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眼前之事,十万分的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千夙何许人也?
上古神龙,生而为神,曾承主神之位,定律法,守八荒,四万余年里受尽六界敬重。
他神力无双,位高且孤傲,能让他落败成这副模样……简直绝无可能!
所以……
“那不是他!”我静立许久,终缓过神来。
“怎么不是他?”乐卿启唇间,眉目微动,将身侧飞镰挥退。
我心绪渐平,又顺顺气息,方缓声道:“堂堂上尊大人,六界八荒都鲜有敌手,又岂会被你所囚,受制于你?”
“呵……”乐卿又是一笑,唇齿一张一合,极尽张扬,“纵他是上尊大又如何?若伤重至骨,未尝不会沦为阶下囚啊!”
我道:“他不曾带伤!”
“可传言……”
“你以为六界传言,他当真伤重么?区区背阴山恶鬼,蛮荒困兽,能奈他何?”
乐卿拖着手中骨鞭,在我面前来回渡了几步,啧啧一叹,“看来,阿念是真不晓得呢!”她语调又轻又缓,且还拖着极长的尾音,“不晓得,致他伤重入骨的,断非什么蛮荒困兽,而是——你!”
她神色一如多年前,舒雅清绝,却带着清晰可见的狠辣,但此时,似乎还多加了一抹认真!
我怔了怔,咬牙道:“你……你在说什么?”
她咯咯一笑,重复一遍道:“我说,令上尊大人伤重入骨,不敌我手而败下阵来的罪魁祸首,是你!”
我气息一乱,身形未稳,堪堪后退一步。
她低眉,目光扫过我手中上清,“那柄灵器,阿念用着如何?”
上清趁手且护主,灵力巨大仿若有灵……
乐卿却似晓得我所想,凤目一抬,幽幽而笑,“那你知道,区区一柄灵气,为何有那般强劲灵力吗?”
“阿念,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你手中所执灵器,之所以威力无双,是因为我们上尊大人,在那灵器上镶了个小玩意儿!”
千夙……
上清是他赠给我的,他给上清镶什么都可以,都随他喜欢!
可上清上,都有什么呢?
片片可分离的白刃,金色玉块,以及那片月牙鳞片……
“哈哈哈哈……”乐卿大笑不止,似鄙夷,又似嘲讽,“是逆鳞,是龙之逆鳞,他将逆鳞剜下嵌在那柄灵器上,赠给了你!”
随着乐卿最后一个字吐出,我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啪”地一下应声而断。
“阿念,你知道逆鳞是什么吗?”
逆鳞……龙之逆鳞……
我身体一瞬间僵直地厉害,眸中所见竟全然是千夙将上清给我时的惨白脸色,以及背阴山处,他胸前被浸染湿透的玄色长衫……
我脑中空白一片,耳际不闻丝毫声响!周身也在瞬间,突如被千丈寒冰所压,声嘶力竭,用尽浑身气力也无法挣脱……
逆鳞……龙之逆鳞……
上清握把上的这片银白月牙,竟然是是他的逆鳞么?
他将逆鳞剃了……
什么时候?
对了,记起来了,是我们从凡间回来的第二日,他将从我这里要回去的上清,重新拿给了我……
那时,他问我,上清与上清天想较,如何?
我是怎么回答地来着?
对了,我当时腆着脸,嘻嘻笑道:“上清好,谁与上清比,都是上清好!”
听了我的话,他似乎很开心,我瞧他笑,便也很开心,开心到都忽略了他周身四下乱窜的神力,开心到忽略了他惨白毫无血气的脸色……
后来……后来呢?
后来,他好像又与我生了误会,以为我要离他而去,因而负着气去了背阴山……
背阴山恶鬼,蛮荒凶兽……他是怎么撑下来的,就算撑了下来,当时长欢明珏都在,他又是怎么瞒过他们的?
即便瞒过他们……
那……
再后来……冥界黄泉地狱,他寻我而来,受尽邪气滋扰,又是如何撑下来的?
他得多疼啊!
失去逆鳞,又自以为失去我……
得多疼啊!
可那些日子,我丢下伤重入骨的他,转而游走山川,还随明珏去了上清天……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在背阴山受了些伤,然后又被地府邪气侵扰,所以才……
原来自始至终,致他伤重如此的,从来都不是蛮荒凶兽,恶鬼邪魂,也不是什么冥界邪气,地府怨念,而是我……
是我……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能,将逆鳞剃了给我?
