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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色如墨,深沉而浓烈,似能隐匿一切!
玄色衣衫,好像更能!
繁重的墨色衣衫缓缓褪去,露出淋漓的血红里衣,肩颈上、手臂处、胸前腰腹都是大片大片湿漉漉的血渍,才渗透出的星星点点的血珠向四下蔓延,形成斑驳杂乱的形状。像是被夕阳染红的绯色山石,又像是一朵朵红梅,在素白底色上绽出艳丽夺目的色彩。
喉咙处干裂发疼,似着了火一般,气息被一股莫名的东西堵在胸腔,令我久久不能呼吸,周身也如浸寒冰,冷意横冲直撞灌入五脏六腑。我浑身发颤,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七华……七华。”明珏唤我两声,见我未应,便又碰了碰我的肩膀。
我其实听见了,只是反应有些迟钝,动作也很迟钝,许久才僵硬地转过头望着明珏。
“小美人……你……你别哭啊!”涂山陌被我的模样吓到,手足无措的在原地打转。
我抹了下脸,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砸进一团团血污里,晕开一道道刺目血痕。
我气息不顺,话都说不利落,望见明珏后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怎么办……明……明珏……怎么办?他伤成这个样子,怎么办?”
明珏有片刻的呆愣,清冷眉目里流露出浅显的疼惜来,“你先别急,我……我先看看他伤势如何?”
我哽咽不能自已,张了好几次口硬是未将一个“好”字说出来。
涂山陌一边扶着我往后退了一步,为明珏让开一些位置,一边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道:“你们这是在妖界碰上什么了,连上尊大人都伤成了这副样子,瞧着真是……”他对上我的目光,猛然一顿,正色道:“肯定没事,上尊大人乃上古神龙,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哎,小美人,你怎么又哭了,你别哭啊!”
我不想哭的,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眼泪。
我泪眼朦胧地瞧着明珏揭开粘在千夙身上的衣衫,一寸寸露出血肉模糊地狰狞伤疤,瞧着明珏挥出无数神力却如石沉大海般杳无踪迹,瞧着明珏额头泛出细密的薄汗,以及他一点点苍白下去的脸色,心中寒意更甚。
“我为他渡了些神力,血止住了,但……”明珏默了一瞬,转过话锋道:“先歇一日,明日启程回归灵墟,然后我去趟仙界,找药神来瞧瞧。”
我踌躇道:“他……伤的怎么样?”
明珏咬牙,欲言又止许久方道:“我说不上,但……性命尚且无忧,你别担心。”
默了片刻,他又道:“你别看他身上血气重,但都是些外伤,未伤根本……你……”语气停住,却是再未言语。
我知他是想宽慰我几句,但苦于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便又默了声。
我垂着眉目与他点点头,又胡乱抹了下脸,这才重新过去蹲在床榻边。
千夙仰面躺于床榻,生气全无,浑身上下似被浸在血水里,鼻息之间充斥着久久不散的血腥味。
我吸吸鼻子,险些又落下泪来。
“小美人,要不……我来吧!”
我摇头,“还是我来吧,你不知轻重,再弄疼了他。”
涂山陌似乎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而后又原地一声惊呼,“啊,司法天神,你怎么也流了这么多血?”
我顺着涂山陌视线望去,见一条约摸两指宽的血痕蔓延而出,血痕尽头,是一大摊浓稠的血污,一双素玉白绸的长靴整个浸在血污里,雪白的袍底轻轻晃动,一颗接一颗的血珠从上面滚落,急促却又不曾停歇。
“司法天神……”我吓了一跳,这才将目光落在明珏身上,却见他一双冷目仍若含霜,未有他色。但他唇线紧抿,面色惨白,拢于袖中的左臂不见伤势,但那低垂而下的手臂却似整个从血水里捞出,有些触目惊心。
他白衫染血,理应更为显眼,我却因为忧心着千夙不曾察觉,而他竟也一言不发,忍着那样重的伤一路驾云将我和千夙带回了半月楼,方才又耗费神力为千夙治伤,却放任自己的血流成那副样子……
“你……怎么样?”
