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走镖

作者: 灯下月 | 来源:发表于2023-01-06 17:31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师姐,是荆棘条子。”

    穿黑色劲装,手脚用粗绳扎紧袖管的趟子手站起来,向身后的女子禀报。

    这女子骑一匹棕色大马,长发高高竖起,着装与趟子手相像,后背刺着两个朱红的“忠正”二字,左手使一柄大刀。她模样端正,肤色如蜜,一对浓眉冲淡五官的秀气,透出雌雄莫辨的俊秀之色。此时她面色沉凝地点头,一对英气的浓眉微蹙,“吁——”的一声勒停了马,回首下令:“镖队原地待命,保护好镖物,我去前方开路。”

    “崔师妹,我与你同往。”一个身量修长健硕超于常人、五官英挺的年轻镖师驾一匹大黑马走上前。

    女镖师断然拒绝道:“董师兄,此行我是总镖头。虽然你武艺比我高,但论起走镖的经验还是我更多。你就在此保护镖物,由我去与贼人斡旋。”说着,不待那年轻镖师回应,拍马便走了。

    那镖师在她身后看着,脸上有几分无奈,顺从地回到镖物旁边。

    话说那女镖师马术了得,三两下跑出一公里地,远远地瞧见两个山贼将一个人按在地上欺辱。

    女镖师上前,翻身下马,来到那两山贼跟前,抱拳行了个江湖礼,问道:“两位兄台这是在做什么?”

    那两山贼停下手,见是一个女人,不禁对视一眼,“嘿”然一笑。其中一个身量矮小,尖嘴猴腮的答话道:“你不长眼吗?哥哥我两个在教训这个囊种,要你一个小娘皮来多管闲事?”

    女镖师颜色不变,坦然自若道:“若小女没有认错,二位可是青龙寨人?”

    两个山贼一听对方报出自家名号,面露诧异,问道:“怎么,你这小娘子也是江湖中人?先报上名来!”

    女镖师颔首抱拳道:“小女姓崔,江湖人称崔二娘,是忠正镖局的镖师,以走镖为生,此次行镖自青龙寨下桃花岭过,不得不叨扰贵寨。这是我们的路引,二位兄台可以看看,如果方便的话请为我们向寨主传话,给我忠正镖局行个方便,小女感激不尽。”

    两个山贼听到“忠正镖局”后,面色已沉不住,接过路引翻看一二,走到一边交头接耳。

    那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人就被他们丢在一旁,看模样好像是个清贫书生,包袱被扯散在地,发冠歪斜,缝满补丁的粗布蓝衣上都是脚印。

    那两个山贼交换完主意,回到崔二娘跟前,把路引还了,还是由那个尖嘴猴腮的来说话:“原来是忠正镖局的镖师啊!传话好说,只是我们哥俩此刻肚皮空瘪,恐怕没有力气为你们上山。”那山贼瞥一眼崔二娘,搓了搓手指,另一个高笨的山贼使劲拍了拍肚皮,两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崔二娘早有准备,从腰间取下一个囊袋,倒出几块碎银给两山贼,笑道:“这是小女的一点心意,请两位拿去喝酒下菜。”

    两山贼初出茅庐,没什么打家劫舍的经验,此刻见钱心喜,倒不贪多,抛下那个出气用的倒霉蛋就走,深怕崔二娘来追。

    地上那看着奄奄一息的书生此刻已自己扶着地站起来,收拾了包袱,拍打几下身上的灰尘,端端正正向崔二娘拱手行礼:“谢姑娘搭救,鄙人李真,洛阳人士,与老师来西州游学,因琐事牵绊落后老师一行人,只能独归,不想半路遇到山贼取乐,若非姑娘来得及时,小生命已休矣。”

    崔二娘本意不是救人,听闻这书生来自洛阳,心思一转,倒是多了几分关切道:“李公子是洛阳人?巧了,我本家在洛阳,此次我们走镖的目的地也是洛阳。从西州到洛阳多的是贼寇,你孤身一人恐怕走不下来。那系在树边的是你的马吗?不若骑马与我们同往。”

    书生李真当下面露喜色,感激道:“早听闻忠正镖局有扶弱助人之善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小生的老师是当时书法名流沈自从,小生家贫,无以为报,只一点疏才颇得恩师青眼。等到洛阳,小生定当为贵镖局求一幅仁义字画以作酬谢。”

    崔二娘自然听说过沈自从的名号,闻言欣喜,觉得走这一趟,镖利丰盈不少,也不推辞,教书生爬上马背,两人一前一后拍马以还。

    这厢董师兄久不见人,正暗自心急时,遥遥望见两匹马一前一后自远而至。当前那匹棕红宝马自然是他师妹,后面还跟着一匹白色瘦马驮着一个男人,却不知是谁。

    “师妹——”董师兄迎上去,“怎么样?山贼肯放行吗?”

