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辉平生第一次相亲，倍受打击。丽娜嫌他长得磕碜，相亲穿一条破裤子。虽然最终丽娜给了手机号码，丽娜父母让玉辉多沟通。强扭的瓜不甜，反正他暂时没有手机，也懒得与丽娜联系。
可怜天下父母心。玉辉母亲乐开了花，心里美滋滋的。她第二天就去镇上，买了一部手机，办了一张手SIM卡，让玉辉记得每天早晚给丽娜发个问候短信，平时勤打电话。玉辉嘴上答应，心里堵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个人能够认清自己，并不是坏事，尤其是发现了自己长得丑。玉辉心想:她都嫌我丑了，以后结了婚，天天见面，对她来说，岂不是煎熬。
其实，丽娜纠结的真实原因，是她怀上了别人的骨肉。她舍不得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无法强行让玉辉变成孩子的爹。纵使相过亲就跟玉辉一同外出打工；纵使孩子出生后撒谎是早产儿；纵使瞒过所有人。孩子长大了，越长越不像玉辉，怎么办？丽娜始终不能抉择。相亲那天，两人单独对话，她坦白地说:“我们不合适！你没有一技之长，将来靠什么养我？”可是后来，经不住她母亲的规劝，在玉辉走之前，把手机号码给了他。
“将来靠什么养我？”这句话回荡在脑海，戳痛玉辉的心。如果没有一技之长，长成小白脸也行。偏偏又丑又没能力。即将到来的09年，该何去何从？
这个春节，茗竹没有回家。过年是一家人团圆的节日，父亲的死，让家不再完整。茗竹母亲一人在家，睹物思人，终日旧伤难愈。她把土地转包出去，变卖家中值钱物品，封上了门。别人年前往家赶，她年前往上海赶。娘仨在上海团聚，有亲人的地方，在哪里过年都一样。茗竹母亲打算过完春节找份清洁工之类的工作，以后陪在儿女身边，就少一份牵挂。
“初六有空吗？”茗竹问道。
王波顿时来了精神，说:“你安排的任务，没空也有空，为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有时间。”
“那好！我打算明天去上海火车站等他，多一个人，就多一双眼睛，遇见的几率就大。”茗竹把玉辉的照片翻出来，那是在油菜花盛开的季节，他优雅地拉着她的手，两人在富士康热恋时留下的照片。
王波接过手机，瞥了一眼情敌的相貌，感慨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我请你看电影，你说不去；我请你吃大餐，你说没空；我请你去旅游，你说我做白日梦！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与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却是陪你去等你的前任男友。假如他不出现，我觉得事情做得有意义。假如他出现了，我则成了第三者，到时你俩喜极而涕，相互拥抱，我在旁边当电灯泡。”
“你啰嗦个没完没了，不去拉倒，不强求。”茗竹关闭收银电脑，准备下班。
“不！谁说我不去，我十分乐意去。你说我吸烟都把脸给熏黑了！我长得不够白，还要什么脸？……你真的很在乎他吗？”
茗竹沉默一下，说道:“我的心城，容量很小，一生只够爱他一人。”
王波心里凉凉，依旧殷勤地说:“外面天寒地冻，北风刺骨，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你的好意！我哥骑车来接我，马上到。”
初六是农民工返沪高峰日，茗竹不确定玉辉年前哪一天回的家，决定年后这一天，在火车站北广场的石英钟下等他。初五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玉辉靠在石英钟的大理石上，朝她招手，朝她微笑，她跑了过去，他却消失不见了。
石英钟的指针不停地走动，她思念的心永远不会停息。
“他究竟在哪里？难道他真的狠心把我抛弃？难道他忘记了彼此的誓言？”茗竹望着火车站出口涌出的行人，始终没有看到玉辉。爱一个人，等待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是要等的那个人一旦出现，所有的心酸和委屈，所有的愁苦和埋怨，则会被相遇的欣喜，顷刻消融。
初六等了一整天，不见玉辉的影子。初七她又去等了一整天，还是不见玉辉的影子。初八她等了一上午，见不到心爱的人，她带着无比失落的心情，去上班了。
玉辉过了正月十五才动身前往上海，原因是二姨要跟着一起去；杂七杂八的琐事；火车票紧张。你想快点走，又快不起来，生活莫过于如此。
