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本柔弱

作者: 爱做梦的老巫婆 | 来源:发表于2024-07-15 12:5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傍晚五点半,廖艳萍用最快的速度结束手底的工作,把缝纫机电源关掉,工作服都顾不上换,背起包就跑。

    “哎哎哎,廖艳萍!回来回来!”还没出车间门就听见车间主任喊她,只好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微笑。

    “又早退啊?我可跟你说,你们组刚退回来一批货,还在仓库没去点呢!明天就得麻溜返工,要是耽误了,谁都担不起责任!”主任的语气很不善,廖艳萍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翻白眼,难干的活返工率高的活,还有不挣钱的活都给她们组,返工又不给钱,还得看领导脸色。

    但有啥办法?她组里人员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工作上的“老弱病残”,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那挣钱的活一般都是急活,她们做不来 ,只能是受人拿捏了。

    “好的主任,我明天一大早就来,放心,保证按时完成任务!”她心里不愤,脸上却是谦卑的笑,心里只想着赶紧开溜,今晚开家长会,女儿孙娅楠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迟到。

    在一起工作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车间主任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对她挥挥手:“去吧去吧,时间自己安排好。”廖艳萍得了赦令,拔腿就跑,身后,主任还在继续叨叨:“你说你家孙磊这么常年驻扎国外也不是事啊!你一个人还能掰成八瓣?”

    唉唉唉,骑上电动车了廖艳萍还在想主任那句话,她何尝不想孙磊回来啊,可家里这老人生病要钱,孩子上学要钱,房贷要还,外债要清,回来哪有跑外贸那么高的工资?

    辛苦我一个,幸福一大家!她在心里狂喊口号,给自己加油打气。

    到家先检查一下卧床的婆婆有没有大小便,给她清洗一下换了纸尿裤,然后洗手做饭,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再给老太太按摩,跟她说话。

    老太太别看起不来,特别能唠,一个人在家待得憋闷坏了,逮着廖艳萍就说个不停,都是些芝麻绿豆的陈年旧事。

    廖艳萍嗯嗯啊啊地答应着,手上不停,心也不停,惦记着锅里的米,惦记着厂里的货,惦记着晚上的家长会。

    开完家长会回来,伺候婆婆洗漱吃药睡觉,廖艳萍一边等女儿放学,一边坐在灯底下剪线头。这是厂里外发的零活,反正坐着也是坐着,蚊子大小都是肉,薅多了就是一盘菜。

    人静下来,身上某些不抗造的零件就开始作妖。最折磨廖艳萍的是颈椎和腰椎,因为长期久坐,这两个部位出现了劳损,一劳累就既酸胀又疼痛,闺女上一天学回来也怪累,不好意思让她给自己捶,便买了个小锤敲打敲打,但那死物跟人怎么能一样呢?怎么敲都不行。

    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感觉自己胸部不太舒服,本来她也没当回事,女人么,谁还没个乳腺增生?但最近,那个感觉跟以前很不一样。

    右侧乳房的正上方,不小心碰到或者抬胳膊的时候,会有明显的痛感,用手轻轻揉一下,会发现那一块发硬。廖艳萍有位同学是乳腺癌去世的,四十多岁的年纪,撇下老迈双亲和一双未成年的儿女,她每次想起来,都感到命运捉弄人。

    她不会也是这毛病吧?廖艳萍总会忍不住这么想。但下一秒钟,又会对着自己呸呸呸,哪里就那么容易得癌症了?估计是最近没休息好,所以不舒服的感觉才明显一些。

    可这时间也太久了一些。廖艳萍一边把剪好线头的衣服叠放整齐,一边在心里嘀咕,要不,处理完这批退货,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有小毛病就赶紧治,要是没事就放心了,这个家里,她可是最没资格生病的那个人了。

    市立医院的导诊台,一身白衣的护士小姑娘告诉廖艳萍,看乳腺疾病去外科。外科?她心里暗暗嘀咕,那外科都是男大夫,怎么能让他们看乳腺?不应该是去妇科吗?

    小医院不用挂号,她乘着电动扶梯上楼,虽然知道导诊台不会误导,在看到妇科的指示牌时,她还是扭头走了过去,但妇科的导诊再次告诉她,看乳腺疾病要去外科。

    外科……男医生……她的脚步变得沉重,是会触诊的吧?想到要让一个陌生男人一把把揉捏自己的乳房,然后问她痛不痛,哪里痛,她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侵犯了。

    虽然她心里清楚,在医生眼里病人没有男女之分,她也不可以讳疾忌男医,但心里还是别别扭扭的。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副主任医师,听了她的诉求,在电脑上噼里啪啦一通操作,给她打印出一个彩超检查单,让她去做检查。

    啊,虚惊一场。她拿着单子去缴费,心里却又开始嘀咕,记得同学以前跟她聊天,说自己去看病时医生是个女医生,把她两个乳房都触诊了一遍,问得可详细了,这男医生,不会不专业吧?

