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英旗风波
花瓣落在水面上,潺潺流去,漫过江湾处堆积的尸体,漂向一片殷红。积尸如山,航道堵塞。
一艘英旗炮舰正在江心横戈沉锚,林镐手扶船舷,铁链扑簌簌钻进水底,腥风扑面。扶舷的手缓缓举起,手指粗壮且长,三名英国炮手立即就位,装填炮弹等待号令。
手臂陡然落下,尸山应声崩碎,其中军械、旗帐散落四方。
陆家少爷寿荣呆呆看着江面,浮尸都是官兵,护弁兵勇自不必说,看铠甲袍笏也少不了参将、游击之类的高官。上游即是钦州方向,而自己就是朝廷任命的署理钦州知府,战况如此,陆寿荣叫苦不迭,此次赴任莫说挣十万雪花银,身上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说到保命,陆寿荣目光落在林镐身上,这个老父亲请来的保镖,居然能使唤英国人,家尊于银钱向来吝啬对这个林先生却一掷万金,此人必有非凡之处,眼下情形只能试着以身托付,自己屈就一番也属势所必然。
打定主意,陆寿荣忽地跪下来,膝行匍匐抱住林镐双腿道:“明日登岸即是死期,林先生不弃,我死后携我尸身回籍,勿使小侄魂散他乡。”说完泪如雨下。
林镐听言,一时恍惚,刚才那一炮让多少人魂散他乡啊,他缓缓扶起陆家少爷道:“大人有皇命在身,我亦有护卫之责,定不辱使命。”
陆寿荣似乎抓到救命稻草,又得意自己收买人心的伎俩,内心恐怖与焦躁稍稍散去,还想趁机攀谈了解一下林先生的身世背景。正巧英国舰长走来,林镐颔首致意,舰长也敬以军礼,两人便热聊起来,虽然听不懂,但看得出两人是对眼前惨像唏嘘感慨。因为英酋在侧,陆寿荣挺着胸脯以不辱国体,心里盼着英人来搭话,若聊的投机,谈谈让英国水兵护送的事也未尝不可,毕竟自己有钱。憨等半晌,舰长确毫无表示没有找陆大人说话的意思。
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竟被英酋当作一般贱民看待,着实有辱体面。可插不上话,又站着尴尬,陆寿荣悻悻而已,只能转身回仓。正遇着醉春楼老鸨雪姐,陆寿荣脸上堆笑语气哀恳:“妈妈,今夜安排一下呗,倩姐儿一路愁闷,让我两个缱绻一晚,岂不两全其美?”
雪姐翻眼冷笑道:“陆大人少年风流,又系朝廷命官,倩姐儿名在贱籍,身隔霄壤,不敢辱没大人声名。”
陆寿荣听老鸨话带讥讽,也挑衅道:“妈妈风韵也足以慰怀,一夜千金,可动心否?”
雪姐拧过头来看江天一色,夕阳正沉沦,不禁摇头叹息,也不道万福径自走开了。
陆寿荣也觉兴味萧索,哼唱道:“娼不娼,世道颠啊…”。嗯嗯啊啊地唱着,踱步又到船尾欣赏江景,忽听到螺旋桨咯噔噔响,陆寿荣探身观望,一颗人头从江中冒出,陆少爷吓得哭爹叫娘瘫坐地上。
舰长、林镐、雪姐都闻声赶来齐望江水处,并无异样。
“头,头,血头,血人头。”陆寿荣哭丧般说道。
“见过那么多,还没习惯吗?”林镐笑问道。
陆寿荣面有惭色,是啊,这两天见到太多了,尤其被林镐轰碎的尸山,那景象摄魂夺魄,似乎应该习以为常才是。可能是马上要到驻跸之地,这些无妄之死离自己越来越近,生死迫在眼前,心底毕竟害怕起来,苦闷无处宣泄,不然自己一个少年进士何以对两个妓女孜孜上心?此遭人头突出,似索命而来,又岂能不怕。
英人旗帜飒飒有声,陆荣寿抬头仰望,突然有个想法,然后强打精神,咳嗽清嗓整顿语气对林镐说:“管家,扶我起来。”
路上以主仆相称,林镐为管家,是合同上注明的。林镐立即弯腰去扶少爷起来。
陆少爷对林镐耳语一番,林镐勉为其难,对舰长翻译,舰长听了失声大笑,用中文直呼:“荒缪、荒缪。”舰长摇头摆手自去职守了。陆寿荣大骂英人以炮舰载客获利还虚矜伪饰,“自欺欺人!”说完甩手进了船舱。
雪姐笑嘻嘻地走到林镐跟前,纤指攀着林镐肩膀,林镐后退一步,两人相距咫尺,对面说话。雪姐笑道:“你家少爷这两日反复骚扰我们母女不下五次,管家有言在先不可反悔。”
林镐从腰间掏出一百两银票递与雪姐。原来两日前登船时,陆荣寿认得老鸨和倩姐儿,神情飞动欲逞一快,百般央求。林镐同老鸨商议不得接陆荣寿的客,如有强求,坚拒即可,他这边仍付以资费不使老鸨有亏。
其实雪姐此行另有目的,本没有执业打算,不做活计又能挣钱,自然欢喜。陆寿荣每每来扰,都声色俱厉严辞拒绝,故意让舱内林镐听到,以为前约凭证,弄得陆寿荣灰头土脸好不诧异。
