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厂虽说招人,没有年龄要求,可那不是人干的活!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呆在武夷山打水泥。”父亲把剥开的大蒜放入口中,咀嚼几下,然后端起面条碗,“吸溜吸溜”吃起来。
“谁让你来上海的?绑住你腿了?武夷山、武夷山,你现在去,也不迟。我看你不是去打水泥,丢不下昔日的小情人吧!”母亲半杯啤酒下肚,大嗓门吼道。
父亲用手指着母亲,对并排坐在凳子上的玉辉和征旗说:“你们听听,小孩姨和娘家侄在,说话跟吃了火药桶似的,满嘴跑火药。每次吵架,能怪我吗?”
二姨像猫一样蜷缩在门口,凳子不够坐,她蹲着吃面。她笑着说:“姐夫真不懂幽默,玩笑话听不出?还是心里真的藏鬼?你俩吵架,我可不评理呢,打起来还有你儿子呢。说真哩,奕方食品厂真不能干,上个班,把人包的像端午节的粽子,地上湿漉漉的全是水,一年四季穿胶鞋,锅炉冒蒸汽,连个空调也没有,活憋死个人,现在都能感到热,到了夏天,岂不热成人肉馒头。”
“试干一下午,我是受够了!我腿本身就有点风湿。这活不能干,拉棍要饭也比干这活强。”母亲埋怨道。她对酒精过敏,见酒就会脸色通红,可她又倒上一杯啤酒。
二姨站起身,走到母亲旁边,一手端着碗,一手端起酒杯,“咕咚”喝了一大口,说:“心咯噔的慌。姐,咱明天去市里饭店当服务员吧!城隍庙那边,有家中介我认识,介绍一个活,五十块钱,姐夫也容易找到活干。”
父亲愁眉,说:“我们都走了,玉辉搁在这儿咋办呢?”
征旗说道:“姑父你多虑了,当初我跟我小姨来李塔汇,去年她回老家开饭店了,我一个人在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大男人,兜里没钱,除非来劫色,哈哈,我倒是希望来个富婆非礼我。”
饭后,玉辉提出上网投简历找工作,征旗说村子里就有一个黑网吧,他平时若闲的没趣,偶尔会上上网。
黑夜降临,明月当空,繁星点缀,黑云滚滚。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莫过于——你是明月,光彩夺目,我只愿是一颗小星星,守候在你身边。玉辉回忆起茗竹,她是繁星,美得耀眼,他却不是明月,是天上的黑云。
路上,征旗问:“你玩网络游戏吗?”
“不玩,我不喜欢玩网络游戏,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不如看看书,图个清静。”
“我想玩,脑子笨,玩不好,总是被别人砍死。不过,上网有一件更大的趣事,登QQ,搜索小美女聊天。我之前有一个同事,骗术一流,花言巧语把一个小姑娘从老家骗到了上海,开房和人家睡几天,嫌人家不好看,趁人家熟睡,丢几百块钱在床上,跑了。”征旗越讲越来兴致,步伐快了许多。
对玉辉来说,社交工具QQ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字眼,茗竹也有QQ号。在富士康的网络教室,由于用的是集团内部网络,不能连接外网,所以他当时就没有注册QQ号,反正平时用不着,就没有当回事。如果当初注册一个QQ号,与茗竹就不会断了联系。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一处民房,朝北的小门半开。进门之后,是一家小型便利超市,卖一些茶水饮料,及生活用品。超市小老板是位黝黑壮实的上海本地人。本地人,有个普遍的共性,皮肤倾向于古铜色。这与他们祖上从事的工作环境有关,晚清被迫与西方列强签署不平等条约之前,上海还没有被划成通商口岸,大部分本地人靠出海捕鱼维持生计。长时间风吹日晒,黑色素沉积,人自然变黑了。经过祖祖辈辈遗传基因变化,以至于新中国成立后,本地人变得富庶,物阜民康,黝黑的皮肤,不会因为生活的变好,而变得白皙。
“老板,还有没有机器?”征旗悄悄地问。
老板认识征旗,打量一下玉辉,确认安全后,轻声地说:“暂时只有一台,需要等个把分钟。”
玉辉说:“一台可以了,投简历花费不多长时间。”
征旗掏出十块钱递给老板,说:“那先一台,等有下机的,给我留着。”
小超市别有洞天,走道旁边的侧间,是网吧房间。如果没人告密,警察很难发现这个黑网吧。黑网吧紧闭房门,俨然是一间出租房。
网吧里面有点拥挤,靠墙摆放十一台设备,门侧小凳子上一台是主控机。来上网的人,是附近工厂打工的青年,有的穿着工作服,一定是下了班就过来。大家戴着耳机,注视着电脑屏幕,除了敲打键盘的声音和不经意间的笑声,房间不算吵闹。
简历制作得一团糟,没有明确的求职目标。玉辉是在富士康工作过,干了大半年的操作工,谈不上是工作经验。向往领班的岗位,奈何性格懦怯,威慑不了一条线的员工;向往SMT设备调试员的岗位,奈何仪表上的英文,认识其字母,而不识其意。他在51JOB前程无忧上,搜索电子相关的所有职位,然后全部勾选,采用大网撒鱼的策略。
电话上得知,父母找到了工作,母亲与二姨在一家饭馆打杂,父亲在地下商场装车卸货,说是在古城公园附近,具体位置未能说个明白。母亲嘱咐玉辉:“找工作无需太着急,一天找不到,就两天去找。若是以后的休息天,到市里找她,乘坐松沪线到底,沿着西藏路,经过一片高楼,转个弯,再经过一片高楼,就到了。”末了说些多和丽娜联系的话。
蓝天白云,天上的白云,像是一个个棉花糖,铺满整个天空。人生易老,岁月无情。童年是美好的,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更不会有任何烦心的事。
等了一上午,没有接到通知面试的电话,不免焦灼。中午吃饭时间,懒得去买菜,煮了一大碗白面条,放少许盐巴与调料,将就吃了午饭。
玉辉思来想去,决定给丽娜拨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玉辉内心惆怅!丽娜的电话停机,有种不祥的预兆。
确实,丽娜过完年,在她表哥服装店没干几天,就被她男朋友带走去苏州了。跟家里讲,是和同学去苏州的电子厂上班,实际上是她男朋友得知她怀了孕,两人一合计,私奔了。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接到一家公司通知面试的电话。几句简短的交流,约好了时间,明天下午一点半去面试,地址以短信的方式发送到手机上。
第二天,玉辉匆匆前往面试公司。抵达面试公司,一看时间,刚过十点。他找了一家偏僻的小饭店,吃了一份蛋炒饭,然后在巷子四处走走,熬到下午一点,来到面试公司的前台。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前台接待员睡眼惺忪,问道:“简历带了吗?叫什么名字?”