“无事。”明珏瞧见我的目光,眸色一深,却在下刻猛然别开了眼,而后将手臂望身后移了移,“是些皮肉伤……不碍事!你……”他语调一顿,许久又道:“我先去趟冥界,前后四个时辰便回。你照顾千夙,等……我回来之后,再回归灵墟。”
我蹙眉,“你先疗伤。”
“我先去冥界,迟恐生变。”他有些与常日不同地执拗,好似在惩罚自己一般。
我坚持道:“现在申时方至,你入定疗伤几个时辰,待神力恢复些再去。”
明珏面色缓了缓,眉宇却蹙的越发深了些。
我又道:“况冥界气阴,邪气颇重,若不慎伤重,归灵墟路远,我又……骤时还得依仗你……”
“好。”他重重呼出一口气,甫将目光移回,“那我亥时再走,明日辰时便回。你……”他默了片刻,道:“你也记得疗伤!”
话落,旋身迈步出了房门,只留下屋内木板上一滩刺目血红。
原来不仅明珏忘记自己负伤,我也险些忘了,自己半个时辰前才失一瓣原身……
“花狐狸!”
“哎……哎?”涂山陌低声怒吼,“都说了不许叫我花狐狸。”
我瞥他一眼,尚未搭腔,只伸手将他先前备好的疗愈泉水移至榻侧,又将帕子浸湿,小心翼翼将千夙贴身衣物拨开,一边擦拭,一边问道:“宸阳将军还在楼下?”
涂山陌轻轻笑了下,“在,说是希望将什么小仙娥交还于他,又说牵扯仙界与归灵墟之事,望你出去一见。”
千夙伤重至此,昏迷不醒,我心神又实在疲乏,顾不上其他,只道:“你且去回他,说我脱不开身一见,至于三公主之事,让如实告于天君即可。”默了默,又补充道:“回了宸阳将军后,你带他去找司法天神,小丫头让他带回仙界便是。”
“嗯……”涂山陌拿鼻子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又猛然停下,自顾自地嘀咕道:“本公子堂堂半月楼老板,什么时候沦落到做这跑腿传话的差事了?”重重叹了一口气,“本公子憋屈,但本公子不说……”
声音渐渐远去,最后被一扇门隔在外头。
我屏息凝神,继续替千夙擦拭身上血渍。
血已止了,可先前的血渍还在,有些甚至已经干涸,在伤口处结成厚厚的一层血痂。我只能先拿浸湿的帕子润一润,然后再擦,足足耗了半个时辰才将他身上血污擦净。然后又为他上了些药,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欲为他渡些灵气,又想到上次在尧山为他渡灵气反而险些害了他,便又绝了那想法。
外头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天籁俱静,一片祥和。
我伏在床头,睡意全无。
千夙仍是睡着,面色素白,眉却轻轻皱了起来。
我抬手抚过他眉宇,“睡着便好生睡着,皱什么眉,都不好看了!”
他自是回不了我,眉宇却是随着我的手指缓缓舒开了。
我轻轻一笑,避开他手臂处的伤,将他的手轻轻握进手心里,“手心这样凉,神力不知散了多少……”一时又有些恼他,不由沉了声道:“还说我遇事妄为,我看大人威风的很,断神器杀妖帝,不计生死……”
我狠狠瞪他一眼,“下回要是再这样,你就……就等着我再给你烧几桌菜,横竖都是个重伤,还不如伤在我手里……”话未落,泪竟又滑了下来,砸在我手背上,又顺势流进千夙手心里。
我吸吸鼻子,“听到没有啊,下次不许这样了!”
我没等到千夙的回答,却突兀等来了另一道声音。
“小神唐突,求见上尊大人!”