    唉,廖艳萍啊廖艳萍,你可真纠结,怕人家碰,人家不碰,你又觉得不专业!别想了,去做检查吧!

    彩超室是两位女医生,负责检查的那位医生亲切地问她怎么不舒服了?她再次把病情重复了一遍:胸胀,摸着有硬块,右边乳房上侧疼痛,发硬,偶尔会觉得皮肤发热。然后又问,是不是乳腺增生了?

    医生用手移动着探头,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跟她说,每个女人的乳腺都有增生,这是正常的,只是如果增生严重,就会出现胸部胀痛的症状。

    “你这疼痛的部位不是乳腺。”女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跟她说:“乳腺组织到不了这个位置,这儿是肌肉组织,估计是你不知道怎么抻着还是累着了。”

    跟乳腺没关系啊?她心里松了口气,又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自己啥时候抻着了,还没想出来呢,就听医生说了一句:“左边这个倒是有点问题……”

    刚放下来的心忽地一下子又提了上去,她假装镇定地问什么情况,医生缓慢地移动探头,问她:“这个地方有个结节,疼吗?有没有偶尔觉得针扎一样?”

    没有觉得疼啊……她茫然,医生继续在说:“结节不算大,但也不算很小,你拿着结果找给你看诊的医生,看他怎么说吧。”

    等着打印检查结果的时候,她问这位彩超医生:“这结节是什么性质的啊?”

    医生用纸擦着探头,低头答道:“临时看着是没事,但结节是会长大的,而且性质也会发生变化,去看医生怎么说吧。”

    貌似不大妙啊,廖艳萍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心神不宁地回到诊室。

    “左侧乳房有个三类结节,彩超结果临时看着没啥大问题,但不保证以后性质不会发生改变,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它切除,以防后期发生癌变。”那位外科男医生的话,让廖艳萍原本就慌着的心,咣当一声彻底跌落谷底。

    “能不手术吗?我没有时间住院。”她问。

    “临时不手术也可以,我给你开点中药吧,吃两个月中药,复查的时候结节如果不见小,就动手术切除。”医生一边说,一边给她开药。

    乳腺结节,乳腺癌……接连几天,廖艳萍的脑子里都在想这两个词,怎么就得了这么个毛病呢?吃药能把结节吃没了?那若是这样为什么一开始还说让动手术呢?

    唉,她一边干活一边叹息,横竖现在也还不是恶性,先吃药看看吧,能见效最好,不然可怎么办呢?婆婆要人照顾,女儿起早贪黑上学,一日三餐得给她准备好,家里可是一天也离不开她啊!

    要不要跟老孙说一声呢?算了,还是等复查的时候看情况吧,他一个人在俄罗斯,离家那么远,回又回不来,忙又帮不上,让他平白担这个心做什么?

    一碗碗的苦药汤子喝下去,廖艳萍只觉得自己喘出气来都是中药味的,苦就苦吧,能控制住病情,也值了。

    可两个月后的检查结果,却让她如坠深渊,那结节,不消反长了!

    “为什么呢?怎么越喝药越严重呢?”她抖着颤音问医生。

    “结节长势很快,药物控制不住,所以你还是尽快手术吧。”医生头都不抬,只噼里啪啦打键盘,不知道是不是在写病历。

    “是切结节,还是要切乳房?”她鼓起勇气继续问。

    “你这个临时不需要全切,只切除结节就行,但如果放任不管,后期发展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医生眼皮都不抬。

    “这手术要住院几天呢?家里离不开我啊!”

    “自己的身体要紧还是家里的事要紧?你都这情况了还说什么离开离不开!”医生终于抬头看她了, 只是眼神却是很不屑的,看得廖艳萍心里更慌。

    “那我回家商量商量……”她手里攥着检查单,失魂落魄地走出诊室。

    廖艳萍最近天天抱着手机刷网页,虽然搜出来的结果多数都说三类结节大概率不会发生癌变,但也没说百分百啊,那就是还有一定几率的。

    还有什么越是不疼的结节越危险,癌变几率越高,她一边看一边触压结节周围,想找出一丝刺痛感来让自己安心……

    越查心里越没底,不行就去把手术做了吧,一劳永逸,省得像揣着个不定时炸弹。可如果要手术,女儿的一日三餐可以凑合着解决,婆婆谁照顾呢?廖艳萍心中苦笑。

    她丈夫孙磊兄妹两个,妹妹孙淼结婚时的彩礼被婆婆扣下一部分,还了孙磊结婚时的外债,孙淼一气之下跟亲妈闹翻了天,扬言生不养死不葬,虽然后来他们夫妻俩把钱还了回去,但这个结一直没有解开。婆婆卧床这些年,孙淼别说回来伺候老人分摊费用,一年到头人影都不见,这事虽然赖不上廖艳萍,可她总觉得婆婆若不是为了他们的小家,也不会闹到这步田地,所以也从来没跟孙淼生过气,逢年过节让老公孩子过去走走。

