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作者: 别山举水 | 来源:发表于2016-06-16 20:25 被阅读353次
    过年

    腊月二十七了,家家案板剁得叮叮咣咣响,都在紧张而忙碌的做年糕,将新年的气象烘托得喜气洋洋,热情高涨。

    尽管天气阴沉,人人脸上依然兴高彩烈。人们出门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年办好了没有?”主人则满脸堆笑,“办好了,办好了。来坐坐,抽支烟。”

    说实在话,2000年的年岁对农村来说实在不太好,该下雨的时候天老是大旱,绷着脸不肯挤一滴雨。该晴空万里大干大晒时,老天却象老娘嫁女,泪水成河,没完没了。

    这一年的风不调雨不顺,水稻减产,花生旱在地里扯不起来,六畜不兴旺,五谷也没有丰登。老天总是与人对着干,也不知道谁将它得罪了。

    只是年再难过,也不能不过,谁也无法阻挡新年到来的脚步。

    年关已近,空气中照旧弥漫着祥和热烈的气氛,一些外出的人三三两两的回家,村中又喧哗热闹起来。

    田生家却异常的冷清,鱼未买肉未割,糍粑没打,冷火薰烟,每天就着三土豆两咸菜,将饭碗扒个底朝天。

    懒得串门,吃完饭嘴一抹,田生就倦在屋角闷头捻着叶子烟吸,在一堆浓烟和咳嗽声中将自己淹没。婆娘在一旁扯长拉短缝缝补补,儿子躲在自己的天地里,猜谜翻斤斗,自己跟自己交战。

    猪肉妹夫给自己留着,鱼其实也应该有,自己后山有一口塘,年前也放了100来尾鱼。只是现在山寒水枯,又疏于照看,怕早已被人偷个精光,也没心思去管。

    女儿一个月前来过一次电话,寄回1000块钱,还说腊月十五厂子里放假,二十之前肯定会到家。到时路过武汉,再买一些大草鱼回去,将今年的年糕办得泡酥酥香喷喷。

    二十七了,田生有些焦燥,一把叶子烟抽得没滋没味,呛死鬼人。他踱回屋里,取下日历又细细翻了一遍,似乎他翻得越快,女儿回家的脚步也会越快。女儿还不回来,想起金薇,田生心中就涌起一股涩涩而又甜蜜的感觉,面上也柔和了许多。

    女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乖巧聪明,真不愧是暖心的小棉袄。16岁那年,本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市一中,女儿却坚决要退学,她的体恤让田生的心里象针扎般生生的痛。

    那时家里的日子确实紧巴,一分钱恨不能砸成四瓣花。儿子已经初一了,每年的学费让田生求爷爷告奶奶愁大了头。

    田生怀着深深的内疚默默地准许了,靠着自己和婆娘两双手,实在没办法将这四口之家奔向小康。只是每每看到堂屋苍黑的墙壁上女儿大张小张的奖状时,田生心中就不可抑制地翻出那种负疚的滋味,让他寝食难安。可又能怎样,别人家的日子也差不多,惟有将那口怨恨自己无能的长气紧紧咽进毫无油水的胃中。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金薇不是个姑息的孩子,在外面节衣缩食,只要是为了家里,什么苦什么累都能忍受,不吭一声。田生闲时打些零工,忙时回家操持农活,两不耽搁。众人拾柴火焰高,日子也慢慢过得宽敞明亮起来。儿子也很争气,成绩一直让田生长脸,象一抹阳光,帅气而健康,暖得田生高声大气,如今也上高中了。

    她汇来的1000块钱,田生一直将它存起来没动,金薇说开年了,给弟弟的学费,及一些年前年后办年货及种子化肥的开支。这些田生早已准备好了,靠着自己在碎石场一个多月的苦干,也挣了几百块钱,一切开支应该都不成问题,这个年可以过得阔绰宽松了。

    这个傻丫头,田生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自己也20了,却从不考虑考虑自己,也将自己弄得漂亮些,该要找个婆家了。还是婆娘说得好,让她自己挣钱自己用吧,反正她的每一分钱都会用在节骨眼儿上。至于汇回的钱,咱就跟她保管,将来买自己的嫁妆,也弄得风光些。

