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只停留在分别的那一日，接下来我的生活里，很少有人跟我讨论爱情，讨论未来。城里的孩子对于男女之间的冲动和暧昧，相比于在诗词中寻找寄托，他们更愿意化作现实生活的花前月下。而我，只是从这些少男少女中穿梭而过，在中午铃声响起时飞速奔向食堂，过上两点一线的生活，去应付我做不完的作业和与日俱增的升学压力。
春花还是那个笑容，干净的说我现在像个文绉绉的诗人，她说她早就不读舒婷的诗了。
一
当我穿上高跟鞋，每天穿梭在拥挤的上下班高峰期时，当我看到都市里的男男女女为了爱情期待或者心碎时，我总会想起那个想要长成木棉的女孩子，她像另一个我，或者说我像另一个她。我们都从贫瘠的土壤中长出来，我变成了一个毕业的末流青年，一事无成。而她却像一只我文字里自由的猫，停在我岁月的缱绻时光中。又或者说，关于她的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只是有个人睡了一觉，醒了，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从不敢轻易翻开这些篇章。
有时候我在夜里看到她倦怠的眼神，时常认为她就是一直落在凡间的猫。眼里有的明澈和不羁，好像把这个世界看了个穿。或许因为她实在是看得太分明了，我的认知里，她大概就成了那只灵异的猫。
春花是个瘦弱的女孩子，我们同一天出生，与我一起长大。幼时的我们无忧无虑，她的名字简单又纯粹，就像她的眼睛一样。柳眉弯眼，笑起来真的就像春风拂过的花朵，她母亲是个云南人，从云南到浙东的这段路上，在她仅有的文化认知里，春天的花朵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恩赐了。不知道是这个名字真的带给了她祝福，还是因为她母亲姣好的基因遗传。春花小的时候就长的出挑。但是不是美丽的姑娘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她的童年，是落在初春时收割猪草饲料的剪影中的，更是落在山间田艮里汗水入土中的。
而这两个姣好的女人，却要依靠一个嗜酒如命，好吃懒做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婚姻，来自于一桩买卖。他已过中年，一事无成，奈何孤家寡人，就托了村里去远方做小生意的人，寻了这一房亲事。至于这其中的各种曲折，是那个当时年幼的我不能懂的残忍又赤裸的人口买卖。
二
我一直觉家乡的土地是贫瘠的，是没有什么营养的，好在我们还能上的起学，还能住在学校里面接受教育，能够在我们启蒙时受到浇灌。
开学那天，父亲带着我去一年级处报道。第一次去到学校的我好奇的打量着身边的一切。在无头绪的环顾中，我看到了春花，红着个脸，被他那个宿醉的父亲拎来了学校。
他父亲恶狠狠的丢下三张一百块，放下一句话：就只是个花钱的东西。
春花仍然低着头，我拉过她的手，带她去领了我们需要的被褥。
父亲对我说，学校离家里太远了，他不能时常来看我，我们在外要互相照应，他帮我们铺好了床铺，买好了日用品，也跟别的家长一样走了。
上学的新鲜在我记忆中是短暂的，更多的时候，是冬日里我和春花在被窝里一起偷偷流眼泪。我哭泣是因为对家的想念，而春花的心情，就像一只害怕受伤的小猫，复杂到不敢随意亲近。
班主任是个中专刚毕业的小姑娘，时常困扰于语文试卷中在火车发出的拟声词后面是填破折号还是省略号的疑惑中，她对春花的态度，是不友善并且有些鄙夷的，因为她长期的拖欠学费，因为她父亲对于她上学花钱的愤怒，因为她慢慢开始的发育引起男生的注意……
三
春花的母亲去城里打工了，这期间，交过几次她欠下的学费，顺道来看看她。我有时也能见到这个瘦弱的云南女人，不标准的方言，不标准的普通话，拿着她那只布袋子，里面有做好的榨菜炒肉丝，面容憔悴，发梢微白。
春花说，她也想要个弟弟。
我有个弟弟，比我小七岁，当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挥舞着他手里的小竹棍子，屁颠颠的在我后面口口声声说要当我的小尾巴保护我了。
春花说，有了弟弟，她父亲应该会对她和她母亲好一些。我倒觉得不是这样，有了弟弟我的家庭地位不如以前了。春花笑的像只灵巧的小猫，我问她缘故，她只是笑。
既然我猜不透这个猫一样的姑娘，我就不猜了，安心长大，安心生活。
四
比起学习成绩，她可能不如我。但比起长大，我可能还是要逊她几分。
一次课间，她慌慌张张来找我陪她到卫生间，我看到她的裤子上有些殷红的血迹，有些害怕有些不知所措，急急忙忙找了宿管老师帮忙。
自此以后，我常常注意到春花隆起的胸脯，以及她作为少女的曼妙曲线。而时常望向自己一马平川的样子，有些着急。
注意到她美丽的不仅是我，还有那些青春期的小男生。
顿时间各种示好和暗示，如同朦胧中翻飞的纸鹤，载着好奇与爱意，落在了这个猫一样少女的抽屉里。
春花在感情方面的成熟，的确是那个懵懂的我所不能理解的。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捣鼓芍药花的田间少女上，她已经跟我讲她想要活成木棉那样，与相爱相持之人相互守望。
