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三十八章
哑巴开口泪如雨
姑爹英魂归来兮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冬天的川东北总是阴霾笼罩，冰雪横行。冷，很冷。
这年冬天，气候却逆天了，它一反往年的寒冷，太阳三天两头露脸，大地暖烘烘的，我们就跟一群大孩子拿镰刀割茅草，铺在鹰嘴岩洞穴口，斜躺在厚厚茅草上，沐浴在暖阳下，看那飞泄直下的仙女潭，听碧水哗哗地淌过岩壁，滑过耳畔。无聊时，就点燃几根枯枝，烤香红薯，虽说是乱世，虽说是灾年，却也收藏了几多美丽的童趣。
黎梓卫街上，时不时听到枪炮声，时不时听爹说，杨森的军队又把华蓥山封锁了，这个冬天无法上山担煤。
刚过完年，天气就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了，苍穹被厚厚的云层越压越底矮，天气越来越阴冷，如落叶般的雪花翻飞着，落在地上如厚厚棉被，落在树枝上挂满雾凇，晶莹剔透，不能站在树下，一不小心就会掉一团雪落入脖颈里，冻得鼻子脸蛋紫红。寒风呜呜地哀嚎着，如冰蛇般直往身体的每个细胞里钻。
我们不敢出门，只得老老实实蹲在炉火边打发冰冷无情的岁月。无聊时，就去隔壁二奶奶家，虽然建华振华走了，但二奶奶还是烧了一炉旺旺的钢碳火，她坐在稻草编的椅子里，不停地纳鞋底，她把蒙了棉布的小凳子给我坐，叨念着建华和振华的名字，叨念我姑爹和姑妈，却不知道，她叨念的什么内容，只听得清楚，她叨念着这些人的名字。
不知是天冷还是其他原因，黎梓卫街上的驻军撤走了，剩下的只是团总夏峰东拼西凑的十几个背着破枪，时不时在街上走几步的团丁。
这天晚上，哑巴老何独自一人撞了回来了，突然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我二奶奶跟前，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呜呜哭泣，我二奶奶也呜呜地哭泣。我们与姑妈家的薄墙不隔音，说是墙，不如说只隔了薄薄一层竹片，竹片上抹了层黏泥，黏泥上涂了薄薄一层刷白的石灰，所以姑妈家或我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彼此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我想去姑妈家，问问二奶奶哭泣的理由，我爹却咬着我耳朵命令我：“人家出了什么悲伤事，我们不可跟着瞎搅合。”
说罢，爹向我扬了扬巴掌，我最怕爹拿巴掌打我屁股，打得火辣火烧疼，自然就不敢跨过那道矮矮的门槛。但我耳朵尖，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哭声里，恍若听到哑巴老何开口说话了：“伯母，我的亲娘啊，怪我没有保护好司令，更恨夏峰那龟儿子，他骗司令说，勉池县杨县长同意跟游击队协商，同意孙司令管辖勉池永安姑县等地，并三番五次催促孙司令去黎梓卫签订协议。我们知道，这有可能是夏峰的诡计，但夏峰却是几次到山上，当着司令的面，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他家与孙家不隔两里地，保证不会把孙司令怎么样的，还说他爹跟孙司令老爹也是世交，穿开裆裤都在一起。
“司令权衡再三，觉得这也是一次机会，如果再次能够掌管五县八十八场的乡丁及地方武装，与大巴山的红四方面军会师，将创造出良好条件。我们劝他不要去，他也彷徨再三，始终下不了决心，夏峰说他拿人格担保，绝对不会加害司令，他将和孙司令携手做好黎梓卫和勉池县等地的治安工作。
“孙司令下了很大的决心，悄悄调集了附近游击队百多人，分散隐蔽在黎梓卫的农家，然后带着他的十八个武功高强，善使双枪的警卫人员，在二月二十三赶场天，按预约的时间和地点，先由副司令王百强去黎梓卫码头旁的‘聚贤智’茶馆附近侦查了一番，没见什么异常情况，就与孙司令分散走进茶馆，茶馆里只有几个茶客，见孙司令和我们进来，这些人一哄而散。我们感觉不对，欲撤出，茶馆里突然涌出几十个持枪的男子，一拥而上，外面也被便衣军人端着冲锋枪，把茶馆包围了。我们知道中了夏峰诡计，欲拔枪冲出去，然，还没等我们拔出枪来，就被敌人把我们压在地上，下了我们的枪。
“我的枪在打斗中掉了，龟缩在角落里继续装哑巴，他们问我干什么的，我呜呜哇哇比划着，夏峰看看我，说他知道我是哑巴，就把我放了出来。我出来后找到部队黄政委，黄政委组织了附近二百多游击队欲抢夺孙司令，可敌人在黎梓卫周围架着机关枪，硬拼不但救不出孙司令，还有可能全军覆没。我们只得扮作渔人，在渠江里三五人一条小渔舟，佯作撒网打鱼，不想，狡猾的敌人在黎梓卫张贴布告称，共匪孙思茂于日前通过陆路押送到勉池县城了，将以反叛罪惩处。我们悲伤不已，只好分散隐蔽，黄政委找到他的黄埔同学严师长帮忙，严师长告诉我们，孙司令是杨森悬赏一万块大洋追捕的重要人物，除了杨森，没人救得了他。后来，我们得知，敌人等我们撤走后，在夜色掩护下，从渠江乘船悄然押送孙司令到了勉池县城。
“我们听后肠子都悔青了，大姐找到她的同学王怀冰，王团长答应悄悄放出孙司令，然后弃官外出做生意，不想，那杨森亲自来勉池县，立马对孙司令行刑，把他的头颅砍下，在城门上用竹竿挑着脑壳示众，并放话：不许收尸，若有人收尸，按同案犯杀头……”
哑巴老何与二奶奶泣不成声，我们一家人也跟着潸然落泪。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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