雪姐收了钱,却不欢喜,江中仍有残骸漂过,天上星光点点,雪姐望着这些无根尸骸喃喃道:“不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林镐抬头望向天空,沧穹如墨,也不由叹道:“萍飘蓬转,无力回天。”
雪姐正是红尘零落人,哪里听得漂、转二字,竟至泫然泪下,情不自禁,痴望着林镐,眼前这个男人,年不过五十,凛凛挺俊,谈吐、行止非同凡响,怎奈何自己行院贱人,纵有如意郎不能双双飞。
见雪姐垂泪,楚楚可怜,林镐似有心动,伸手用两指捋起雪姐眼角的长发,雪姐瞥见林镐长且粗壮的手掌,这一瞥忽得勾起些许往事,历历如刀割剑戳,雪姐吓得大叫,踉踉跄跄地跑回船舱。
船舱内煤油灯昏暗闪烁,陆寿荣正粘在倩姐的门口,母猫一般叫心唤肝。雪姐被少年时一段往事刺痛,正一脸惊悸,见陆寿荣狗一般趴在门上,顿时怒火攻心,一顿乱拳砸向陆寿荣,陆少爷正要恼火,却听雪姐骂道:“狗官!不去守卫百姓,在这淫赖不休,你上负朝廷,下辜苍民,你无耻!”陆寿荣被打的跪在地上,抬头看雪姐时,见她胸口起伏浑身颤抖泪如联珠,心知她是真心发怒,想想雪姐所说,自己也凄然惭愧,两日来自己的淫言苟行让老鸨都觉齿寒。
陆寿荣跪地不起,扇了自己两耳刮子,对雪姐到:“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进士出身,朝廷嘱望,以死报效乃职分所当。”随即捶地而起,跑向甲板。
此时,满月在天明如白昼,甲板中央林镐手在半空仍为落下,但有残花、柳絮弥江漫天。
陆寿荣注意到江面上的尸骸,多是妇女孩童,心中义愤,大骂法国人残暴,自己到任后必将杀敌报国为黎庶报仇。林镐让陆少爷仔细看清,颓然说着:“你看江中尸骸,多为刀劈斧砍,洋人行伍皆用枪弹、刺刀。”
“林先生的意思是?”陆寿荣问道。
“强盗、流氓、民团。”林镐顿了一下,“官军,都有可能。”陆寿荣连连点头,面色凝重,他第一次觉着朝廷确实已重疾缠身。
“陆少爷。”林镐继续说道,“世间有万般不平,死的时候都在一处,日月迁延只余白骨,贤肖贵贱分的清吗?”
陆寿荣想起白天的尸山,那些将校似乎死的不比兵勇好看,虽然心中万般不同意林先生的想法,却无法回答。只能顺着问道:“林先生为何有此等想法,人分九等,圣人之规、伦常所依,自古皆然。”
林镐默而不语。
夜凉风起,陆寿荣托辞心焦难眠,让林镐先回仓休息,自己又在甲板上盘桓一阵。
一夜无话,次日林镐正在收拾行装准备下船,忽然听到门外喧哗,陆寿荣大呼:“林先生救我。”待开门看时,几个英国水手正拖着陆寿荣往甲板上走,陆寿荣鼻青脸肿衣衫不整,双腿垂地,咯咯噔噔地被拽上了甲板。
英兵戎装整齐,环伺而立,陆寿荣被命令站起来,舰长掏出腰间手枪指着陆寿荣眉心,陆寿荣膝盖发软又跪了下来。
林镐拨开队列用英语问询舰长事情原委,原来今早全舰集结传达上峰命令,却发现国旗不见了。舰长命人对陆寿荣住处搜查,果然搜到英国国旗,舰长怒不可遏,要在舰上执行枪决。
林镐看着光秃秃的旗杆,哭笑不得,对舰长和官兵说道:“辱没国旗罪不至死,陆寿荣乃我朝官员,可函请贵国公使与朝廷交涉,再行裁决。或,依贵国法律施以罚款,陆大人昏聩无知而已,现认罪认罚,各位也有实惠,岂不两下方便。”
舰长本来也是做给船上官兵看看,见官兵们交头接耳都愿意落点实惠,顺势说道:“这个人。”舰长顿了一下,用手枪撬起陆大人的头颅,“这个人,昨天要用一千两白银买我国旗。”
舰上英人一片哄笑。
“偷窃财物,按我国法律,做十倍罚款。”舰长继续说道。
又是一阵口哨声,鼓掌声。
陆寿荣面如呆鸡,舰长站到他面前用中文狠狠说道:“白银一万两。”
陆寿荣仍然呆着,似乎没听见。林镐一旁答应:“可以。”即时令人到陆少爷舱内抬出一万两白银,这些钱本来准备上任后孝敬府台大人的。
舰长点验后躬身退下。林镐将陆少爷拉到船舱,催促他整理行装。
二 东兴县招抚
下船时,一行陆府的下人们从二层隔间出来,书童、小厮、花匠、轿夫、厨师共二十三人,因为是下人,英国舰长又不愿意被人看见私自载客,就命他们在仓底隔层住着,不得随意出现在甲板。三天没看见太阳,猛然出来,个个晕头转向,在江边收拾行李,慌乱半日才发现阳光温暖空气清新,个个伸腰打哈,嬉笑起来。
陆寿荣吩咐出发,一行人迤逦往大路走去,林镐觉得船上有人看着自己,回头张望时只见舰长大声呼叫说着再见。林镐弯腰回礼,便转过渡口不见了,甲板上雪姐避在暗处,默然流泪。
陆寿荣走一步挨一时地走着,林镐见他双拳紧握,脸颊泪痕斑驳,看来对英舰上的事仍耿耿于怀,就要宽慰他。
“大人,买英人国旗有何打算?”