她告诉我，那是在一本青春文学上看到的一首诗歌，名叫《致橡树》。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处在云里。”
对于这些朦胧的爱情诗，我大概是没有什么兴趣，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立志于背诵唐诗宋词、南曲北调。
一日，读到吴越王给发妻的亲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觉得这句话中好像不单单是花开了，你可以回来了这样简单的意思。想到春花对花，对男女之事甚有研究，便拿了这句话询问她。
我以为对于古诗古词，应该是我比较拿手些。不料她告诉我，这句话，是她最喜欢的一句承诺和等待。
她说她未来希望遇到一个人，像诗里像词里说的那样，跟随他征战万里。她说希望遇到一人，过尽千帆之后仍能不忘初心，给她写出陌上花开的温柔词句。烈火如歌，飞蛾扑火。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球特别明亮，好像那些都不是想象，而是真正的记忆。她就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绽放准备，就等春日里第一束阳光的照进。
五
初中毕业，我成绩还算可以，被市区的重点高中录取了。
春花考了一个普通的高中，但是她的父亲不让她上学了，说女孩子读怎么多书没什么用，过几天跟她表姐去深圳学做服装生意。
走之前，我心里多了些酸楚，一想到这个跟我一起在被窝里说了十几年悄悄话的姑娘，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恍然间有些像我读过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又有些像“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的场景，顿时觉得我应该多读读现代诗，读读她喜欢成为的木棉，读读她歆羡的橡树，这样的话，我就能在离别的时候，像那个多情的徐志摩一样，潇洒的说着我也不想带走任何一片云彩。
春花还是那个笑容，干净的说我现在像个文绉绉的诗人，她说她早就不读舒婷的诗了。
记忆只停留在分别的那一日，接下来我的生活里，很少有人跟我讨论爱情，讨论未来。城里的孩子对于男女之间的冲动和暧昧，相比于在诗词中寻找寄托，他们更愿意化作现实生活的花前月下。而我，只是从这些少男少女中穿梭而过，在中午铃声响起时飞速奔向食堂，过上两点一线的生活，去应付我做不完的作业和与日俱增的升学压力。
篮球场上、课间操中，我时常望向那些穿着碎花小裙的漂亮女孩子，她们美好并且明亮，像阳光像春风，看到她们迸发的生命力，却看不到那个同样美丽却像猫一样的姑娘，听到有人说想成为杨丞琳李宇春，却听不到有人说要成为木棉，寻找橡树。
六
暑假回家，父亲说，春花回来了，你去看看她。
欣喜若狂，我想她眯着眼笑着看我的样子，我想她跟我讲她对于爱情对于未来的定义。
来到她家，我看到她的样子，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脸红扑扑的，像那个被她宿醉的父亲当初拉来学校的样子。
她怀孕了。
并且，是意外。
这一次，我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拉过她的手，告诉她不要害怕。
我无法处理，也无法建议。
身边乱糟糟的都是些不耐听的话，里三层外三层充满了闲言碎语，大人们聚在一起，商量不出个对策来。
我狼狈不堪，懊恼不已。脑海里面全是她缩成一团在冬日里晒太阳的样子，眼睛眯成一条缝，深谙世事的看着我。
春花带着她的肚子，嫁给了隔壁村大她十三岁的一个老男人。听别人说她先是不肯，她的父亲就把她成天锁在屋子里，说她不要脸带回来了个野种，除了那个男人肯要她谁还能要她。她的父亲放进了那个男人，至于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事情，采用过什么手段。那就是这片贫瘠的土地人，人人可以随意描绘的故事了。
她嫁人的那天，我刚好十八岁。
七
从那以后，我时常留意观察都市中的男男女女们，对于爱情是带着什么样的期许。如果说我对于爱情的启蒙真的来自于这个像猫一样独立骄傲的姑娘的话，那么我是不是也不愿意做攀缘的凌霄花、痴情的鸟儿，我变成了春花羡慕的那样，变成了所谓的大城市中的独立女性，变成了那个受过高等教育并且脱离传统病变思想的幸福青年，变成了那个她期待却又不能实现的样子，我愿意把生活的朝气和美好带给她，但愿她看到我的，不是遗憾和失落。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我的文章没有这后半段，那么她在我的文字里，还是个自由骄傲的姑娘，有着无数优秀青年的爱慕，有着青春洋溢的故事。
冬日里她缩成一团，像一只猫一样眯着眼，跟我说我睡的真久，是不是又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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