他,不要命了吗?
“龙之逆鳞,触之必怒,拔之将死。阿念,上尊大人虽性命无忧,但败于我手,尚可信吧?”
乐卿的声音,似乎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穿过我面前忽闪不停的场景,也穿过我僵冷的身躯,直直将声音灌入我耳中。
我一个冷颤回过一丝神来,而后喘出一大口气。
手中的上清被我攥得极紧,像是要被我生生钳进血肉里,握把处的月牙鳞片传出和煦的暖意,一寸寸蔓延我全身上下。
我一时竟连头都不敢抬,不敢去看远处面色惨白,已然昏死过去的千夙!
他是千夙啊!
他是!
他……因为我,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乐卿却笑,语调轻缓,“没做什么啊,不过是让他暂时昏过去罢了!”
我咬了咬唇,以尽量平静地语气道:“你我之间的纠葛,与千夙无关,你想做什么,冲我来便是!”
“这么说来,我说什么,阿念便做什么?”
我不语,只微微侧目,瞧了眼千夙。
他仰面朝天静躺于地,眉眼紧闭,双唇紧抿,面上惨白毫无血色,只有一丝上下起伏的气息,微弱到近乎瞧不见……
他素来喜净,此时这般,若是醒来,定会气得不轻!
“阿念,我若动手,上清便会过来护你,所以……”乐卿微微一顿,语调隐了笑意,“所以,我要你自己动手!”
我抬眉,与她四目相对,“乐卿,你就这么恨我吗?”
乐卿静默片刻,垂下眼道:“其实,我本来不恨你的,甚至第一次见你时,还觉得很喜欢……可是……可是你偏偏和玄初牵扯在了一起,那我便容你不得!”
我道:“我从未想过要牵扯在你们中间!”
她勾唇,嗤笑一声,“你是没想过,你只要好好站在玄初面前,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赢了!”
“阿念,千余年前,你乱他心,已经死过一次了。后来,后来他好不容易应我一诺,等千年之期一过,便会与我成婚,可你又出现在他面前……”乐卿眉目微蹙,声音凄厉,“你……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他食了莲心,记不起我!”
“他是记不起你,可留着你,就是祸根!”乐卿语气一冷,几乎咬牙切齿,“所以,阿念,我要你死!”
我呼出一口气,“乐卿,你执念太重了!”
“若有一事你竭尽所能,却仍不得所愿,便不要再强求。”
“我偏要强求!”她抬手,将骨鞭挥的噼啪作响,“这六界八荒,四海神域,我想要的,想得到的,都必须得到,谁也不能拦着我,你,更不行!”
“动手!”她抬手,骨鞭直刺而来,却在离我一尺处停下,“我要你,用手中的剑,将自己划上百八十刀,而后,自毁元神,魂飞魄散!”
我未动,静站不语。
她便又偏身,将骨鞭一头直至千夙胸前……
“慢着!”我心绪大乱,忙朝前一步,骨鞭霎时另分出一根,悬于我身前,“我动手便是,但,可不可以,不用上清……”
若用上清,等千夙醒过来,看见他曾亲手赠给我的灵器,反伤了我,是会难过的!
我不能再让他难过,不能……
“姐姐,七华姐姐……不要!”小丫头从远处踉跄着起身,往我身边凑,“你仔细瞧瞧,那是不是……是不是……”
“别过来。”我挥出一丝灵气,将小丫头往远隔了隔。抬眉之际,见乐卿正若有所思地瞧着小丫头的方向。便又道:“她只是个仙界小仙饿,奉天君旨意,随玄初一道下凡寻你,你别伤她。”
她微微点头,却没说话,而后指尖一动,化出一柄乌黑长剑,“用它!”
我细心收起上清,反手握住那柄乌黑长剑。
“动手。”乐卿手中骨鞭又往千夙胸口靠了些。
乌黑长剑握在手中,凉若寒霜,划在身上时,寒意更甚。
像是在瞬间回到了几百年前,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血腥味浓烈刺鼻,令我几欲作呕。
乐卿在笑,声音由小极大,凄厉且疯魔。
上清似有觉,兀自显出身来,欲替我挡住……
“上清!”我一边受着冰寒剑刃,一边匀出一丝神,“不许过来!”