“我看有英国旗的地方,无人敢惹,我们有一面张扬起来,就是法国兵也不敢胡乱开枪。”
“有一往事,不知大人可听说过?”
陆寿荣好奇起来。
“广州一带多水匪,常与英人用划艇交易,英人给划艇注册登记,悬挂国旗避免水师稽查。咸丰六年,广州府千总梁国定捕获一划艇,艇上有内地水手十二人,专事抢劫民船走私鸦片,艇主萧成知洋人最忌辱旗,于是故意折落英帜,嫁祸梁国定,以激怒洋人出面为自己讨回船只。结果英人借机寻衅,先俘总督押送异邦,后至北京火烧皇家园林,大人往返北京,圆明园自然是去过的吧?”
陆寿荣惊得目瞪口呆,果然是自己无知险些酿成大祸。
“为给英人赔礼,梁国定被枭首示众,广州府门挂着的十四颗头颅,第三颗就是他的。”
陆寿荣脸色苍白,舌头伸的老长转不了弯。
林镐趁机劝解道:“大人一万两银子花的不值吗?”
“值,太值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小羞辱,无人看到,在下也不是搬弄口舌之人,有何挂虑?”
“对,对对!”陆寿荣心中郁闷一扫而空,不禁感叹自己老爹找了个好保镖。
晌午时分,到达东兴县城,城内外衙署、民居、寺观、铺户房屋悉被焚烧,所余无几。
县城内已无生人,只有苍蝇嘤嘤飞舞,欢乐于这人肉的筵宴。
一行人来到残破的县衙,衙门大堂前,县令、衙役、兵勇皆扑死于地,后堂内妇人、丫鬟具被肢解,血满庭园,焦臭难闻。陆寿荣看房内,屋屋都有悬梁自尽的家眷,内心大怖,身颤手抖不能自已,林镐在花园内收拾锄头、铁锹分发下来,命陆家下人就地挖坑掩埋尸首。
林镐来到井沿,见井内卷缩着一名年轻女子,便将井绳缚在腰间,命两个下人拉住绳头,自己纵身跃入井内把女子尸体打捞上来,井水清凉尸身亦完好,女子不过十五六岁,面目清秀,身着绫罗应是县令家千金。陆寿荣看着,心中喟叹可惜,正不知如何是好,林镐递来一把锄头,陆寿荣默默接过来,跟着下人们一起将这位少女掩埋起来。
转眼又见夕阳,林镐带人在断壁残垣间挖出不少粮食、铜钱,晚上就在县衙后院内生火做饭,只有些米饭、红薯,因为一天没吃饭又干了体力活,陆寿荣吃起来分外香甜。
突然有人探头探脑过来,林镐喝问是谁,只见两个八九岁的男孩跑出来跪在地上磕头讨饭,陆寿荣心生怜悯塞了几个红薯又盛了两碗米饭给了小叫花子,林镐冷冷看着,待小叫花子走后赶忙吩咐下人分头藏身,陆寿荣不解,林镐道:“这是强盗探路的小贼,大队马上就到。”陆寿荣大惊,也要躲藏,林镐一把拉住他:“大人不必惊慌,随我在此等候。”说完拿来一把交椅让陆大人安坐,又命下人准备兵器等其号令,不得轻动。
三刻之后,强盗大队人马果然赶到,百十人翻墙逾门而来,明火执仗大呼拿钱来。
陆寿荣按照吩咐端坐在院内交椅之上,林镐侍立一旁。那强盗为首的黑黝黝满脸横肉,嘴角至额头一道裂唇疤,头戴红缨铁盔骑在马上垂眼扫视,见两人形色岿然,强盗头子警惕地看看四周哼道:“有埋伏又能如何,区区二十多人无弓箭火枪,不过我砍瓜切菜功夫。”林镐拱手道:“我家大人乃署理钦州知府,赴任途中在此暂驻,大王既来,不知是接风还是献礼?”
强盗头子哑然失笑:“你这厮,强逞口舌,我乃罗猴山闯塌天,你家大人怕不是冒名知府!”话毕,挺枪便刺,林镐伸手抓住枪杆,闯塌天觉得被万钧之力挡住,心中一惊,再要使力时,林镐扎紧马步,单臂上挑,闯塌天被提溜起来,眼看要被甩出马身,闯塌天双手一松,想把对手闪倒在地,林镐却纹丝不动,长枪嘣一声飞到半空,林镐凭空接住,反身一抖长枪嗖一声把闯塌天铁盔上的红缨刺掉,飞向夜空看不到踪影了。
闯塌天惊得双手抱头,滚下马来大呼:“大人饶命。”
林镐问道:“这县衙是你等抢劫的吗?”
