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如月看多时

作者: 余想 | 来源:发表于2016-09-30 09:04 被阅读0次

    时间在长沙忽冷忽热、忽晴忽雨中无情的流逝。就业一如新搬进的小区,空旷得只剩下墙。我每天除了在家里刷简历,然后面试。似乎没别的事了。

    忽一日,一个穿白色T恤,牛仔裤的男生敲了一下门,他从厚厚一叠的宣传单页中抽出一张夹在门缝里。然后骑着他的白色小电动车疾驰而去。我拿起单页一看,写得挺文艺的:突然间什么都会过期,沙丁鱼会过期,罐头会过期……但永久水果店不会过期。

    第二天,百无聊赖之际,我逛着逛着,看到了永久水果店,五个红漆大字在阳光在兀自闪着光芒。这个点,顾客很少。只见昨天那个男生在看书,封面是胡塞尼的《追风筝的人》。看见我来了,他立马把书放在柜台上。礼貌的问我需要什么水果?我说就给我一个木瓜吧。只见,他的手机响了。他的姐姐打来的,说是自己和姐夫要去云南旅游,这几天辛苦他了。

    我在他接电话的时候,拿起他的书翻了下,没看几眼,他的手本能的夺回去了,并在挂掉电话之后,说不喜欢别人翻他的书。

    我一当面觉得自己有点鲁莽,一方面又觉得他是个小气的人。

    工作的事还是没有着落,天气愈发炎热,太阳像发了烧似的,于是,我去水果店的次数也多了。渐渐的和他成了朋友。他得知,我一个人从乡下来到长沙打拼也不容易。遂决定带我逛逛大长沙。坐地铁3号线直达的橘子洲,摩天轮上萦绕尖叫声的世界之窗,一下子爬完了的岳麓山……我突然觉得他其实是个慷慨的人。我想起梁武帝问达摩对面坐的是谁时?达摩曰:不识。看来,认识一个人是一件复杂的事。

    清明节前后的烈士公园,倒没看到有多少人凭吊烈士。反而游客占满了每一个角落。公园内有一片湖,湖上有很多小船。我和他划着船往人群少的地方划去。江上的风不时的吹来,丝丝清凉。如果在冬季的夜晚,颇有几分张岱湖心亭看雪的味道。他点起一根烟,烟雾随风吹得无影。我边抽烟,边打开话匣子:看来你很喜欢看书,写点东西!

    他淡淡的说了句:那是假象了。

    我实在听不出来他是不是谦虚之词。遂回了句,我直觉通常是错的。

    他说他在不久以前,并不关注阅读与写作。忙碌的工作让他隔绝了世间的某些活动。他本来不应该对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诉说往事。可是,他偏偏这样做了。或许,他把我当作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或者是过客。

    七年前,叶信高中毕业后,因为低的可怜的分数,也因为家里并不富裕的经济条件,他和村子里的大多数男孩女孩一样,选择去广州,深圳那边打工。那时,加工制造业很火,汽车、手机、电脑、空调、纺织……在沿海地区遍地生产。流水线的工作模式让劳动力变得吃香。他在深圳南山区的一个工业园上班。山之下,一群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同事正在挥洒他们的汗水。

    每天,他早早起来,穿着蓝色、宽大的制服,戴着一顶蓝色帽子坐在固定的位置替手机打螺丝钉、贴膜、包装。未成品像忘了关的水龙头,源源不断的流过来。

    年轻时的他不以为单调。从小到大,吃苦耐劳让他学会了承受。

    那是旺季,如果是淡季呢?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了。有人告诉他,出了工业园,走一公里路就是最繁华的沃尔玛超市了。他在里面逛啊逛。发现好多东西太贵了。想到宿舍可以做饭,他就买了一本食谱,那是他工作以来第一次与书有接触。后来,他买了《读者》。他发现地摊上过期了的杂志比超市的便宜,于是很少去超市了。他常常在工作的间隙看书,但工作的间隙不多。书上的有些内容让他不至于与时代脱节太多。他简单的满足于这个处境下的安详。

    二三年过去了,公司没有起色,他也渐渐觉得了单调的滋味。他换到了另一家公司。发现还是一样的。他每天下班后和一个江西的同事——那个男生微胖,到哪都叼着一根烟,穿过暗黑的小路上网,他迷上了网络上的访谈类节目。他想像他们(乔布斯、蒋勋、贝聿铭)一样成为有影响力的人。后来,江西的同事去了上海,他只好一个人穿过那条暗黑的小路。

