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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12点35分,六年前的馄饨摊还在街角。
灯光昏黄,一对夫妻并肩站在摊铺前,丈夫下着馄饨,妻子在一旁揉着生面。那场景一如六年前,一个女孩带着我在馄饨摊前坐下,微笑着对我说:“他们家的馄饨,我吃了许多年。”
找一张收拾干净却抹不去油光的桌子坐下,掰开一只一次性木筷,两只手仔细地来回打磨直到确认上面没有一根木刺时,差不多一碗冒着白气的馄饨就被一双有老茧的女人手端上来了。馄饨是最普通不过的鲜肉馄饨,吃不出特别的味道,只是汤头里加了超市就能买到的紫菜汤包,还细碎地撒上了一层葱花和虾米。
一颗馄饨带着半勺热汤,先是被味精把鲜提到极致的汤汁绕了舌头一圈,然后绵绵软软的馄饨皮才能放心降落在牙床上,搅碎成一片片云,混着肉糜的咸鲜和汁水一起吞咽进胃。
我低着头,碗里映照出她幸福满足的模样,嘴角还残留着一片洁白的云。
而如今却只剩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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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员工告诉我,果珍下架了。
货架上还有另一种果味冲泡饮料,味道很类似,只是做成了不容易起粉尘的颗粒。这却少了果珍的感觉,那是冲完一杯捏住包装袋的时候,像迟暮老人的咳嗽,又像是少年初尝烟味,呛出一口白色的烟尘。
小学的时候,果珍代表着幸福。
那时我们学校上学只能自己带水。同学之间除了攀比水杯的外观,还要比较一下里面的内容。最平常不过的是白开水,老成点的孩子水里放几片茶叶,更让人羡慕的是在水里泡上几颗剥了皮的荔枝或是橘子,喝完略带酸甜的白水,再把水果捏起来放入口中,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幸福的咀嚼。然而最好的饮料,是果珍。
那时的果珍只有橙味,夏天时晚上泡上一杯装在瓶里,放进冰箱冰上一夜,第二天带着它去上学,一个上午都是酸甜甜冰凉凉的。有的同学嘴馋了,还会拿个小杯或者杯盖厚着脸皮来找你要,只好忍着心疼给他倒上一点。手腕在抖,生怕倒多了自己喝的就少了,他却在你耳边不停的说:“再多点,再多点。”
后来我有很多年再没喝过果珍,大概是因为饮料便宜了,随手掏出两个钢镚就能买一瓶冰镇可乐,凉爽通透还能打一个气味悠长的嗝。热饮的市场也被奶茶占据,听说连起来能绕地球好多圈,冬天的时候捧一杯走在街上,暖手又能暖胃。
许多年后,偶然在超市里看见花花绿绿的果珍家族,荔枝菠萝水蜜桃柠檬的五光十色盖住了橙味果珍的存在,可我还是愿意买一袋橙味,夜深人静的时候冲上一杯,入口依旧是许多年没变的味道。
再后来,大约是竞争越来越激烈,货架上的空间被各种产品挤压,于是附近的超市买不到果珍了,得走上三公里的路,去另一个更大的超市才能买到。
而我本以为它会一直在那,只要有天我想它了,走几步路就能买回家。原来不是。
那时我在想,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这个味道会从我生活的城市里彻底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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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一口朋友送的茯苓饼,犹豫半响,还是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打开百度百科,输入“茯苓饼”三个字,原来茯苓饼是“用淀粉制作的外皮,其薄如纸,其白如雪,夹心则精选果仁,辅以桂花蜂蜜白糖和纯正的茯苓粉,甜香味美入口即化”。
看着百度百科,口腔里还残留着的是果胶和添加剂的混合物。我始终想不起来在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让我心心念念至今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
就像一场时光旅行,却被错乱了坐标,只能回到一个模模糊糊的曾经。茯苓饼甜美的馅料味觉是模糊的,亲人们的面庞是模糊的,那个夏天所有的记忆也都是模糊的。
唯一清晰的记忆,是爷爷为我撕去我不爱吃的没有馅料的边角,把甜蜜的馅料和薄薄的皮留给我。
在北京的朋友告诉我,那里还能吃到正宗的茯苓饼,只是放在精美包装里卖到外地的,里面早变成了一种口感如同果酱的馅料。
“想吃,来北京,我请你吃。”朋友在电话里很热情。
打电话的时候,九十岁的爷爷靠在躺椅上,看着电视里的人们载歌载舞,他的表情却有点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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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爸爸体检查出糖尿病后,他就再没吃过猪油渣了。
也许人生的幸福与苦痛都是对等的,味觉的酸甜苦辣也是如此。年轻时父亲爱糖如命,给我炒一盘番茄炒蛋都要加上三大勺白糖,人过中年却只能用下半辈子慢慢还味蕾欠下的债,从此与各种糖绝缘,只能靠神似却并不相同的甜味剂填补味觉的空虚。
像我父亲那一代人,经历过物质特别匮乏的年代,所以对糖和油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而猪油渣,无疑是将这两种味觉结合得最淋漓尽致也最直接的一种。
买回来的五花肉要把瘦肉切去,却要留上底下这么一点,这样炸出来的油渣能吃到一小块儿酥脆有嚼头的瘦肉。肥肉都切成麻将大小的方块,最好带着皮,然后往锅里先加上一点清水,开大火,放两块肥肉进去熬。肥肉熬出了油,水分渐渐蒸发,这时把剩下的肥肉一块块扔进冒着泡的热油里,慢慢的白玉变成指甲盖大小的金黄色,终于可以出锅。
而我早已捧着半碗白砂糖在旁边等待。猪油渣冒着烟尘出锅,赶紧在嘴边吹上两口,再在白糖里打一个滚,一入口猪油的香砂糖的甜缠绵成一种味道,叫做幸福。
剩下没吃完的油渣,当天晚上就拿来炒了白菜,也是另一种美味。
所以每每我不经意地路过一户人家,偶尔闻到有猪油独特的香气的时,就仿佛被舌头拖着在记忆里转了个圈,蓦然回首已是多少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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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多少老味道还藏在记忆的深处,数不清算不明,因为只有舌头还记得,大脑却不记得了。
有时候尝到一种味道闻到一种气味,就像是在脑海里引爆了一个炸弹,翻天覆地的,所有前尘往事忽然变成电影,在眼前一幕幕的播放。
就像一场漫长的时光旅行,你只能用上帝视角看着自己,却无力去改变些什么。
回不去的,终究是回不去了。
但我的舌头告诉我,它还活在我身体里的某一个地方,并且会一直陪着我活下去。
此为《老味道》系列的开篇。
网友评论
我现在还是不太喜欢菜油,还是切几块肥肉下去熬油香,而且很享受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