    唉,都是贫穷惹的祸。廖艳萍叹息着,又想到远在俄罗斯的孙磊,这么大的事,瞒也瞒不住,而她也确实没了主意,需要有人给她一个肩膀依靠。

    瞅了个孙磊给她打视频电话的时机,廖艳萍把自己得了乳腺疾病的事说了一下,消息太突然,孙磊愣怔半晌,说:“你别想那么多了,该手术就手术,我这边安排一下尽快赶回去。妹妹那边我来说,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她怨气早没了,只是拉不下脸。”

    水雾缭绕的浴室里,廖艳萍抚摸着自己的左乳,泪流满面。它或许已经不再完美,但毕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若真的需要切除,一个女人没了乳房,她以后还是完整的女人吗?同学术后那掉光的头发和丑陋的伤疤浮现在她脑海,若同学的昨天就是她的明天,别说女人,她很快就会连人都不是了……

    到时候,孙磊会另外娶个女人回来,女儿就会成了没妈的孩子,那是她手心里的宝,以后就会像根草一样,没人疼没人爱……

    廖艳萍蹲在淋浴头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脸呜咽出声。

    一夜难眠。第二天一睁眼,廖艳萍就看到孙磊的消息,问她去哪个医院看的?有没有换一家更权威的医院检查?

    她呆愣了几分钟,心里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为什么平时凡事喜欢三思的自己,这么草率就接受了这个外科医生的“判决书”?不行,不能就这么听了他的 ,要做手术,也得换家大医院,这可是生死攸关呢!

    三天后,人民医院的乳腺外科,廖艳萍进行了一系列更进一步的检查。

    一头白发的科室主任看完检查单,和蔼可亲地对她说:“问题不大,是三类结节,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良性结节,癌变的几率很小,当然,凡事无绝对,后续它可能会发展,也可能不会,医学要严谨,我们也不能说得太满。现在呢有两个方案,一是我给你开点中成药,你回家吃着,看能不能控制住不长,定期复查,如果控制不住,我们再根据情况安排手术;另一个呢就是马上切除,它现在个头不算大,手术切口小,不会怎么受罪,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廖艳萍感觉自己就像上了刑场又发了赦令,有种死里逃生的不真实感。

    “那,临时不会癌变?”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这个边界很清晰,是良性结节,当然,如果手术切除,到时候我们会做病理来进行确认。”主任指着检查单上她看不懂的图像跟她说。

    “那我如果不手术,平时要注意什么呢?”她努力稳一下心神,再次问道。

    “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别熬夜,别生气,不要过度操劳,保持好心态。女人有乳腺结节的很多,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不是什么大毛病。”

    “主任,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在市立医院的彩超单显示第二次比第一次的大,是长了吗?可是才只隔了两个月而已啊!如果不手术,会不会长太快性质发生改变?”廖艳萍问出自己最后一个疑问。

    主任微微一笑,说道:“因为检查人员的技术不同,检查方式不同,数据有一点差距是正常的,这个不用太担心,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就好。”

    慈祥的主任啊,您怎么那么像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廖艳萍的心雀跃着,对着主任鞠个躬,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两周以后,风尘仆仆的孙磊陪着廖艳萍住进了医院。手术切除,这是他们夫妻两个商议以后的决定,毕竟,那个结节虽然不大但也不算太小,若以后继续增长,必然还是要手术,而它的存在,在廖艳萍心里始终是个负担,尽管主任说它现在是安全的,可她总觉得不安心,斩草除根,是最佳方案。

    手术定于周二上午八点,是当天的第一台手术,早早做好术前准备的廖艳萍,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小手术,可还是有一点点紧张,她握着孙磊的手,微微有点颤抖。

    孙磊用力反握住她,宽慰道:“放心,没事的。”想了想,又俯下身,趴在她耳边说道:“我已经跟公司申请调回国内了,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家操持,太累了。”

    泪水猝不及防,奔涌而出,廖艳萍把头埋进丈夫的手心,心底所有的担心瞬间消失不见。

    “嫂子!”

    “妈!”

    她扭转头,看见孙淼和孙娅楠手拉手站在病房门前。

    “嫂子,这些年是我太任性了,你是太累了才得这个病的,都怪我!你好好养身体,家里和妈交给我。”孙淼拉着她的手,一脸做错事求原谅的表情。

    “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还有姑姑呢!”孙娅楠的手也伸了过来。

    “26床廖艳萍!准备去手术室了!”门口传来护士的喊声。

    窗外,是明媚阳光。那是希望的光,那是幸福的光,那是和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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