根本忘记了琴声这件事。

    直到有一天,我抢了我外公正在看京剧的电视时,我外婆听着外面摸着我的头说了一句:“好像对面好久都不练功了嘛。”

    这时我才想起来,真的好久没有听到对面姐姐的琴声了。

    我立刻冲到阳台朝对面楼看去,可是只看到姐姐她窗户黑乎乎的,完全没有灯光亮起。

    大概又过了两个月的一个周末,那天我正和歪嘴哥哥在院子里玩,突然遇到了一群师傅在搬家,搬的就是斜对面姐姐那栋楼。

    就在我正好奇是哪一户搬家的时候,和我玩一起玩的歪嘴哥哥告诉我就是那个每天晚上都会弹琴的瘸腿姐姐她们家。

    我连忙问他是怎么了。

    歪嘴哥哥说他妈妈告诉他,那个瘸腿姐姐去上海做手术了,但好像听说手术失败了,姐姐没有再回来。前段时间她们家就开始搬家了,其实已经搬了好几次了,今天好像是找搬家公司来把最后的大件搬走就结束了。

    就在歪嘴哥哥跟我说话的时候,有两位师傅正好抬着姐姐弹的那架竖琴从我眼前路过。

    我看着那架姐姐曾经弹的银白色的竖琴,突然就像发了疯一般地往楼上冲去。

    可等我到了姐姐家的时候,她们家的门框已经拆除了,房间里面也已经空空荡荡的了,只剩下最后几个不大的柜子。屋子里并没有别人,只有一位搬家师傅在整理。

    当时的我有点落魄,也不知道是什么丢了,只是下意识地走进了姐姐她们家,转眼就转到了姐姐的房间。

    那个房间已经空了。

    曾经挂在窗前厚厚的窗帘已经被扯去,窗户也不再被胶带封死。它正打开着对着外面宽阔的蓝天,院子里几只邻居养的鸽子飞过,楼下传来了又一批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嬉笑声。

    我走到那个窗前,又转身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

    这里已经一无所有。

    只是在窗前地面上竖琴搬走后留下的深深的白色印记,如同一枚无声的音碑一样,述说着有一位美丽的姐姐曾经坐在这里,弹奏过那一首首优美而动听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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