    又二三年过去了,随着公司产业的升级、转型,对专业人才的需求度越来越高,他自己也做得无聊,就回到了离老家——娄底,最近的长沙。

    他在长沙一家酒业公司卖酒,在深圳多年的历练让他的适应能力变强。他不同于应届生的浮躁,兢兢业业的工作着。有一天,人事部来了一个同事,起初他也没有多关注她。以为她像其他同事一样来了又去。来了又去。

    果然,在一次年尾聚餐后,他和她并排走,沿街的路灯拉长了他们的影子。这是他们2个月来的第一次说话,不知谁挑起的话题,明年你还会在这吗?

    他说会的。只因他知道跳来跳去,差不太多,却会消耗掉自己。

    她斩钉截铁的说,不会。她想找编辑、策划方面的工作。

    …………

    羊年开始了,上班的第一天,他居然看到她了,他好奇的跑过去问,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嗯。我在湖南时代阳光大道那边一家公司面试,通过了,可是我忘了辞职要提前一个月打报告的。”她有些无可奈何的说。也许那份工作比这份工作好不了多少,她遂决定暂时留下。

    “你是学金融的?为什么想要去做编辑方面的工作呢?”他不解的问道。

    “谁跟你说的呢?我不是学金融的,我读的是中文系。”她辩解道。

    “哦,哪座学校的呢?”

    “上海交通大学”。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看起来平凡的女生,居然是高材生。而他才知道。可见,他对她一直是疏忽的。却因为,她的独特(相对来说),他逐渐的开始关注她,并试图想起她以前的点点滴滴。

    她在兼职公司礼仪时,言笑晏晏,涂了胭脂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花。他和年长的黎总从木莲冲路回公司,在路上,黎总首先看到了她,说,小林,去外面吃饭啊?

    他到来后来才知道,她差不多每个中午会回家一趟。

    …………

    她每天几乎踩着点来上班,只见她从漂亮的蓝色背包中掏出钥匙,打开人事部的办公室,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放在打印机旁,专注的看。他每次有工作上的事而进出行政人事部时,总会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这份寂静。

    每周三的例会,只要提到文化建设方面的问题,董事长总会说,林月会写文章的。可以把公司的文化带动起来啊!

    他莫名的羡慕她。事实上,在他心里有一颗微弱的文学种子,若隐若现,好像一遇见林月,满天沛然的大雨浇灌了他的心。

    他敲开了行政部的门,走到林月跟前,说,我可以看看你写的文章吗?

    “写得不好啦”林月推辞着。可是当她看到他热切的眼神时,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嗯。在人人网。你先加下我”。

    他费了好长时间注册。可是当他进入她的日志这一栏时,他恍若看到一个无比精彩的世界。林月用文字构成的永不会消失的世界。

    他从文字中获知了大学的基本样貌。好有趣,林月是读中文系的,每当老师布置写书评、影评的作业时,她和她的同学们就头痛,可是当他们发现复制粘贴,然后稍作修改就可以上交时,反而无所谓了。

    他发现,林月之所以去上海读书,跟它的繁华无关,只是爱它的多元,爱那一片她很少见过却一直向往的因为污染不怎么蓝的海。

    他从她的文字中,仿佛看到林月安静的在图书馆一角,沉浸在《呼啸山庄》、《简爱》、《红与黑》的古典小说中。

    他看出了林月搬到徐汇区而苦恼了一阵子,她怀念闵行区——老校区的空旷。

    …………

    每当下班后,他像中毒了似的打开手机,读她的文字。他发现,她的心思是那么的敏感,她的知识量那么大,他记得她引述过尼采的话:一颗树要长得更高,接受更多的光明,那么它的根就必须要深入黑暗。

    他多么希望像她一样拥有一个丰盈自足的非现实世界。

    他说她好厉害,她却说没什么。

    当他开口说,可以借本书给我看吗?

