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冒出嫩芽,树木抽出新枝,水里鱼儿甩籽产卵。生机盎然的春天,万物复苏,充满活力。春天的江南,如同一位十四五岁的花季少女,一切欣欣向荣。这个季节的人们,最乐意亲近自然。
爬高的太阳赶走了昨夜的微寒,植物在阳光的关怀下,欢愉地活动筋骨;柳梢上的麻雀汇在一起嬉闹,你一言,我一语,召开一场活泼的讨论会;清晨的薄雾轻盈如羽衣,滤去了漂荡的浮尘,空气格外新鲜。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下了公交车,玉辉不着急回宿舍休息,尽管辛苦了一夜,很累很困。他把外套搭在肩上,哼着小曲,走向宿舍附近的一处荒草地。
那是一处偏僻的地方,那个地方有一座石拱桥,叫野鸡窝桥。只要天不落雨,他会经过野鸡窝桥,到草地上盘腿而坐,聆听春的气息。他最先以为,这桥之所以叫野鸡窝桥,定是不远处的街上,暗藏几家卖淫窝点,出资修桥的人别出心裁,把桥取名野鸡窝桥。
直到上个礼拜休息那天。生物钟颠倒不过来,睡睡醒醒,贪恋在床上睡至黄昏,起床洗了个澡,吃了一桶泡面,便来到这里散心。他漫不经心的在草地上走着,走着走着,两米开外的草丛中突然飞出一只野鸡。一只毛色不华丽的雌野鸡,像是基因变异的巨大鹌鹑,假鹌鹑离地飞得有屋檐那么高,飞出距离有三间瓦房那么远,就落地了。落地后继续逃跑,和凶狗追咬家鸡,家鸡奔跑的状态一样,惊惶地移动双腿,疯狂地煽动翅膀。一溜烟,隐匿河边的灌木丛。
灌木丛对岸的芦苇荡,躲在里面的雄野鸡觉察到危险,咯咯咯,锐利地鸣唳。枯萎的芦苇杆,坚硬挺拔,芦苇穗和落叶凋落在芦苇丛中夹杂的枯草间,形成了野鸡越冬的最佳场所。岸边的芦苇笋冒出尖尖,两只啄食的雏野鸡,一前一后,迅速钻进芦苇荡。
原来上海也有野鸡啊!玉辉无比悔恨,他不是凶狗,却犯下了凶狗惊鸡的错事。自打草丛中飞出了雌野鸡,他总想能够再次遇见它,向它说声对不起。他站在那天初遇的地方,闭目虔诚祈祷,多么希望睁开眼,它还在那里,接受他的道歉。那一只雌野鸡生气了,一连几天不见踪影。
“野鸡呀野鸡,快点出来,你看风景多美,咱们一块玩耍。”玉辉自言自语,说了骗鬼的话。
河对岸偶尔传来野鸡的怪叫,声音出自不同的地方,稻茬长出幼苗的农田、人工绿化的生态湿地、顺着河道连成一片的芦苇荡。人们忙于工作,抽不出时间骚扰它们,若是有闲汉下网捕捉,遭人举报,逃不出法律的严惩。这里是鸟类的家园,鸟类的乐土,野鸡与其它鸟类,相处和睦,快乐生活,无忧无虑。
会叫的野鸡是雄野鸡,雄野鸡用动听的嗓音吸引雌野鸡,等到雌野鸡靠近它后,它会舞动身姿,跳一支出色的舞蹈,吸引雌野鸡的注意。雌野鸡喜欢帅气的雄野鸡,谁的羽毛鲜艳,谁的体态健硕,谁就能俘获雌野鸡的芳心。因为爱情,交配繁殖。
听,又有雄野鸡发出求偶信号了!
外套当枕头,躺在草地上,仰望当空,天好蓝,云好美。惬意的睡一觉吧!不再去考虑昨夜冲压坏了多少产品,挨了多少句骂;不再去考虑关于成功的定义,是否继续坚持梦想;不再去考虑命运的安排,今后的人生路该如何去走。还有她,说好的忘了她,心里却无数次重复她的名字。此刻,只想把所有烦恼抛之脑后,做一个没有思想的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一股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玉辉站起身,眨眨眼,耸了耸肩,嗅出气味是从西南方向的一家小工厂墙角传来的。他低着头,朝散发异味的方向走去。前面一片茂密的草丛,他迈步踏了上去,走了几步,认为踩坏簇草,留下一串脚印,破坏了草丛的美,便转身绕开草丛。他转身的那一刻,发现离脚半米远的簇草堆凹陷的小穴处,有一个土黄色的物体。
玉辉愣住了!野鸡!一只温顺的雌野鸡正用冷冷的目光侧头瞪着他。可以断定,就是那天那一只雌野鸡。野鸡卧在干瘪的软草搭建的窝巢里,翅膀肘向外伸开,它没有立刻离开,身体紧贴窝巢。人类是天生的捕猎者,出于本能反应,他弯腰去逮野鸡。野鸡不急不慢地跃出窝巢,向前逃窜几步。他再次去抓。野鸡惊慌失措,“咯……”连跑带飞,逃进河对岸的生态湿地树林里。
就差那么一点儿,大脑运算速度快上一秒钟,肢体动作的协调提前几秒钟,准能抓到野鸡。距离目标越近的差错,越容易让人失落。玉辉的失落是短暂的,意想不到的惊喜呈现在眼前。他嘴角挂着微笑,笑容吞噬了失落的神经细胞,兴奋使血液沸腾了。
一窝野鸡蛋。
乳白色的野鸡蛋握在手里,滑滑的,暖暖的。一、二、三、……、六、七,一共七个野鸡蛋。原来那一只雌野鸡在这里孵蛋呀!玉辉把蛋装进口袋,手上各拿一个,别提多开心了。他也不想去看异味传出的地方了,带着蛋会宿舍吧,告诉全宿舍的人,炫耀我有野鸡蛋!嘿嘿!