闯塌天忙答到:“我哪有这胆量,是那龙脊山张妙手做的好事,洋人把城打破就一路北上钦州了,我们弟兄本想来趁伙,被他张妙手打回去了说我只配拾他的牙慧。”
闯塌天倒也实诚。
林镐转向陆寿荣作揖道:“一帮毛贼而已,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林镐功夫了得,震住强盗不费吹灰,陆寿荣看在眼里心中振奋,平日里官场上的威风又回复本体,端身正色道:“即行返回原处,限期三日散还故乡,各做本业,如不奉饬,剿灭不饶。”
强盗群中一阵喧嚣,有人不服高声叫道:“大王为何轻贱自己。”一个魁梧少年挺身而出,少年身披重甲手执钢刀,拉出一个猛虎下山骑龙步,刀尖直指林镐继续道:“我乃震天虎卢彪,下跪喊声爷爷可饶你不死!”
林镐撤步侧身,邀手道:“领教。”
震天虎扑将过来,林镐一闪轻松躲过,震天虎反身再劈,林镐猛地向前肩顶其腋下,震天虎肚子一挺,林镐抡拳猛击,震天虎口吐白沫跪在地上,钢刀落地,林镐挥刀平切,震天虎只觉头皮凉凉,头顶秃了一块,震天虎高喊:“爷爷饶命。”林镐把钢刀往地上一刺,地砖碎裂,钢刀折断。众强盗不觉惊呼,连连后退,闯塌天跪地磕头不止,林镐挥手道:“马匹,兵器留下,回家种地去吧。”闯塌天、震天虎屁滚尿流的携众人落荒而去,马匹、兵器尽都抛下。
陆家下人陆续走出,都来拜谢林先生,从此心生畏服,陆寿荣更是欢喜无比,心中盘算着:“说不定可以借林先生威力建功立业。”
林镐安排四人夜间警哨,其余人等安顿马匹收拾兵器,便各自休息。
翌日一早,众人吃完早饭准备前往钦州,林镐对陆寿荣说道:“大人此番赴任,轻身而来,东兴县本应整治仪仗,礼送大人,现突遭大变,知府行仪尽被掠去,可到龙脊山剿灭张妙手,夺回州府威严。”
陆寿荣连连摇头表示不可:“眼下洋人进犯,贼人当道,正应该昼伏夜出或便衣潜行,二十几个家丁、下人谈何剿灭?”
林镐道:“车马、卤簿、旌帐乃职守标识、权力体面。贤良臣子,死节尽忠,每每齐备,便衣潜行是何道理?”
陆寿荣垂头丧气,又觉林镐所言有理,只得答应。
林镐蹬鞍上马,陆寿荣也爬上马背,林镐在马上吩咐说:“陆大人意欲歼灭龙脊山张妙手,有敢死之士,功成之后平分山中金银,上奏朝廷,授以军职,名除贱籍。”
众人听罢,仗着林镐功夫并不害怕,欢欣鼓舞,个个愿为前驱。
于是队伍改道西行,走了半日,来到龙脊山前,远远望见山寨,寨中楼阁林立旗帜鲜明。巡逻望风的喽啰隐约可见。
林镐挑选十二名精壮下人,抬着箱笼,跟随自己攀缘上山寨扣门,早有守门喽啰喝止,林镐报道:“天地会洪三拜会龙头张妙手。”
守门喽啰不信,不愿意禀报。林镐指着六只箱笼道:“这都是见面礼。”又从袖中掏出二两碎银放在腰牌之上,“劳请小哥通报一声。”
守门喽啰看有银子又有腰牌,自然乐于奉承,收了碎银捧着腰牌到本寨统领处汇报,统领亲自到门口查验,见林镐气色清俊、褐衫麻鞋,很像个天地会头目,统领又看手中腰牌,红木雕刻跟抢劫来的珠宝盒子一般,甚是名贵,统领见识有限又不能凭眼力识人真假,就自个去总寨报告张妙手。
张妙手正在聚义厅上行乐,本月以来趁着法国人打破东兴城,张妙手反复劫掠把县城一半妇女、财物都搬到山寨上,日日宣淫,杀人取乐。
统领来到厅内,地上两名女子正呻吟流血奄奄一息,张妙手手持利刃正剜一个女子心窝。统领不忍直视,大声通报:“哥哥!天地会洪三求见。”
张妙手披着薄纱,满身血污,猛然把匕首插进未死的女子胸口,才起身答话:“请进来。”最近山寨日渐红火,前来恭贺巴结的各路豪杰不计其数,天地会也来拜山头,看来自己闯出点名堂了。
统领退出聚义厅,在门口捶柱叹息,良久才吩咐一名喽啰到寨门口把洪三请进来,只准一人前来,其余人等寨外候着。
林镐随着引路的喽啰穿过三层寨门,一路上木桩林立钉着将死的百姓,匪兵三五扎堆或赌博喝酒,或亵玩妇女,驴嘶马鸣一片狼藉。
行至聚义厅前,上来两个护兵对林镐一番搜身,只搜出一方手帕,护兵留做己用后放行,统领在门口接着林镐带进厅内。林镐背手而立,地上两个女子已被肢解,面目全非。张妙手把玩着洪三的八卦腰牌高声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林镐回道:“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
“洪先生现居何职?”