    “肯。”崔二娘点点头,“是青龙寨的小喽啰,几点碎银打发去为我们通报了,应当没有大碍。”

    “这人是?”董师兄转向崔二娘身后的书生。

    李真赶忙见礼,将前因后果如此这般说道一通。董师兄严肃的面孔上这才现出一丝礼节性的笑,抱拳介绍自个儿:“原来是李公子,我姓董,名燮,字义和,西州人,是忠正镖局少镖主。今与熟悉西州洛阳间往返道路的崔师妹一同押镖前往洛阳。”

    三人简单寒暄一番后,崔二娘便叫起镖队动身了。董燮武功高强,护卫在镖物左右;崔二娘识路,打头阵;书生李真骑术不精,体力孱弱,渐渐掉在镖队后面紧跟着殿后的镖师与杂役。

    忠正镖局的镖师纪律严明,走镖时不喜谈笑,严肃警觉。烧水做饭的杂役们松散一些,隔了一段距离在后面闲言。李真走得无聊,就混在杂役里和人攀谈起来,言谈间屡屡提及崔二娘,关切之盛引得几个杂役暗暗发笑。

    “李公子,你这是被我们女镖头迷倒了不成!”

    李真羞愧,连连摆手道:“小生不敢,小生只是没见过女的镖师,而且崔姑娘年纪轻轻便做了镖头,有许多行路押镖的经验,小生叹服之余倍感好奇。”

    一个做饭的杂役眉飞色舞地夸耀起崔二娘的事迹:“李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崔镖头在我们镖局里可是个传奇人物。她做了十二年官家小姐,一朝家道中落,流放西州投奔我们镖局。镖主认她为义女,要做娇小姐养。谁知镖头爱武装不爱红妆,非要做镖师。崔镖头十二岁才习武,至今已有十年,年轻镖师里,她的武功只在少镖主之下。她十八岁跟着人走镖,去年开始做上了镖头。提起她,我们镖局那是少有人不服的,就是咱们少镖主也得甘拜下风。”

    其他杂役你一言我一语地在一旁补充,李真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看来崔镖头如今已二十有二,怎么还未婚配?”

    一个烧水杂役白他一眼,接茬道:“咱们崔镖头敢嫁,还有人敢娶吗?要我说,这天下没有一个儿郎配得上我们镖头。”

    其他杂役却不同意,道:“少镖主今年二十有四,一表人才,也没有婚配,镖主可是属意将他俩凑做一堆呢。”

    “就是,就是。”

    “反正有我们少镖主在,李公子你肯定是没戏唱的,劝你趁早歇了那个心思!”

    此话一出,杂役们轰然笑作一堆。

    李真闹了个大红脸,深觉自讨没趣,拍马往前面赶了。

    逼近正午,日头渐渐猛烈灼人。镖队一行人行走在桃花岭里的荒山山头,附近树木被人盗伐一空,无处躲凉。镖师一个个汗如雨下,却都屏息凝神,杂役们也不再说话。没有人将衣服解下来扇凉,也没有人抱怨一句烈日炎炎。有经验的镖队都知道,正午是一天走镖最危险的时候。

    李真看这凝重的气氛本也不敢轻易开口,但他只是个文弱书生,比不得这些习武之人与健壮的杂役,日头一照,身体就发起昏来,加上水囊空了,嘴上干得起皮,生生捱过一个时辰,实在忍耐不了,只好求助身侧赶路的镖师。

    镖师斜他一眼,解开自己的水囊一看,竟然也空了,便上前请示离得近的副镖头董燮,李真就跟在他的后头。

    董燮沉吟片刻,上前与崔二娘商量。

    “师妹,现在过了正午有些时候了,师兄弟们的水囊都空了,领大家去附近的水源补满水囊吧。”

    崔二娘扫一眼镖队众人一张张被日头晒得发红的脸,略略思索便同意了,发令道:“这里往西八百米有一条小溪,我们去那里补充水囊。”

    李真一听还有八百米,登时坐不住马背,赶忙上前道:“这条路我来时也有印象,往东两百米就有水源,可以速去速回。”

    崔二娘拧起眉道:“不妥,那处水源我没听说过,不知道干不干净。”

    “干净!”李真拍着胸脯做保,“我和老师来时就喝的那处的水,清冽香甜。”

    能速去速回自然是好事,但涉及镖队的饮水安全,崔二娘不敢轻易松口,便叫一名趟子手跟着李真去试水。

    不久后,趟子手独自回来,报告水情。崔二娘问起李真,趟子手说他不胜马力,就停在水边等候。镖师们闻言一个个目露不屑。崔二娘与董燮对视一眼,统一了意见,命令镖队跟着趟子手往东去。

    到了水边,但见李真把瘦白马系在一边的石头上,箕坐在地上用袖子扇风,腰间挂着一个沉甸甸的水囊,一副喝饱了水的模样。

    见到镖队,他欣喜地站起来招呼:“你们来啦!快来接水!这水可凉可清甜。”

    镖队众人看向崔二娘。

    “去吧。”崔二娘点头后,镖师和杂役们纷纷如狼似虎地扑向水岸。

    崔二娘下了马,与董燮站在一旁看着,并不急着饮水。李真见状,殷切地向崔二娘讨要水囊:“崔姑娘,你怎么不喝水?我去替你满上吧。”