    她说,好。

    第二天,她递给他一本书——本山文绪的《然后,我就一个人了》。书里描写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获得了自由后的生活,女作家和K互通书信,和闺蜜一起喝酒、看电影……作者写到:随便干什么,都能活着,而只要活着,就能写作。

    他觉得这不就是在写林月吗?总让他想起,林月有一次跟她说的:

    她在毕业后那年,从有着“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回到了长沙。她并没有作与自己专业相关的事。而是选择了销售。在一家贵金属公司做电话销售。好高的写字楼,每次都是踩点到达那里,喧闹的办公室,永远打不完的电话……

    因为阿姨在步行街那边买了房,虽然耳朵累了一点,但,她的心却是安定的。

    她,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才生选择作销售、文员,虽然人人平等,职业平等,但价值却不是对等的。

    她,现在正处于随便干什么的阶段。她来这家公司上班,只是因为距离家里近些。

    她,原本希望通过销售挣得一笔钱,然后一心写作。一俩年下来,她发现,想像与现实的差距,实在太大。

    ………………

    她又借给他一本《追风筝的人》。他看到了阿富汗的苦难、战争、灰飞烟灭。也看到了阿富汗在冬天还放风筝的古怪习俗……开阔视野的同时,他心里升起了一股慈悲心,使他想起了1998年克林顿在北京大学演讲时说的,你们所处的世界的最大威胁,并不是意识形态,而是古老的仇恨所操控。环顾中东、巴基斯坦、非洲大陆,常常因为种族间的宗教、信仰不同而引发战争。

    一天,中午,他问她,你不去吃饭吗?她说,我家就在侯家塘那边,你有空可以去那吃饭。

    他分不不清是不是客套话,爽快的答应了,他说,现在就有时间啊。

    林月吓了一跳,说中午不行,晚上吧。

    那天晚上,他去了林月的家。她的家在君悦•紫园里面,靠近廊桥的地方,一大片绿树掩映下,既古典又奢华。他有点措手不及,像刘姥姥进入了大观园。林月的家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古董:有佛珠串联的石像,有玛瑙构成的“狼”和“羊”……

    他的哥哥,穿着西班牙的CAMPER鞋,他看过台湾橙果公司的设计广告,在写字楼的屏幕上,羡慕极了。她的哥哥戴着Cartier手表,嫂子也是一身华丽的衣裳。

    听林月说,她的母亲很喜欢看《红楼梦》,可以背熟上面所有的诗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花谢花飞飞满天,红袖香断有谁怜”……

    林月说到他的父亲喜欢看CCTV-4的海峡两岸,国际新闻…

    他对那些不感兴趣,盯着CCTV5的体育频道,那时正在直播芝加哥公牛对阵开拓者。

    他突然发现,林月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里,有一种经济、教养上的能力。

    林月给他泡了一杯台湾来的高山茶,一股山风、泥土、绿树的气味扑鼻而来。他在心里暗自赞叹,好东西!

    晚上,饭桌上是内蒙古过来正宗羊肉、牛肉……

    那种奢华,那种文艺,是他与林月之间最大的距离。回到家后,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得爱上了她。在他的人生哲学中,原来相知比相遇、相伴更重要。林月的坚持,林月的追求,林月的才气,林月的美,如风一般,吹来了他闭塞的心扉。

    那天,公司组织唱K,她一连续唱了几首歌王菲的《红豆》、周杰伦的《世界末日》、邓紫棋的《你不是真正的快乐》。林月的歌声是狂欢式的,没有她的声音好听,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较柔软,如琴弦一般,轻叩他的心。他时常觉得轻松,悦耳。时不时的想找她说说话,却苦于不知道说什么?

    晚上,走在星空下,她拖掉高跟鞋,在空旷得的广场起舞,星光混合着灯光照亮了她的身影。她像一个天使一样,摇曳生姿。

    她今天异乎寻常的喜悦!是因为她面试了一家新公司,是做娱乐方面的编辑。

    她拉着他去喝酒。她的酒量毕竟不如他。他背着喝醉的她,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林月身体的温度,他多希望就这样一直背着她,他放慢脚步,慢慢的走进了君悦•紫园。她的家。

    他把她放在床上,她的腿像鹿角一样细,丝袜包裹着极为性感。她的胸部有节奏的起伏着。她的脸色如一颗红彤彤的苹果。长发覆着她的脸。他突然想脱点她的衣服,吻遍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但,这个念头很快就灭了。他,必须尊重她。

    他在沙发上睡了一晚,早上做早餐给她吃。他看着她吃早餐的样子,幸福的笑了。可是,大多数人的幸福是暂时的,它的反面却是常态。就好像在高山之上看风景,却总看到坠落的悬崖。

    他知道,她即将离开了,因为那晚星空下的起舞像是一场告别。

    催促她离开的,似乎除了心仪的工作还有男朋友,没有预兆,没有理由的出现,让林月的心花怒放。

    那天,同事的一席话给了他一个尽头,也好。

    小蕊在办公司大声嚷嚷说,林月,我那天在公交车上,看到你和一个男的贺龙体育馆散步?是你男朋友吗?

