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君砚承袭雀主之位,携同留下来为数不多的族人迁离赤羽山,丹洛自请留下,困守南宫殿,以赎其罪。
阿颂失去挚爱,心如死灰,亦不愿离开,妄图守着那为数不多的回忆了此残生。
如此又过百年,浑浑噩噩许久的丹洛却开始一步一步走遍南宫每个角落,而后她提着竹篮,将一面又一面晦暗无光的八角铜镜,悬在了南宫里的每一扇门檐上。
她拉着那个和她一起留在南宫的少女,神色痴狂地道:“阿颂,我有法子让这一切重新开始,到时候,我守着小叔叔,你就去找孤若成婚,我们……都会得偿所愿。”
大风鼓起,携着漫山碧叶飞旋而过,本来破败坍塌的墙垣开始恢复合拢,荒废许久的南宫慢慢有人影出没,其声渐趋鼎沸。
那是妄生阵起,第一场幻境。
丹洛和阿颂隐匿其中,失了原本记忆,只当作是重活了一世,可结果不尽如意,到底还是死的死,散的散,独留她们二人。
“别怕,阿颂别怕,我们重新开始……”
后来,第二次,第三次……丹洛带着阿颂无数次穿梭在虚妄的幻境里,一次次安慰她,没事,可以重新开始……
可是,妄生阵起了一次又一次,她们在南宫里重新开始了一次又一次,青棠和孤若也死了一次又一次……
千载执念,若大梦黄粱,所愿所求皆是不得。
丹洛的执念却一载强过一载,直至后来,她开始忘记了一次次陪她在幻境里辗转的阿颂,忘记了在后来阵法结束后,再去带上那个本该纯净明媚的少女。
阵法再起,她义无反顾重新踏入新的开始,而阿颂,夹在现实与虚妄的空间里,受尽了来自四面八方莫名灵气的侵扰。
最开始,她的身上、脸上开始被流窜在空气里的灵气划伤,一次又一次,新伤加旧疤,永无停歇。后来,那些灵气越来越强,开始侵占她的魂灵,撕扯她的神思,将她变得不仙不鬼。
她也渐渐地忘了,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因何在这儿?也忘了她苦苦坚守的执念是什么……
千载所求,到头来不过一场虚妄!
丹洛如是,阿颂亦如是!
——
光幕隐落,金光忽闪带起整个南宫的呼啸风声,眼瞧着妄生阵法即将再起。
千钧一发之际,千夙捏诀,化出一抹神力极速朝那面沾了血珠的六象镜而去。红光弥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在了华光微起的镜面上。
“咔嚓”一声,那面八角铜镜在一片红光里碎裂,附带着整个南宫开始晃动,而后,重新变的残破荒寂,廖无人烟。
“怎……怎么回事?”丹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遭变化,急忙去拽身边的人,不想,却扑了个空。
“阿颂!”她大喝一声,回头之际看见不远处的我们,“……你们将阿颂藏到哪里去了?”
“阿颂?”我冷眼望着她,“她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丹洛蹙眉,有瞬间的迷茫。
“那个和你不停往返于幻境中的阿颂,早就被你遗忘,变得不人不鬼,不仙不魔。”
“你胡说!”话音未落,她抬起剑便朝我袭了过来,但只瞬间,便又停了下来。
半空中,一只巨大的皂色狐狸显出身形,九条细长的毛茸茸的尾巴扬起,若泼墨一般铺撒下来,似将大半个天际都遮了过去。
下刻,它头部渐渐扬起,发出一声沉沉的低吼,滔天气浪瞬间席卷而去,将四周草木高墙夷为平地时,将南宫里剩余的六象镜也一并碎了。
丹洛被那股气浪掀起,打出丈外有余。
兄长手腕一转,皂色狐狸便调转身子大步一跃,重新趴在了那块墨玉扳指上,闭目酣睡,小巧可人。
丹洛呕出一口血来,手中长剑也早已掉落,她颤抖着身子往起坐了坐,惊骇地看了看四周,眼里流露处极其骇人的杀意,“妄生阵……你们为什么要毁了妄生阵?为什么要毁了它?”
她扑身向前,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将剑拾起,而后以手撑剑慢慢站了起来,“小叔叔和师父还在里面,阿颂和孤若也马上就要成婚了,我们所有人就要如愿了,你们为什么要毁了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丹洛郡主你醒一醒吧!”我叹声气,将语气缓了缓,“你不记得了吗?孤若被你一剑尸首分离,阿颂……也神魂大伤不成人样,而你的师父、小叔叔都已经死了,死在你手上。”
“不……不可能!”
“你在一次次的幻境里迷心丧志,记忆早已混乱,可是你真的不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没有,他们没有死。”丹洛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我们……我们已经重新开始了,所有人都好好活着,我们都会如愿……”她眼中含泪,神色半是痴狂,半是疯癫,“都是你们,是你们毁了这一切!”