    崔二娘挑了挑眉,解下空水囊递出去,道:“那就有劳李公子了。”

    李真拿着水囊,屁颠颠撩起袍脚往河边去,崔二娘盯着他的背影,眼底意味不明。

    “师妹?”董燮唤了她一句,崔二娘却在思索什么似的,没有立刻回应。

    董燮看看崔二娘又看看李真,眉心缓缓打起一个结,手里的水囊凑到嘴边又放下了。

    喝罢水,镖队恢复精气神,便又启程了。连赶五公里,终于依计划抵达了龙门客栈。崔二娘命令镖队入栈整顿,趁天色未暗,赶紧吃饭睡觉,入夜后继续赶路。早有相熟的老板娘候在门口,崔二娘与她三言两语打点好一切便领着一干人入住了。

    镖师们一个个草草吃过饭躲进房间里睡觉,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杂役们刚忙碌完,在过道上就听见镖师的鼾声,都有些稀奇。

    “习武的就是不一样,想睡便睡了。”

    “说起来我今天也很是困乏,赶紧收拾了睡吧。”

    过了一会儿,杂役们也躺下了。

    崔二娘叮嘱罢守镖的人后往外走去,路上遇到了没有睡意的董燮。

    董燮拦住崔二娘,问道:“师妹,你不休息要去哪里?”

    崔二娘眉头紧锁,目露忧色,道:“我去看看李真,从刚刚起就没见他的人影。师兄先去休息吧。”

    董燮有些郁闷,道:“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

    崔二娘却扔下一句“不必了”就急急走开。

    董燮回到自己的房间,怀着一口闷气,在床上辗转反侧,以往沾床就睡的人此刻清醒异常。

    这一头,崔二娘四处寻李真不得,站在过道上听着镖师们响亮的鼾声,面色越发冷凝,左手握紧了大刀,突然转身就往守镖的房间跑。崔二娘隔着门板听见守镖人的鼾声,立刻退后几步一个俯冲,一脚踹开门板。房门应声而破,露出其后睡得四仰八叉的五个镖师。正当中撕着镖物封条抬头看来的,不是李真又是谁?

    李真惊诧道:“你没喝水?”

    崔二娘眯了眯眼,半句话也不多,大刀一横就砍了过去。

    李真一个猫腰,躲了过去,右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一柄软剑,指着地上一个沉睡的镖师,大喊:“后退!不然我杀了他!”

    崔二娘没收势,径直往前砍,狠声道:“那就比比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剑快!”

    李真见势不妙,立刻后撤,往窗户的方向移动。崔二娘的刀紧逼直上,眼看就要在李真到达窗边前砍下他的脑袋,李真却把软剑一丢,自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冲崔二娘撒去。

    崔二娘立刻收刀后撤,闭眼屏息。李真趁着这个空隙跑到窗边,掀起板凳砸破窗棂,翻身而出前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崔二娘,邪笑一声:“等你被毒死,我再回来拿镖物,现在你就好好享受吧。”

    李真转头往窗外翻,笑声未绝,俶尔化作一声怪响,戛然而止。

    崔二娘站起来往窗边走去,但见董燮已经一把掐住了李真的脖子,将他压翻在地,点了他的定穴。

    “师妹,你没事吧?我这就为你找解药!”董燮听见了李真最后那句话,踹他一脚站起来,面色焦急地看向窗户里的崔二娘。

    只见崔二娘脸上挂着淡笑,神色自若道:“我没中毒。这次没丢失镖物可多亏有师兄配合呢。”

    “他真的是张贾?”董燮见崔二娘无事,放下心,又踢了一脚地上动弹不得的人。

    “看看不就知道了。”崔二娘翻出窗蹲在“李真”旁边,伸手在他发际线处摸索,果然找到了一个突起。手下,“李真”的眼睛吓得骨碌碌直转。崔二娘微微使力一揭,一张人皮就从“李真”脸上扒下来,露出一张瘦黑的马脸。

    董燮从怀里掏出画像展开放在“李真”的脸旁比对一番,点头道:“确认无误,这个‘李真’就是我们要找的‘张贾’。”

    “你暗示我时我还不信,竟然真是他。好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董燮朗笑几声,一排白牙在暮色里闪闪发亮,全然卸去平时身为少镖主与大师兄时装模作样的姿态。

    “看他身上有几颗解药,够不够师兄弟们解毒。”

    崔二娘上手就要往张贾衣服里摸去,被董燮拦空截住。崔二娘斜睨他一眼,董燮却不肯撒手,浑笑道:“师妹,我来我来。”

    崔二娘一笑,抽回了手。

    董燮在崔二娘面前将张贾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净,共翻出三十一枚解药,给镖队众人解毒绰绰有余。搜完张贾的身,董燮将他五花大绑,撕开封条将人装进空荡荡的镖车里,又重新封好。

    “走吧,去给师兄弟们解毒。”

    “好嘞!”

    “师妹,这趟镖押完我们去喝一壶?”

    “怎么,你还想用酒壮胆么?”

    “……那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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