“红棍。”
张妙手心中惊骇,因自己也曾入过天地会,知道红棍乃执掌帮规帮纪的三把手,天地会势力遍布天下,不能怠慢,故作姿态责备统领说:“曹统领办事不力,如此贵客竟未问明。”
曹统领诺诺不已。
张妙手又吩咐丫鬟取冠戴来。
林镐道:“张妙手既是行会中人,不必拘礼,即刻受罚便是。”
张妙手冷笑道:“不知受何处罚?”
“借势冒为,恃强欺弱,横凶作歹,斩。”
张妙手大怒拔出座下大刀迎头就砍,林镐避其锋芒,瞬间转到身后,一个虎爪擒拿,抓住张妙手头颅,万钧之力把头颅磕在地上摔做一滩血泥。
曹统领目瞪口呆,张妙手功夫在钦州会道山头中未逢敌手,如今被洪三仅仅一招赤手格毙,如雷霆之击枯树,自己绝非对手,见洪三朝自己走来,曹统领抽出腰间佩剑权做防卫。
林镐柔声说道:“我乃钦州知府标下,奉命讨回你寨夺来的知州车马、冕服以备威仪,曹统领肯奉还不?”
曹统领原为花县富农,幼时颇读书识字,知道些仁义道德,前年广东大荒才做了流贼,近日目睹寨主种种暴行,心灰意冷,见朝廷官员前来,正巴不得投效,遂单膝跪地禀道:“在下曹威,愿听大人调遣。”
林镐将曹威扶起,牵手走出大厅,招呼护卫兵讨要手帕,护兵疑惑地看着曹统领,统领夺过手帕为林镐擦拭鲜血。
护兵见状欲向聚义厅内查看,被曹威一剑刺死。
曹威领着林镐往寨中仓库找到知府仪仗,又点齐本部三百人马,晓以利害决心起事投靠朝廷,博取前程。
突然,寨内人马嚣嚣,二寨统领王德贵、三寨统领丁峰前来阻拦。王德贵大骂:“曹威,你天良丧尽,弑主不忠,还不束手就擒,以死谢罪!”
曹威抗声道:“张妙手嗜杀如命,心智癫狂,覆灭就在眼前,今有钦州知府标下林大人来寨中招抚,兄弟们各安天命、奔前程,还请王统领、丁统领不要拦阻。”
王、丁二统领听到朝廷招安皆嗤之以鼻。
林镐并未出门,只在仓库中闲坐,观察外面动静,随手拎起一把强弓,搭上两支翎箭,在窗口处弓开满月,指头只一松,两支翎箭迸出,穿破王、丁两位统领胸膛,二人倒于马下,两位统领的喽啰们立时哄散,逃跑时不忘时把山寨洗劫一空。
待喽啰们跑干净,林镐让曹威人马将仓库中金银尽行装车,寨中妇女、百姓全部释放,三百多人浩浩荡荡开出山寨,又将山寨焚烧一烬。
陆寿荣已移在寨外等候多时,早就从逃出百姓口中听闻林镐英武之行,心中敬服,直站在门口张望,待寨中火起,烟尘蔽残阳,陆寿荣看到三百多人门口列队,林镐从队伍中款款走来,凛若天神下凡,不觉腿软又要下跪。林镐见陆寿荣在门口等候,快步跑向陆寿荣,单膝跪下报告:“卢大人,龙脊山寨统领曹威携部众三百四十七人投效朝廷。”曹威等人也跪地齐呼:“陆大人提携!”
陆寿荣大喜,他明白这是林先生抬举他给以威权,自己顺水推舟便得此大功,若带队返回东兴县上报朝廷收复失地,自己前途不可限量。
陆寿荣只好端腔做势问:“林镐,此番收服贼众,可有妄杀?”
“标下不敢,仅斩贼首张妙手一人,释放妇女平民不下百人。”
“朝廷解生民于倒悬,雨露布于天下,曹统领可安心为朝廷效命。”
曹威见陆大人威严早已五体投地,欢喜自己所投得人。立即向陆大人建议西北十五里乃张妙手老家所在张洼村,未遭摧残,晚上可暂驻,明日再登程。陆寿荣正觉疲乏点头称是。
三 钦州之战
众人往张洼住了一夜,次日出发,陆寿荣果然到东兴县转了一圈,鸣锣开道,知府威仪传遍本县,又重修县衙召抚流民,陆寿荣上奏朝廷大吹打擂,旬月间,两广之间把陆寿荣收复失地、剿灭悍匪的故事传的神乎其神,地方督、抚均“以事闻”报上听。朝廷与法国开战以来,越南全境丢失,法军侵入广西腹地,钦州、全州尽失,一年有余,未闻胜绩,如今突传捷报,朝廷大喜过望,于官爵并不吝啬,即授陆寿荣知州实职,赏顶戴花翎。升曹威为钦州参将归陆寿荣节制。