她目光如炬,剑指前方,飞速而来。
那剑却并没有刺出来,反而停在了十步开外。
千夙不知何时微微朝前半步同我近了些,而后他手臂微抬,青色的衣摆无风自扬,带着一抹暗红色灵气四散而去,触及丹洛时化作一面屏障将她整个困在了里面。
她收力站定,眼中血色尽显,一瞬竟如滔天巨浪般翻腾而起。
与此同时,金光弥漫,不周剑出,极速向她而去。
“大人!”天际远远传来一道声音,片刻,有一妃色长袍的身影飘落下来。
“请大人手下留情。”
那是个男子,却穿了一袭明艳娇嫩的妃色软袍,姿容清艳,眉目俊美,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不周在距丹洛心口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而后剑身一颤兀自折回落在了千夙掌心。
“萧墨?”千夙语气一扬,露出几分亲切来。
“属下萧墨,见过大人。”他衣袍扬起,在灰败杂乱的场景里屈膝行礼,跪倒于千夙面前。
萧墨……
我许久才恍惚记起,千夙曾与我说过,他座下二十七位神将中有一位唤作萧墨,生的清艳俊逸,品貌非凡,一袭妃色衣袍明艳俊雅,入目生辉。
据他所言,神将萧墨,衣色越艳,杀心越重,血气便会更浓几分。在他承主神期间,萧墨曾一将一剑剿灭两族叛乱,伏杀近千仙兵。归来之时,他乌发飞扬,一身妃色长袍若浸血般鲜红夺目。
神将萧墨,着艳衣,多杀人,便由此而来。
“萧墨长老!”丹洛似回旋些神智,满眼期待地盯着萧墨,“他们害了小叔叔,害了阿颂,你快帮我,帮我杀了他们!”
萧墨身形未动,只微微侧目,“郡主,时至今日,你还不知悔改吗?”
“悔改……”她神色一僵,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我做错了什么……”
萧墨再未应她,只缓缓抬眉,将目光落在千夙身上,“属下斗胆,恳请大人恕罪,让我将她们带回方屿山,交由雀主定夺。”
“方屿山?”千夙微微蹙眉,“此处距方屿山万里之遥,几千年里朱雀一族都没发现丹洛所为,怎么这几日却又知道了?”
“不瞒大人,前几日天机神君游历而来,在方屿山住了几日。”
“原来如此!”千夙哼笑一声,微微垂目,“起身吧!”
萧墨闻言立起身来,正欲说话,千夙却又道:“你要带走她可以,但我要问她几件事。”
丹洛闻言望了过来,千夙却没有看她,只将目光望向一旁。
那里站了一道瘦骨嶙峋的身影,面上疤痕林立似没有一寸完好皮肤,只一双黑沉的眼绞着丹洛的目光微微出神。
“阿洛。”她轻轻开口,语调低沉,嘶哑难听,“你还好吗?”
丹洛目光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你是……”
“我是……阿颂!”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是阿颂?她不是你这副样子,不是!”
阿颂眉目一沉,眼中不悲不喜,“他说要去向小叔叔求一道口谕,来娶我,可是你杀了他……阿洛,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不是我……”
“你害了小叔叔,害了须崖长老,害了孤若,害了朱雀族数百族人……”
“不是我,我是想救小叔叔的……”
“可你救不回了……”
那道禁锢她的屏障忽然碎裂,她身子一软整个跌落在地,阿颂慢慢走过去,神色无波地望着她,“阿洛,谁你都救不回了!”
“为什么?”她呼出一口气,珠泪滚落,满目疮痍,“为什么旁人能得心所愿,至死不渝,为什么单单要你我求不得,爱不得,为什么?”
阿颂顿了片刻,没说话,一旁的萧墨却忽然搭话道:“郡主错了,这世间万物众生,求而不得,爱而不能,才是多数。”
他不知想起什么,眼中速然闪过一抹哀伤之色。
“阿洛,我不怪你了!”
阿颂忽然蹲下身去,用她满布伤口的手擦去替丹洛擦去泪痕,声音嘶哑但极尽温柔,“我,不怪你了,所以,放过自己吧!”
“阿颂……”她终于恢复些神智,终于唤了她一声,眼中含泪,半是悲戚半是解脱,“我救不回他们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怪你。”阿颂将她扶起,又互相搀扶着渡过去,站在了萧墨身侧。
萧墨微微颔首,又与千夙拱手道:“大人且问。”
“第一件事,数日前,有山神至此……”千夙神色渐冷,语气也沉了几分,“他于赤羽山身陨,你们可知?”
阿颂与丹洛互望一眼皆摇了摇头。
“第二件事,妄生阵起,那数十面六象镜你从何而来?”
丹洛微微蹙眉,垂下眼睑,半晌才道:“千年前,有个穿黑色斗篷不知神鬼的男子来此,将六象镜带给我,说了妄生阵一事……条件是借寒冰洞一用。”
千夙静默片刻,眉峰渐渐压下,“第三件事,寒冰洞入口在何处?”
丹洛微愣,抬眉望了眼萧墨,这才答道:“赤羽山山脚西面有池湖水,日落月升可现通道,入之万仞,见化蛇所居,便为寒冰洞。”
“好!”千夙应声之际握住我的手,而后微微抬眼望向萧墨,“带她们回方屿山吧!”
“是。”萧墨颔首,片刻却又在身后喊了声,“大人留步!”
兄长身形一顿却并未停步,只领着飓风向前而去。
千夙与我齐齐回过身,却见萧墨又屈身跪了下去。
“若天地有难,若大人需要,属下萧墨但凭大人差遣!”
千夙竟也不推辞,只轻轻勾唇,“将她们送回方屿山后,你去仙界找司法天神,他知道如何寻我。”
萧墨眼中一亮,朗声而拜,“属下领旨。”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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