“不是网上投过了吗?”玉辉温和地回答道。
前台接待员拨了一个电话,然后带玉辉去了一间会议室,拿出一张表格,让他填写。
“你稍等一会儿,我已经通知过部门主管,估计二十分钟内会到。”前台接待员说完,合上门离开了。
表格是要求填写个人信息。有个简短声明:所填信息必须真实可靠,否则承担法律后果。玉辉不敢作假,工作经历栏,写上富士康的SMT操作工经历后,觉得不够真实,把沙发厂搬运工的经历也写了上去。教育经历写上初中文化。求职岗位却不知填啥,空着呗,大网撒鱼,有弊端。
女人的话,不能信,说二十分钟内,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终于进来一个半秃顶的面试官。
“你好,让你久等了,方才开了一个小会。”面试官抱歉道。
“没事儿,不着急。”出于礼貌,玉辉站起了身。
“坐、坐,来,把你的简历给我看看。”
玉辉把简历移过去,忐忑不安地坐下,有点局促。他思索着接下来如何回答面试官询问的话题。
面试官嘴角的余笑定住了,让人捉摸不住头脑。他大致预览一遍表格信息,勉强恢复脸上的笑容,说:“我们是一家通信认证公司,工作上与海外客户对接,招收英语熟练的质检员,从你的工作经验和学历上来看,不适合这个职位。估计是人事搞错了,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请回吧!”
玉辉脸颊通红,起身离开,如同被电荷刺痛全身,尴尬极了。他心知肚明,网上简历学历一栏,选填为通信类本科。
当天晚上,玉辉把简历修改为中专,他决定以后自己的文化程度,就定格为中专。他自认为有能力驾驭中专学历,可是自打更新简历后,接连几天,都没有接到面试通知。
屋漏恰逢连夜雨,关键时刻,手机出毛病了。手机闪屏,无法进入开机系统。手机是年前新买的,母亲当时欢喜,花七百多块买的炫酷直板手机,母亲之所以买贵的手机,考虑到玉辉以后和丽娜约会,拿出手显得体面。
街上有三家手机店,每家门口均挂有手机维修的牌子。进入第一家店,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端详一遍手机后,开口说:“手机主脑坏了,修的话,一百块。”
“啥是手机主脑?和电脑主机一样?”
“可以这么讲,手机主脑就是手机CPU,一个很重要的电源芯片。”
一百块的维修费用,有点贵,玉辉说:“我再考虑考虑。”
货问三家不吃亏,他决定去第二家手机店看看。
第二家手机店的店名叫良心手机店。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又矮又瘦,女的又高又胖。两人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面孔。
玉辉说明情况,男店主接过手机,出门朝外走,女店主找话题,与玉辉唠起家常。
不一会儿,男的回来了,说:“手机主脑坏了,修的话,一百块。”
玉辉问:“需要等几天?修好保多久?最低多少钱?”
女店主说:“请相信本店的技术,修好的咋还会坏?”她对男店主使了个眼色,“咱河南老乡,给他个最低价!”
“既然这样,那就九十吧!我赔本维修,赚个人情,以后多带老乡来我这买手机。”男店主的话意味深长,他表现得有些为难。
“那修好保多久呢?”玉辉追问。
女店主说:“你放心,一年之内原故障复发,免费拿过来修。”
玉辉准备给钱,同时问道:“什么时候过来拿?”
男店主说:“现在不收钱,修好后付费。”他写了一个收条,说:“明天上午凭条来取手机,不出问题,估计一个下午就能修好。”
玉辉走出店门,望了一下第三家店,想到良心手机店老板与他是老乡,很放心地离开了。
细雨霏霏,下了一夜的雨。征旗起床上班,玉辉也起来了,去拿手机。
“老板,手机修好没有?”玉辉问。
“我打电话问问。”男店主打了一个电话后,说:“修好了,修好了,马上送过来。”
送手机过来的人,是第一家手机店的小伙子。玉辉掏出九十块钱给女店主,女店主分出六十块给小伙子,小伙子说声“谢谢,合作愉快!”,把钱塞到口袋,离开了。玉辉特别气愤,有种被骗的感觉。他把SIM卡插入手机,检查一下手机功能,没什么毛病,心想:算了,手机既然修好了,去哪里修不花钱,就当照顾老乡的生意了。
出了店门,玉辉尝试给丽娜拨个电话。电话依旧停机,看来,这门亲事,要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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