至于林镐,则特意嘱咐陆寿荣不可将其姓名列于章奏之中,陆寿荣虽然纳罕,但狂喜之余也未曾多想。
既然已授实职知府,钦州是必须要去的,朝廷再三催促,陆寿荣畏步不前。钦州已被法军占领,欲长久经营,洋人枪炮厉害,官军也迁延观望,盼着两国和谈,自己名为知府,不过光杆司令而已。倒是林镐每日操练士兵,誓夺失地,陆寿荣暗笑林先生自恃个人武功,不知洋枪厉害,收复失地是万万不能的,等个一年半载洋人自然撤军的,不过林镐以国家大义激励士兵也算高妙,地方乡绅见其军严明,也纷纷出资助饷,陆大人也就乐见其成了。
不几日,朝廷急于谈判,任命满洲亲贵大学士巴奇格为钦差大臣往前线督战严令一月收复钦州,此时陆寿荣部已扩至五千人,自立一营,曹威为营官,巴奇格到任后将广西境内十四营全部调往钦州围城,城外四周设营扎寨,广沟深壕,法国补给部队无法运送物资。
城中法兵万万没有想到,清庭会一同困死城中三万百姓,洋人曾试图放居民出城,每开城门必引来官兵攻城,又不习惯坚壁清野的壕沟战,若不是火炮射程优于清兵,根本无法压制清军炮队,外援不继坐困穷城,将近一月,守城法军终于要投降,司令部严令不许,并纠集越南兵、印度兵并中国流寇三万余人,号称联军,从南面扑来,三千法国正规军在后压阵,准备一战解围,陆寿荣部首当其冲。
联军统领、队长皆是法国人,先以炮火攻击,陆寿荣部藏身地道,损失不多,联军继以人海冲锋,印度兵率先杀至,越南兵怀抱草束填埋壕沟。林镐在后督战,力战不退,军队作战不比流寇,军官身死队伍亦不奔乱,林镐虽手刃数命法国军官,但行伍不散,双方人马缠斗在一处。
陆寿荣部渐渐不支,但陆大人此次并不准备逃窜,曹威一介草莽尚能以义激之,自己乃朝廷重臣又岂能不顾廉耻。
陆寿荣连遣人到中军告急请援。
巴奇格连扣陆营五人,只是静观。
陆部渐渐不支,一名与陆寿荣要好的参将悄悄派亲信冒死到营内报信,告知陆寿荣钦差有暗害之心。
陆寿荣悲愤交加,带领亲兵冲向阵中,此时双方火药已经用完,短兵相接,人死如草倒。
虽主帅临阵,部队已成退势,大学士钦差大臣巴奇格命令向阵中开炮,法国人又失算了,他们无法想象清朝军队竟对自己的部队放炮攻击,一时血肉横飞,陆寿荣见曹威在眼前消散不见,只有痛哭而已。陆寿荣决心一死,恍惚中觉得自己被抱起来,是林镐,自己得保镖,敌人的刀剑能躲,自己人的恶意难逃。陆寿荣已放弃挣扎,只恨死的并不壮烈,林镐带着陆寿荣躲进地道,外面炮声渐停。
陆寿荣对林镐说说:“钦差大人必不留我活口,先生本事可只身脱去,免遭无妄之灾。”
林镐笑道:“我有合约在身,怎可轻去?”
陆寿荣道:“我使命已经完成,无愧职守了。此战法人未能得手,城内守军必然投降,满城百姓得以存活,我不虚此行,不枉此生。”
林镐冷冷说道:“未必。”
陆寿荣也是聪明之人,顿觉五中焦灼,如坐针毡,以巴奇格的秉性,收复钦州后以叛民之名屠城也不无可能。
一个月来,陆寿荣亲历战阵不下十次,不管是陆家下人还是招抚流民,如同手足兄弟,曹威是大将之才,林镐更有统帅之资,这些曾经目做下等不肖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所谓乱世出豪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的就是眼前的世道吧。他也亲见满洲亲贵的卑鄙无耻、弄权妄为,二十年读的圣贤没洗掉陆寿荣道德上的龌龊,三十天的生死之交让他无法接受对平民生命的轻践。有生以来第一次,陆寿荣心底里有种模糊的想法:人的本质似乎都是一样的,际遇不同才有了高低贵贱,林镐曾说过人死之后没有区别,其实他的意思何尝不是人活着时候也是一样?
