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天下
青棠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异常阴冷，“想不开……什么？”
他望着她，眉峰渐渐压下，“丹洛，你知道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丹洛！”他轻喝一声，下刻竟伸手掐住了自己面前的少女，“说，你知道什么？”
“咳咳咳……小叔叔。”丹洛涨红了脸，话也说的断断续续，“小叔叔……代涅已经……死了，你难道要为了她……不要我了吗？”
“你是什么身份，怎么敢直呼她的名讳？”青棠怒火骤升，手上灵气翻滚将她整个裹了起来，“夫人无故自戕，我遍寻无果……丹洛，你若知道什么，最好都说出来，别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大错？”丹洛周身气息被压制，已不得动弹，只费力张了张口，“我没错，我只是……只是想让小叔叔，多看我一眼……”
“只是……想同小叔叔永远在一起！”
青棠气息一滞，掌心一松，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面前的少女，“你……你在说什么？”
丹洛寻到机会逃开那道致命的桎梏，而后顺了顺气息，抬眼望向自己从少时起便惦念着的男子，“我说，我喜欢小叔叔，见不得小叔叔和她调笑嫣然，恩爱难分，更见不得她已经死了，小叔叔还这样惦念着她。小叔叔，你忘记她吧，你忘记她，看看我……”
“住口。”青棠猛然间如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往后退去，骇然地望着她，“丹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丹洛眼中含泪，混不在意道：“我自小念着小叔叔，想着小叔叔，想同小叔叔一直在一起……可是，从开始的阿颂与君砚，到后来的代涅，小叔叔总是轻而易举便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一次次地将我抛诸脑后……”
“小叔叔，我那么喜欢你，怎么甘心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她突然笑了下，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流入她的嘴角，“小叔叔，我不甘心……”
“竖子……竖子敢尔。”青棠面色涨红，气得浑身发抖，“龌龊，龌龊！”
丹洛泪流满面，一步步往前凑，“你不曾生我，不曾养我，我未有夫，你未有妻，我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喜欢你，何来的龌龊？”
“放肆，放肆！”青棠直接倒在了地上，指着已至他面前的少女咬牙切齿，“我有妻，有妻，吾妻代涅！”
“可她已经死了，死在你面前。”丹洛颤抖着伸出手，“小叔叔，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回头，回头看看阿洛。”
“滚开！”
青棠挥着手臂，不知道往哪儿打，也不知道打在了何处，等停下来时，面前少女的脸颊已然红肿了起来，嘴角挂着鲜红的血渍。
“小叔叔，我喜欢你，令你这样……”
“住口！”他气得狠了，竟然生生呕出一口血来，血迹滚落顺着他颀长的脖颈往下落，他却不顾，只慢慢闭目，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龌龊！”
而后，他翻身立起，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刀，刀刃森然泛着冷光，颤颤巍巍地横旦在他们之间。
“小叔叔，要……杀我吗？”
“我若放任你如此下去，有辱门风。”青棠左手捏诀，周身气息忽起，“丹洛，你生出如此，如此……龌龊心思，天理难容。”
“天理？”丹洛徒手握住那阴寒刀刃，反笑，“哪道天理说我不能喜欢你？又是哪道天理说我心思龌龊？”
刀刃陷进掌心，流出鲜红的血迹，她却似感觉不到疼一般，痴笑地看着青棠，“小叔叔，你也说了，情起若深，入骨入髓，为何你能与代涅两心如一，却不能和我两心同？”
“逆子！”青棠掌心灵气翻涌，一寸寸漫入刀内，“你是昏了头还是迷了心？我们是，是……”
……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气得浑身颤抖，赫然抽刀挥斩而去，却没伤到丹洛，自己反而跌进了软椅中。
“小叔叔，你忘了吗？”她将他手中的刀夺过来，慢慢靠近，“代涅去时，你散了九成修为去找寻她消匿的魂魄，后来数百年你颓废至此，你伤不了……”她声音一顿，猛地失声，许久才大呼一声，“小叔叔？”
青棠握住她的手，反转刀尖按着她的手一起将那柄刀刺进了自己心脏，刀刃见血，微光四起，恍如百年前的一幕。
“小叔叔，小叔叔。”丹洛手忙脚乱地去扶他，他却使足了力往开避，好似她是什么浑水猛兽极其肮脏的东西一般。
“以下犯上的……逆子，不要……不要这么喊我！”青棠咬牙切齿，身体不停地颤抖。
“以下犯上？”丹洛冷眼笑着，手上灵力却源源不断输入青棠体内，“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如何算得上以下犯上？”
“你……”青棠刚说出一个字又弱弱地咳了起来，许久，他才止了咳声咬着牙道:“你，做不了什么了……”
“不，我可以。”她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也坚定不移地认为青棠不会如此狠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一心求死。
她的小叔叔，不会这样……