河对岸的野鸡又叫了,声音听起来像是愤怒的悲恸。
玉辉停下了脚步,他想:这几天念念不忘的那一只雌野鸡,不是要向它道歉的啊。再次遇见它,没有半点悔罪状,反而又一次伤害它——捉它不成,顺走了它窝里的蛋。要这蛋干什么呢?捡的不是玉石,不会打磨得越久越珍贵。捡的不是文物,不会收藏得越久越值钱。放回去吧!将来野鸡蛋孵出了小野鸡,鸡妈妈领着七个可爱的小野鸡在草地上做游戏,画面实在太温馨了。他折回头把野鸡蛋放回窝巢,四周环视了一下,无人。远处道路上依稀有车辆通行,过路人根本不会刻意去欣赏草地上站着的穿厂服的小伙。除非他是女孩子,穿一身漂亮的连衣裙,黑夜般的秀发披肩,身上散发诱人的香味,体香飘得很远很远。
说到体香,空气中弥漫着的恶臭味更加浓重了,一定要去探个究竟。
小工厂是一家生产塑胶管的作坊,车间塑胶味重,工人也没有戴口罩。比塑胶味难闻的气味是小水渠散出来的。墙角有个圆形水管,冒着白泡的污水流进小水渠。污水顺着小水渠流动,一直流入河里,入河排污口的水面一层油垢。
夜间起了雨,春雨绵绵,走在湿漉漉的小路上,和着微若昏暗的路灯感受着蒙蒙的雨雾氛围。
“宿舍旁河对岸有野鸡?你知道吗?”
“知道的,那里有一座石拱桥,就叫野鸡窝桥,我见你常去那边草地上玩,之前我也常去,可是那有一家塑胶厂隔段时间进行一次大排污,气味难闻,我就不去了。”李佩剑点燃一根烟,他习惯在饭后抽一根烟。
“我发现了一窝野鸡蛋,一共七个,本来是想拿走的,最后又放了回去。”玉辉说完,凝视着李佩剑,雨雾中他的样子更显得孱弱无劲气。
“真的?你真发现了野鸡蛋!我不信。有超市的鸡蛋大吗?什么颜色?野鸡蛋味道怎么样?我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吃过野鸡蛋。”李佩剑听说发现了野鸡蛋,便想到了吃,想到了吃,便想去看看。“下班带我去看看,将野鸡蛋带回宿舍,放进烧水壶里煮熟,当下酒菜吃。”
玉辉听见他要把野鸡蛋煮吃了,忙说:“不行,你要是把蛋带走煮吃了,我就不带你去看了。等蛋变成了小野鸡,小野鸡长成大野鸡,你觉得不好吗?”
“也是!我也没吃过野鸡肉,野鸡肉的味道一定比野鸡蛋的味道美。等鸡孵出来,翅膀剪了,免得它们到处乱窜。等野鸡长大了,买一个电磁炉,大冬天在宿舍吃个野鸡火锅。还是可以的。”
“吃吃吃,就想着吃,你不怕宿舍管理员抓到罚款啊!”
从春天到冬天,历经夏天和秋天,这么长的时间,两人早已离开日腾电子,去了不同的地方,彼此可能还是进厂。玉辉没有说的太远,怕李佩剑坚持把蛋煮吃了。李佩剑不愿多讲自己的身世,他有一个女儿,他一直絮叨说早知道今日,不如当初不要孩子。如果到了冬天,他吃不上野鸡肉,定会絮叨当初没有吃上野鸡蛋。
李佩剑押灭了烟蒂,丢进了垃圾桶。他拽了一下玉辉的胳膊,说:“糟糕,流水线开了,我们快点进车间。贱领班在指着我们好像。”
小跑进车间,领班拦在门口,像一头威风凛凛的公牛,他一脸严肃,指着玉辉和李佩剑说:“站到这边来!”
玉辉跟在李佩剑后面,乖乖地站了过去。
领班用阴鸷的眼神望着他俩。李佩剑镇定自若,用阴狠毒辣的面目表情回击领班。玉辉不行,体内的肾上腺激素不断攀升,他一直非常怯弱。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领班也害怕遇到不要命的,他认怂了,故作深沉地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下次不要迟到了,去吧!给我下狠劲猛干,争取提前收工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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