上清果真有灵,闻言默默顿住,剑身不停打颤,却是再未近前一步。
黑色长剑在我身侧翻飞,刃上血迹斑斑,突兀有一下划在我腿上,我吃痛,一个不稳半跪于地……
“阿念对自己,可真狠!”乐卿眉目微挑,笑的轻快无比。
笑声未落,她眼中寒芒却甚,一个旋身后退,手中骨鞭霎时根根分离,自九方围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千夙刺去……
九根骨鞭呈蛛网之势,同时刺入千夙体内,他动也未动,只身子将将一颤,而后,在顷刻间化作无数细碎光点,随风而散……
风停,云住,周围一切,瞬间寂静得可怕!
“千……千夙!”我浑身战栗,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千夙……千夙呢?
我心中一阵抽搐,一时连怎么呼吸都忘了……整个人跪在地上,只觉得随时都会裂开……
周身一阵绞痛,喉咙中压不住的血气直往上涌,我咳了一声,猩红的血大口大口从嘴中溢出,合着我眼中珠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砸……
“姐姐……”
“姐姐……你小心!”
谁的声音?
这世间哪还有其他声音……
“姐姐……你……你……”
眼前的身影渐渐清晰,一个粉衣小丫头跪在我身前,双手张开,将我挡的严严实实……
我泪眼朦胧,心痛如刀绞,一时连自己的声音都找不到……
“姐姐……”她倒下来,跌进我怀里。
“小……小丫头!”我胡乱抹了下眼泪,哑声唤她,“小丫头……”
她张口笑,嘴里的血就汩汩流出来。
“姐姐说,我不必拿命护着你……可是……我……我还是想这样做!”
“对不起!”我颤声,将自身灵力与她渡了些。
“是我对不起……”小丫头又笑,眉眼弯弯,像极了我们在仙界初见,“我好像……真的不能活到……白发苍苍……”最后一个字几乎不可闻。
她闭目,昏死过去!
我凝神,屏息,呼出一口气,又为她渡了些灵气,而后择了块大石,将她靠好后又化了道仙障,这才回过身去。
面前的乐卿周身黑气翻滚,手中骨鞭染血,猩红一片。
“上清。”我扬手,唤回正悬立在半空的上清,一步步朝乐卿走去。
“我说过,你如何对我,我且受得,动他,动我身边的人,不行!”
“此生此世,我做过两回错事。第一回是几千年前留在仙界,认识了你,错信了你。第二回,却还是今日信了你。几千年来,你,仍然这样可耻!”我横剑于胸前,祭出周身灵力,“我事事与人为善,从不妄动杀念,就连你千年前囚我伤我,至我仙不仙,鬼不鬼地活了三百年……我也没想过要你死,但今日,我要杀你!”
上清挥过,直斩而去,所过之处,阵阵金光带起不容逼视的肃杀之气。
乐卿眸中有惧,再不敢迟疑,舞过手中骨鞭,横档而上。
两物相撞,霎时光芒万丈,强劲不灭的灵气回旋而来,波及周遭,草木顷刻化作飞烟四散。
我力竭,又受那道强力所袭,一时伏地,又吐了一口血水。
乐卿许是前些时日重伤未愈,又偷偷用了什么阴邪法子加快修为恢复,此时两种术法双双反噬,她周身灵气乱窜,面色也一瞬惨白如雪。
我手撑上清立起身来!
她身子动了几下,也颤颤巍巍爬起了身。
“你妄想与玄初大婚,不可能!”
“你妄想让我神魂俱灭,自己却披着一张假面在仙界招摇,不可能!”
“妄想……妄想在我面前杀了千夙,还……还要全身而退,更是不可能!”
“我要杀你,六界八荒,诸天仙神,便谁也拦不住!”
乐卿扯着唇一笑,霎时有血迹顺着她嘴角流出,蔓延而下一路流至她脖颈间。
“阿念……”她呼出一口气,“你杀不了我!”
片刻,她立时又转了话锋,语调轻软又一副委屈难言的模样。
“七华仙上,你有什么怨懑,冲我来便是,何必牵连无辜?她只是一个小仙娥,你怎么忍心下此狠手?”
话尽,还抬手极其孱弱地拭了一下眼角泪渍。
我侧目,见不远处一素衣身影,疾步而来!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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