可是，她眼前的血色越来越多，满屋的灵气飘散而去，她不断输进他体内的灵力也如石沉大海般毫无起色。
她的小叔叔一心求死，回天乏术。
“小叔叔，你不会有事的。”丹洛触及青棠已经渐渐冰凉的身体，脸色一白，急声道:“小叔叔，你不要死，阿洛求你，求你不要死。”
青棠嘴里呕出一口又一口的血水，面上却并无他色，只咬牙，含着满口血珠缓缓吐出两个字，“龌，龊！”
音落，闭目，气息慢慢飘散。
她心中悲凉，一瞬万念俱灰！
许久，她才后知后觉地捂住那血流不止的伤口，又抚了抚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试探性地唤了一句，“小叔叔……”
他面如土色，毫无反应！
“小叔叔！”丹洛终于慌了起来，浑身都开始打颤，“小叔叔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了，你醒来好不好？”
“小叔叔，我错了，阿洛错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小叔叔！”她嘶声大喊，衣物发丝飞扬起来，本清澈的眸子也一寸寸变得血红。
龌龊！
她的小叔叔，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龌龊！
“哈哈哈……龌龊？”她笑中带泪，眼里的神智也慢慢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的人影忽然多了起来，推推搡搡杂乱无章，吵得她头疼，胸口也闷。
“杀了他们，他们是来阻拦你和小叔叔的，杀了他们？”
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在纷扰的脑海里清晰无比。
“杀了……谁？”她试探地问。
“他们……在你眼前的所有人，都杀了！”那个声音在嘶吼，在她血脉里叫嚣，渐渐传遍她每一寸思绪。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就可以和小叔叔在一起了！”
她不由自主地重复，“杀了他们……”
“对，杀了他们！”
“那就……杀了他们！”
她似乎拿起了剑，剑锋凌厉，在有限的空间里传出阵阵不散的剑气，温热的血水溅在她身上，有些甚至落进她眼里，一滴血珠映的她满目血色更重。
“阿洛！”
丹洛似乎听见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唤，可她不记得那是谁的声音，不记得谁还会那样唤她。
“杀了她！”
那个声音如此对她说。
那便……杀了她。
“孤若！”
一声惊呼若羽鸟啼血般悲鸣，似狂风海浪一样吹进了她心里。
丹洛猛然回旋了些思绪，眼中慢慢变得清明起来。
周围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四面八方的血水聚合流出一股手腕粗细的血河，无数她熟悉的不熟悉的族人都躺在那里，连她的师父也……
“师父！”她声音颤了颤，赫然将手中长剑摔下，“师父！”
“丹洛！”君砚一柄竹剑已断至半截，身上也有几处见了血，愕然地望着丹洛，“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我……”她愣了半刻，突然道：“小叔叔呢？他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我还要问你呢，你把小叔叔怎么样了？”
“我……我不知道。”丹洛低眉瞬间，惊见不远处有具尸首分离的躯体，他脚边，一绿衫女子跪坐在地，无声啜泣。
“阿颂？”她试着唤了一句，那女子回了头，满脸血迹混着泪珠滚落，露出一双澈然无尘的眸子。
她一个趔趄倒退几步，喃喃道：“阿颂。”
“阿洛，你杀了他。”阿颂的泪又落下，若珠玉一般砸在地上，溅起一地飞尘。
“他同我说，想过几日向小叔叔求道口谕，来娶我。”她满目凄然，无助又绝望的看着面前一身血污的女子，“可是阿洛，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为什么？”
“对……对不起。”丹洛慢慢走过去想拉起阿颂，却发现自己满手血污，便又往身上擦了擦，不想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越擦越多，越擦越粘稠。
“呵……”阿颂猛地冷笑出声，神情复杂地望着她，“阿洛，你浑身都是血，擦不净了。”
浑身都是血……擦不净了！
丹洛滞愣片刻，眼中竟又燃起火一般的颜色。
“擦不干净又如何，你，你们……”她猛然睁大了眼睛，望向君砚和四周还未倒下去的一些族人，“你们都来斥责我，都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心愿得偿。”
“丹洛住手。”君砚飞身而去，适时挡下她刺向旁人的一剑。
“连你也来挡我！”她怒吼一声，与君砚挥来的断剑撞在一起。
“停手吧，丹洛，你做的错事已经够多了。”
“错事，我做错了什么？”
“心存恶念，私用禁法……”君砚忽而将声音压低，几乎是挨着她的耳根在说，“……鸳鸯册，半日烛，以及今日小叔叔的血……”他每说一句，眼中便冷一分，而后轻出一口气，满眼哀痛地望着她，“丹洛，你还要错下去吗？”
“小叔叔。”她喃昵一声，手里的剑”哐当“一下掉在地上，与此同时眼中血色竟也散了几分。而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叔叔，小叔叔死了！”
“他死了……我半生所求，终是不得！”
她疯魔至此，满目荒芜。
然经此一遭，不知那年少时生出的些许莫名念想，会渐渐消散，还是越加浓烈？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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