那道声音不大,却极其清朗沉稳,带着一抹仿佛置身山林的空旷,凭生一些凉薄之感。
我立起身来,暗暗在床榻下了道护体结界,这才转身望向虚虚掩着的屋门,隐约瞧见一道修长端正的身影。
我出声道:“不知……来着何人?”
屋门缓缓敞开,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静静立在屋外。
一眼望去,那男子剑眉星目风姿极佳,身形修长端正美如芝兰玉树,但因其眉目间隐着极深的一层冷冽气息,衬得他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层薄冰之中,令近者生畏。
先前初见明珏,心中暗觉这六界之中恐再寻不出似他那样清冷薄凉之人。不想,今日一见他,便觉这天外有天,神外有神,不可同一而论。
“少室山帝休,叨扰了!”他与我微微颔首,迈步而来,一身清寒之气越发浓重。
少室山,帝休……怕是又一位上神尊者。
我回了一礼,道:“帝休上神深夜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炼妖壶之事。”帝休侧目往我身后瞥了一眼,神情微微一变,“上尊大人他……”
“伤重昏迷,拜炼妖壶所赐。”
“是我疏忽了!”
“帝休上神怎么倒自己揽上罪了?”我忆起千夙在炼妖壶内召出逆生,忆起他手持不周浑身染血,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一股邪火,也忘了眼前之人的上神身份,只冷了声笑道:“上尊大人曾与我道,炼妖壶交于神界一位专修神道的上神尊者看管,又说他清心寡欲神力高深,看护炼妖壶自然万无一失。可不知为何,炼妖壶遗失这么久,在妖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帝休上神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而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姗姗而来?”
帝休抿唇,竟也未恼,只淡淡地道:“炼妖壶并非遗失,而是有人用假物换了真物。”
我微惊,“在你帝休上神的地盘,以假物换真物,上神竟未察觉分毫?”
他颔首,唇角微微翘起,“惭愧!”
事情到这一步,越发怪异迷离起来。
从最初的蚀骨花,到尧山魔界双生阵法,再从潮水镇林燃之事,到背阴山裂,以及后来归灵墟内鹤戾失踪,妖界突现炼妖壶,妖帝花辞将同族妖灵投入炼妖壶……加之此时帝休所言,炼妖壶被以假换真……
蚀骨花出自魔界,背阴山之事起因又在前川裴煜身上,仙、冥两界都有牵涉,而炼妖壶又于上神之手遗失,与妖界扯上挂钩……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是独立的,又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细线牵扯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型大网,将所有人都笼络其中。
大网外,一双眼睛片刻不歇地瞧着、盯着、盘算着,等待时机成熟,一举收网,功成身退!
这所有事情,都围绕着千夙而来,或多或少地牵扯进相安无事了数万载的六界!
“七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似梦中呓语般轻微。
“大人!”我急忙转过身去,果然见榻上之人眼眸半开,神色倦倦地望着我。
我俯身半蹲下去,握住他冰凉的指尖,竟又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许久没说出一句话。
他却嘴角一勾,轻轻笑了笑,语气里满是宽慰,“我没事……”
“怎么没事?”我撇撇嘴,尽量让自己说的清楚一些,“流了那样多的血,那么多伤……司法天神都不晓得你重伤到哪般地步……还说不碍事……”
我越说越难过,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千夙轻出一口气,语调低低地,带着一抹揶揄之色,“这么多年,还不曾见过我们七华……哭成这副样子,实在是……”他顿了顿,低低一笑,“……丑的厉害!”
“你才丑!”我恨恨瞪他一眼,胡乱将自己脸上泪渍抹去。
千夙见我止了泪,指尖微动捏了捏我的手,这才微微偏头望向一旁静立的帝休。帝休见此,默默后退一步,弯腰拱手朝着千夙一拜。
“少室山帝休,见过上尊大人!”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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