经此之役,陆寿荣身心受创,精神却清净明了不少。
地道之上已有官兵的交谈声,开始打扫战场了,陆寿荣藏身的地道是林镐单挖的密道,不在上报的地形图内,两人都安心静待,零星听到呼救声,其中不乏汉人的语言,看来巴奇格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司令部见清军有决死之心,电告守城官兵相机投降,城中二百名法军立马竖起白旗,开门投降,巴奇格命人将降军遣送至省城听候朝廷处置,随行翻译、民工一律枭首示众。法国人走后,钦差大人纵兵劫掠号称“捉奸”,一时间城中刀光剑影哭声震天,人间变作地狱。
入夜之后,城中燃起冲天大火,陆寿荣身为父母官心如刀绞,泪流不止,也不顾林镐劝阻,整理戎装拿起佩剑向城中走去。
林镐返回地道,他借着月光找到自己一直带着的箱笼,里面有宝刀一把,抽出刀鞘声如裂帛,寒光凛冽,又有金甲一副与月光交辉相应。林镐带甲提刀也走向钦州城。
陆寿荣走到城门外时,守城军官认得是知州陆大人,因为没有灭口的明令,军官不敢擅动,飞骑报知巴奇格。
巴奇格正在城内中军大营与众将官饮酒,闻报微微一笑,命人将陆寿荣押至帐前。陆寿荣厉声问传令官自己何罪要押送。传令官支吾难言,陆寿荣仍以大臣身份被引入大帐。
巴奇格见状大怒,诬以临阵畏缩让左右拿下,陆寿荣知道如被拿下系狱,必不能活着到北京辩白。而此次闯营本不为辩解,只求钦差对城中百姓网开一面,劫掠仍在眼前,待朝廷分清是非,子民岂有生理。陆寿荣慷慨陈词,痛斥友军炮击战阵,巴奇格饮酒而已,一壶酒喝完,巴奇格不想再听,命令武士将陆寿荣拿下。
正当此时,一营参军突然来报总兵周凤岐被冷箭射死。巴奇格拈须沉思。
二营参促来报副将伊克坦布被一人斩于马下。巴奇格端坐惊愕。
三营哨官连滚带爬进入大帐,哭报提督、副将、参军均被一金甲人毙死帐内。巴奇格慌张失措:“金甲,什么金甲人?”手中酒杯不觉坠地。
三名报信人亦无法言明。
巴奇格大喊副都统达洪阿率军追剿,不见答应,正要自己带队前往,辕门外突然人马鼎沸,巴奇格出帐查看,乃达洪阿盔甲整齐前来应命,达洪阿号称红将军,因一身紫金甲红艳异常又配以凶悍嗜杀,军中无人不识。巴奇格稍稍安心,回到帐内依然安坐,达洪阿下马进账,两人目光交接,巴奇格惊问:“你是什么人?”帐内诸将也看出异样,原来来人满身血污,夜色中似是紫金之色,灯火处分明是一身金甲,诸将军抽刀拔剑逼近来人。
来人将手中宝刀举起,众人惊呼“遏必隆刀!”此刀乃先帝佩刀,太平天国事起特此钦差大臣赛尚阿持此刀节制三军,督抚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此刀于赛尚阿阵殁之时丢失,传闻被太平军中一黄金悍将夺走,巴奇格失声到:“金甲将林镐?”
林镐道:“正是。”
巴奇格瘫坐在帅椅上问:“林将军此来有何贵干?”
“陆寿荣乃钦州知府,护民有责,求大人下封刀令,准许陆大人携城中百姓出城。”
巴奇格立即传令止杀。九路传令兵手持令旗、令箭传谕四门、五营,霎时间城内锣声一片,“封刀、止杀”的命令传遍钦州城。随后又有命令:明日卯时开南门,钦州居民可随知州陆寿荣离境。
巴奇格的部队军纪还算严明,命令即下,满城百姓得活一半,陆寿荣被绑在大营前柱子上,听得满城锣声,还以为钦差大人突发慈悲,忽地又有人来解绑放行,知道必有人解救,想是林镐但又不确定他有这等能量。陆寿荣被直接带至南门,卯时到后,城门洞开,合城百姓扶老携弱迤逦南出,逃生去了。
陆寿荣被带至南门时询问兵卒为何释放,几个兵卒如见奇闻一般讲述起来,什么冷箭、黄金甲、遏必隆刀都是宝物,什么都统、总兵、副将、参军无不一击毙命,陆寿荣听着知道定是林镐所为,心中感佩,又问黄金将军现在何处,兵卒们答道:留在帐内为质,挟持钦差大人如同谋反,今天就能看到凌迟处死了。
陆寿荣离城时潸然落泪,虽想返回救人,但自己本事只能送死,满城百姓正依望着他,他也要像林镐一样完成使命,这时候的队伍需要一个振臂一呼之人,他们像羔羊一样需要引路人,而此时自己就得担起这个重任。
林镐自称要在帐内为质,巴奇格却万分不愿意,帐中十几名武将什么功夫自己心知肚明,分明是林镐用自己这个钦差大臣为质。十几人囿于帐内,神经绷的疼,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全城百姓已走完,巴奇格开口道:“林镐,我放你一条生路,可速速出城。”
林镐道:“我与大人曾有一面之缘,算是故人,还想叨扰一顿午饭,再烦请大人相送一程。”
众武将熬了一夜,早已不耐烦,纷纷呵斥林镐无理,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械斗,巴死格知道林镐有意拖延,只是帐下将军看自己窝囊却不好交代,于是说道:“说到故人,我于阁下不过一面之缘,阁下于我却魇扰二载。”巴奇格环视诸将,手指林镐道:“万军之中取敌首级者,关羽、张飞、林先生也。”诸将啧啧,有人不服,巴奇格手招亲军统领、御赐力勇巴图鲁博泰:“将军可与林先生切磋。”
博泰早就想试试这个穿黄金盔甲的身手了,听到钦差吩咐,拔出腰刀就砍,这一刀迅猛无比,林镐拔刀格挡,不待喘息,又砍下十来刀,众武将都是内行之人,见博泰突然偷袭以为得手,没想到林镐一一格挡,等博泰盛气衰竭,林镐用同样的手段猛砍博泰,博泰招架十来下,手臂酥软,最后一下被震得手指流血,腰刀落地,满场不禁喝彩,哪个不服?
巴奇格趁机说道:“林镐,国家用人之际,何不投靠朝廷,程学启、韦俊、陈国宾,哪个不高官厚禄?你若归顺朝廷必在三人之上。”
林镐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巴奇格也不再多言,让众将领知道自己的无奈就行了。
中午果然留饭,林镐不吃,巴奇格笑他谨慎活该饿肚子,巴奇格吃完饭亲自送林镐出城并再三保证不会追击,林镐拱手上马绝尘而去。
博泰请令用火枪射击,巴奇格摆手拒绝,林镐身上金甲虽利刃不能穿,何况火药弹。林镐从未离开自己超过五步,四个时辰内随时能要自己老命,这种压迫感已二十年不曾临身,也不再想体验了,林镐当年逃出生天便消失无踪,如今观其行止必不与朝廷为敌的,追击何为?