阜阳到上海的火车，是凌晨两点半抵达上海火车站，玉辉一家人，在石英钟下等地铁，直到六点地铁开始运行，才离开。玉辉想起茗竹，自卑之感油然而发。过去是美好的，美好的回忆让人难忘，现实是残酷的，拿什么去养她？
到上海的落脚点，是表弟征旗租住的地方。征旗的房东家，造了多处违建房用于出租。出租房建在河道岸边，一半悬在水中。如果连续下雨，河道涨水的话，免不了屋里潮湿。房租便宜，一个月一百。玉辉母亲租了一间，总算安定下来。租房好找，工作却不容易找，尤其是年龄在四十岁以上的外地人。
征旗在一家塑胶厂上班，两班倒，每个星期日休息一天。他现在上白班，明天休息，临睡前，他问:“玉辉，你有所不知，我们厂累不说，还全是一些老太婆，连个小姑娘都见不到。我明天与你一起去找工作，找个女孩子多的工厂咋样？好的话，咱一起进去干，到了过年，咱各带个女朋友回家，风光风光。你相了亲，别太当真！女孩子的心，花着呢，先把丽娜当作备胎，自己谈不到好的，再与她结婚。”
玉辉坐了一夜的车，困得不行。他含糊回答:“呃，好的！先睡吧！明天再说。”
严冬过去，天气回暖。江南的春意来的早。河岸边的垂柳，冒出嫩芽；道路两旁的香樟树，摆脱了寒冷的束缚，滋生出新的枝叶；地面上的小草，露出新绿。春天来了，一切盎然生机。
玉辉与征旗在工业园区行走，在每家工厂门口逐一张望。为数不多的工厂门口贴有招工布告。金融危机对我国的经济影响微乎其微，金融危机过去，全球经济复苏，对我国的实体经济形成锦上添花的效果，促使GDP实现高速增长。企业不缺工，大量的农民工进城务工，随处可见求职者。庞大的廉价劳动力，对城市发展繁荣作出贡献，谁又能体会到他们生存背后的艰辛。工厂招工要求苛刻，挑三捡四。花最低的价钱，创造出最大的收益，唯利是从——是资本家的本性。
彩钢厂门口聚集了一堆人，一位中年母亲坐在地上哀嚎。玉辉想起姚培发的母亲，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泪水却是同样的动容。
“征旗，这是去哪里溜达呢？昨天下班我好像忘记打卡。”征旗的同事，望见了他，打招呼说道。正如征旗所言，他的同事全是些上了年纪的妇女。这位大姐年纪不算大，身材也不怎么走样，只可惜她的门牙，长得太过于外漏，像极了兔牙，她不说话，仿佛在笑，很难想象，与她亲吻，会不会伤到嘴唇。
征旗本要躲在玉辉身后，既然被认出，回答道:“忘打卡，星期一去上班填个忘打卡单便妥。这是我老表，刚从老家过来，带他四处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对啦，围这么多人，发生了什么事儿？”
“哎，你不知道！那妇女命不好，克夫克子，或许前世作孽，今生是来还债的。她结婚没几年，丈夫开大车拉沙子，出了车祸，车毁人亡。撇下她和两个幼小的儿子。眼看着把孩子拉扯大。谁知大儿子上高中时，在学校与人打架，被对方用西瓜刀捅死。小儿子今年才满十八岁，刚出来打工没几天，在彩钢厂被机器轧死。据说他还是跟着一个村的老师傅学习操作机器。老师傅怜爱他，不让他干活，让他没事扫扫地，擦擦机器。他擦机器，胳膊被机器卷了进去。老师傅看到，慌忙去拉，晚了一步，她小儿子整个人已经被机器卷了进去。啧啧，惨啊，连块骨头都没留下，全部变成了钢材，血水也看不见，你说可怕不可怕。”大姐说完，“呵呵”笑了，别人如此凄惨的经历，她竟然还笑，真让人想抽她耳光的冲动。
征旗呆呆地看着那位悲伤的妇女，同情地说道:“让彩钢厂赔钱，一百万！”
他同事靠近征旗，说:“人都没了，要那么多钱干嘛？彩钢厂老板有后台，只愿拿出两万元的埋葬费。你怕不怕鬼？小心夜里闹鬼。不如晚上去我那喝一杯！我老公今年去跑船了，几个月回来一趟。”
征旗摇摇头，说:“我不胜酒量！烧锅炉的纪大爷能喝，你找他去吧。”
他同事翻了一个白眼，欲用脚踢征旗，征旗急忙闪开，跑远了。玉辉跟了上去，征旗叹息道:“那个死老太婆，与我同在裁切组，我们的组就我俩，低头不见抬头见，她经常给我讲些黄段子。现在的人，让人琢磨不透。”
一家服装厂招缝纫工，要求是年龄18至25周岁的未婚女性，待遇从优。对征旗来说，这家公司实在太诱人。
征旗问门卫:“大叔！招男工吗？”
“不招！只招女工。”
“我不要工钱，行不？”
“不行！走走走，赶紧走。”
离开服装厂，征旗嘀咕:“不招男工，那他是啥？哦，我明白了，他是一条狗，看门的狗。”
溜达一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玉辉萌生一个想法:为什么不在网上投简历找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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