    说来很有意思,前天还收到一封给女儿的信,婆娘耐不住,就拆开来看。里面有一张年轻后生的照片,浓眉大眼,俊着呢。

    儿子念着念着就笑着对妈说,“姐恋爱了,姐有对象了。她的同学,从信中看,感情好得不得了”,儿子手舞足蹈起来。婆娘就细细的看照片,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要看清,喃喃地说,“那么说这就是咱的毛脚女婿呢。老头子喂,可要看清楚啰,今年过年有酒喽。”

    都说丈母娘爱女婿,这婆娘,还真要爱得巴心巴肉了。田生心中涌过一丝甜蜜,磕了磕烟窝,又进屋抖抖索索的翻出那张照片。擦了又擦瞄了又瞄,这后生真不赖,跟女儿看起来真般配。

    你小子,便宜你了,这么好的女儿给你,你捡着宝了。田生的脸上漾满了微笑,这后生说过两天就会来的。呵呵,到时看看,如果真心实意,就趁这次机会,给你们把亲事定了。

    金薇啊,金薇,你回不回呀,不管怎样也要来个电话呀。村里这几天回来的年轻人说,广东有的厂子忙得要命,有的又闲得发慌。女儿的厂子肯定是忙了,不然到现在咋还没个音信呢?肯定是临时推迟假期了,金薇呀,你怕只想着多挣点钱帮衬家里,天天加班加点吧。

    唉,这孩子,自己要注意身体呀,那可是本钱,最金贵不过,何况家里还有这么好的一个后生巴巴的等着你呢。田生猛吸了一口烟,呛得差点流出泪来,唉,只可惜村中没有一个人与她在一起。

    中午,婆娘要给他温点酒,炒两个小菜,田生一挥手,制止了,没那心情。于是婆娘又是铁铲碰铁锅刷刷刷几下,吃了一顿冷饭。

    田生禁不住到村口去转转,说不定女儿一下子就回来了,这是他这几天,雷打不动的一件事。刚要抬脚,一个二十来岁的闺女,就问着金薇家在哪里寻上门来了。这闺女田生不认识,她说是三村的,与金薇的厂隔壁,跟金薇最要好了。

    姑娘提着一个蛇皮袋,湿漉漉的一股腥味儿,说是金薇托她从武汉带回的。田生忙忙道谢,急切地问,“金薇呢,金薇咋样不回来了。”姑娘略一迟疑,捋了捋头发,轻声说,“金薇厂突然来了一个大订单,正赶货,她想趁春节工资翻倍多挣一点。”

    田生一跺脚,眉毛拧成一个大大的结,这闺女呀,不要命了,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年也不是不能过,咋还那样?回来才好啊,团团圆圆。婆娘捏针的手也高高扬起,久久没有落下,只是心疼地摇了摇头。

    姑娘别过脸去,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她要回去了。田生极力挽留,姑娘没有抬头,只一个劲道家中还有事,急急的就走了。

    田生打开蛇皮袋,袋里装着大条大条肥硕的草鱼,可能有三十斤。闺女呀,这傻闺女呀,这么多的好鱼,剁出来的肉糕该是多么泡酥,今年要过一个好年了。你怎么着也该回来一下,我家可从没用这么多这么肥的鱼办过肉糕呀,只可惜你尝不到新鲜的呢。

    田生不停地喃喃自语,又是幸福又是心酸,忙不迭地转身叫儿子去拿肉,自己展开案板,架起铁锅,撸起袖子,准备拿出自己全身的本事,剁出最美味的肉糕,让先人祖宗也尝尝,享享金薇的福,过一个史无前例的丰盛年岁。

    姑娘还没走出村口,已是泪雨滂沱,脚步踉跄。金薇的厂子在宣布放假的头一天意外失火,金薇为抢救工友,奋不顾身,自己却葬身火海。

    姑娘知道金薇要买鱼,回家时特意经过武汉,买回一蛇皮袋,她不敢告诉田生真相,只能忍痛编织善意的谎言,不然,这年可咋过呀。

    远处依稀有爆竹声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硝的清香,叮叮咣咣有节奏的剁刀声一会强烈一会儿淡弱,今天又有不少人在做肉糕了。

    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过年啰,不知谁在山坳里大喊,声音苍凉悠远,喜悦而饱满,在山谷间与阳光碰撞得劈劈啪啪响。

    上午天气阴暗得似乎要下雪,而这会儿,太阳倒出来了,并逐渐浓烈,看来,好日子在后头,也一步步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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