四 金甲悍将
咸丰六年,安庆城内。
林镐在府内闭目而坐,下人端来一碗肉汤,城中断粮半年有余,作为前军主帅也已经吃了一月人肉,林镐一身邪火,眼似血丸,忽听得府外喧哗,林镐喝问什么事,下人禀报说大帅命令尽戮女馆不留活口,林镐默然流泪,看来城外援军已力尽而撤,城池不可保了。
林镐命令备马,正欲往大帅府时,女馆中跑出一女童哭声凄厉,又一妇人口呼:“倩儿快跑。”妇人扶在门首,被几个军士乱刀砍死,军士追赶出来要杀女童,林镐挺枪将军士手中兵器扫掉,此时一少女趁乱跑出,抱住女童痛哭起来,林镐听着烦躁更不想看女子被杀,命令下人将女童抱回家,那少女见状也磕头流血呼救不止。林镐不想忤逆大帅军令,救一个孩童还好说,再救一个妇人恐怕叨扰口舌,便播马要走,中军官却从女馆中出来阴阳怪调的说:“林将军吃的都是女童之肉,觉得鲜美,想私自加餐可是?”
林镐五脏翻腾,见中军官尖嘴猴腮更觉恶心,强忍半晌没有吐出来,才下马拜见中军大人。中军官见林镐眼肿唇黑,内理不调,笑道:“林将军邪气攻心,这个女子侥幸逃在将军眼下,也是缘分,你就收用了吧。”说完盯着林镐看他动静,林镐拱手致谢,因中军官反复小人,怕他变卦,林镐一把扭过少女头颅,拉进自己府内,命她好生躲藏。随后上马登程。中军官转身往女馆中走,见门口兵士仍痴望林府瞅那少女,中军官大怒:“张妙手!还不滚进来!”张妙手答应一声忽听到炮声隆隆,北门已破,杀声震天。张妙手弃刀而窜,中军官大骂而已,并无他法。
林镐策马至大帅府,府门紧闭扣门不应,林镐拔刀将门劈开,府内尸身枕藉,大帅在堂前呆坐,怀里抱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脖颈血渍已干,死亡多时了。大帅目光苦楚竟未发觉林镐到来,林镐跪在堂下恸哭不已,大帅自戕全族,苦痛岂是常人能忍。大帅良久才对林镐说道:“我正要找你。”
林镐收泪听令。
大帅道:“我家在广东花县叶家庄,你到庄前老桑树下,北走50步,家母坟头还在,把我头颅埋在墓旁。”大帅说完挺身跪地面朝故里大呼:“儿子不孝。“
林镐泪眼模糊,叫声:“恩帅放心,定不辱使命。”手起刀落,林镐左手接住大帅头颅,用战袍包裹扎于背后,出了府门上马直奔前军大营,此时营内尚有精锐一千,因是前锋之兵并未用来守城。林镐点齐兵马,命令道:“西门突围,出城后即行解散,各自活命。”
众军领命,奔至西门,城门刚破,清妖水涌而进,林镐黄金甲明亮耀眼如光剑刺黑夜,勇猛非常,一千人正面强突,两军厮杀不懈。曾帅于阵前观望,认得是太平悍将金甲将军林镐,顾左右道:“围城两年,与此人交战不下百次,甚是厉害,今若逃出,又多一个陈玉成!”左右将领知道曾帅之意,未等令下,倾巢而出,各自兵马不下万人,扑向林镐人马,林镐左冲右突,刀斩枪刺,格杀百余人,因两军人马绞在一起,曾帅不忍误杀,没有下令放枪放炮,只等林镐力竭而亡,没想到林镐擒住参将巴奇格在马上为人质,那巴奇格军职不高,确系皇亲贵胄,有了一点军功就钦赐黄马褂,每天穿着招摇,今天终于招来灾星。
众将士不敢误伤皇家亲贵,只得眼睁睁看林镐逃走,巴奇格传林镐话大呼:“不要追赶,吾命休已。”
众将只得远远尾随,跟了三十里,林镐遁入山林,从此江湖绝迹,巴奇格被弃在水沟内,众将其捡了回来,一路做到钦差大臣。
五 偶遇
钦州之战后,陆寿荣听说林镐只身逃出,便四处打听寻找,足足找了两年,没有找到。这两年巴奇格、陆寿荣互相指责弹劾,朝廷多方调查,弄清了真相,终于将巴奇撤职充军,陆寿荣因功特加拔擢升任广西布政使,陆寿荣到任后于广西境内四处巡查,一日到濉淮县城,闻得书声朗朗,领读者声音甚是熟悉,寻声到学堂外,惊见堂内教师乃林镐,陆寿荣大喜过望,进入学堂内抱住林镐几乎哭出声来。
林镐劝慰一番,说道:“大人门外稍待,学生们还要习字两页,待我批改之后再叙。”
陆寿荣立刻退出学堂,门口侍立,巡抚仪仗旌旗蔽空,都静静地守在门口,守着学堂安宁。
两人相见后又演义一出新故事,那是后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