    “嗯,是的”林月红着脸回答。

    他一直装作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在WORD上敲击什么。心,可能在滴血。

    卡尔维诺说,生命差点不成其为生命,我们差点成不成我们自己。那种宿命般的东西如此强烈,一度让他以为是缘分的东西,在那一刻,全部粉碎。他们之间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办公室沉浸在喜庆之中,林月的男朋友请大家去华天大酒店吃饭,然后按摩、洗脚。

    他却假装工作很忙推掉了,林月跑过去说,别太拼了,放松放松啊。

    他按耐不住的说,你真的希望我去?看你和你和男朋友卿卿我我?你真的一点也察觉不出来,我喜欢你吗?我本来过的是另一种生活,单调然而稳定,你的出现,打乱了所有节奏,我的心会为你跳,我晚上睡觉前,醒来,想的只是你。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林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你喜欢我?怎么可能?我们不是中国好同事吗?

    他听到同事二字,微微叹了口气,可笑自己的愚,是一种一厢情愿。他懒得再说些什么了。赌气似得说,你们去吧。我真的没有心情,谢谢你曾经走进我的生活,祝你们幸福,Forever!

    叶信独自离开了森严的办公大楼,他在黄昏的公园长凳上,寂寞的抽着烟,想起并不遥远的记忆。

    他和她撑着伞在雨中,她说她很少带伞出门的。他在上班时间鼓励她去面试,并偷偷告诉她,老板出差了。有事,他会给她打电话。

    …… ……

    那天,公司在张家界的天子山上有一个会议,蜿蜒盘旋的山路带给人的晕眩,像木偶般站着的累,让林月决心离开了。她只说了句,好累啊!然后走了。

    后来,后来听小蕊说,他男朋友开车来接她了。男朋友是他的大学同学,网络上说,你再也遇不到大学时的妹子了,所以,一个男人出了社会,就不自觉的怀念起大学时有好感的妹子。这样的定律,让他追林月的梦碎了一地,溅出零星血花。他们,毕竟有四年相处的时光,如果,有一个人先开口,仿佛揭开了恋之帷幕,而一见钟情似得梦幻,也不见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林月的车子缓缓开走,一步一步像重重的在身上、心上驰过。他不知道受了伤的地方,需要多久才可以愈合?随他吧!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自从林月离开公司后,他一直觉得没意思,一如他在深圳工业园的那些时光。他苦恼,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摆脱不了一种焦虑感。

    我想起了李安的《卧虎藏龙》里的台词:你给了我一个江湖的梦,可是我看不到江湖的边。

    林月的拒绝,林月的离开,他突然看不到边了。

    他现在在水果店帮忙,可是,如果他姐姐、姐夫回来后,他又去哪里呢?

    他从容、淡定的说了句,不知道啊?

    是啊!凡是追求答案是没有意义的。一个人清醒的看任何事,是一件痛苦的事。难得糊涂!

    假如不如意了,跌倒了,受伤了,失恋了,怎么办?男人是挑战的代名词,常常,要么成熟,要么逃避。

    我很庆幸他没有逃避,消极,仿佛全世界欠了他一样。他在姐姐从云南回来后,隔天又在一家酒业公司上班了。

    “一杯浊酒,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他在两家酒业公司上班,或许爱上了那一股豪气。

    我也找到了工作,在定王台附近,那里有一座湖南图书馆,还有一条书香街,顾名思义,有很多书店:大的、小的、新式的、古旧的,我随便逛了逛,看到一本拆封了的《追风筝的人》,随手翻开看了下,某一页这样写道:雅尔达是星光暗淡的夜晚,恋人彻底难眠,忍受无边的黑暗…………

    我终于明白:林月是他心中一颗明亮的星。在他忍受单调的黑、弱小的黑、贫乏的黑、无法抗拒的黑暗时,是林月身上的吉光片羽,像萤火虫、像灯塔、像星星、像月亮让他有了片刻的光明。而那片刻,刻骨铭心,一如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写的,当我死时,你会发现,白橡树印在我的心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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