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岭来爱你

作者: 苏子游 | 来源:发表于2022-02-26 22:57 被阅读0次

    文/苏子游

    01、

    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会让你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萝,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外婆,我们得走了。”母亲搀扶着外婆,依依不舍。

    “莲啊!这一走,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再来的时候估计就看不到我了。”听到这里,母亲声泪俱下,一步一回头。

    我不忍心再待下去,把头扭向一边,汽车的轰鸣声不止,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外婆真的老了,失去了以往的活力,她眼眶塌陷,眼神无力空洞,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

    “走吧!再不走,外婆更加难过。”我于心不忍,催促着母亲。

    车门关上了,车徐徐地启动了,我把后座窗摇下一半,母亲把头探出窗外,渐渐的后视镜里的外婆越来越渺小,渐渐的模糊,变成了一条竖线,最后成了一个圆点。

    车很快驶向了远方,穿过一个个隧道,驶过一片片山,离家乡越来越远,而我的回忆却越来越清晰。

    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就如这风中的落叶,一去不复返。

    02、

    翻过绵延不绝的山脉,来到一片古老的村庄,穿过几百年的门匾牌坊,就来到外婆家,这牌坊足足有三层楼之高,朱漆黑瓦,四角屋檐上挑,形似龙头且四角挂着灯笼,正面牌匾处写着斗金大字榔田村,两侧挂着灰底黑字“名播千秋贡士坊,芳流百世英贤弟”。

    走不远,就来到祠堂,祠堂里幽深冷清,往深处便是堆放离世人的棺材之地,据说这个村只有施姓才有资格在过世的时候放入祠堂,在先秦时期,古人就对宗族做出描述,如《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的描述:“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故纠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诗”,由此可见,很早时期,每个姓氏中,在不同地方都有自身的祠堂,为了纪念祖先而建的,这也成后代铭记祖先的地方。有名有贡献的先辈,也会名列牌位上。

    根据不同地方,祠堂或宗祠的建设,也是有区别的。祠堂由一个姓氏而建,比如李氏宗祠、陈氏宗祠等。而北方的祠堂相对较少,许多宗族都是靠族谱记载,而南方的祠堂相对较多,而且很兴盛,这都是由历史各种原因造成的。随着时代的发展,宗族不断发展壮大,但有的脱离了本地,迁移到其他地方,他们的族谱上,依旧记载着祖先。现代社会宗族的血脉依然在流淌,绵延不绝,谁家有红白事大家都会相互帮衬。

    小时候,我们在阁楼上读书,一下课几个胆大的就跑去阁楼西侧,西侧有戏台,戏台由木板搭建而成,走上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响,总有胆大的,带着几个小伙伴壮着胆,三伍结伴跑到戏台后面的小黑屋里,黑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正值寒冬,阴森刺骨,不知哪里飘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叫声,甚是凄厉,几个小伙伴吓得魂飞魄散,如鸟兽四散开来,第二天好几个伙伴都没来上课,听说是被吓坏了,发了烧。

    8岁以前,我和我哥一直由外婆带大,山里的生活无忧无虑。

    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母亲则在茶厂采摘茶叶,采完后交给公家,换点生活费。

    清晨,天刚蒙蒙亮,窗外还是薄薄的雾气,母亲早早起来,烧一大锅水,用葫芦瓢装满3大瓶,然后在煮上一锅红薯粥,大锅上架上一层木头隔层垫,放几片肉糕。

    一切准备妥当,母亲开始把我们两个讨厌鬼,从被子里面拖出来。

    吃完早饭,母亲骑着自行车,前后各坐一个,把我们送到外公外婆家,便去茶厂上班了。

    来到外婆家,我变迫不及待的朝后屋跑去。

    “外婆、外公,”我一路小跑,人未到,闻其声。

    后屋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有些暗,靠东侧堆满了各种杂物,破旧的自行车上放着舍不得丢弃的一摞衣服,箩筐倒放着,在上叠放着好几层箩匾,旁边还有装满药盒的麻袋鼓鼓囊囊,落满灰尘的漆黑色方桌上放着各种腌菜、蒜头、萝卜干、酸辣椒和蹦脆的豆角。

    小时候,我最关心的就是外公悬挂在梁上的一个篮子,篮子被铁钩挂着,篮子里永远不缺吃的东西,有董糖、花生芝麻糖和麦片等。

    在屋子的西边,是两口大铁锅,依墙而堆的是满满当当的柴火,柴火堆得足足有两个成年人高。

    小时候我最爱干的事,就是窝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帮外公外婆看着炉灶,见火势小了就用火钳掏掏炉灰,见柴火少了就加一点柴上去,小时候往往贪玩,使劲的往里面添柴火,火势太大把锅都烧红了,外婆赶紧拿一块带柄的铁皮把炉灶口封住,用一根棍子抵住,一会火势见小,外婆半气半笑地说:“做人和烧火一样,不能太急,人要实心,火要空心。”

    外婆最爱做的就是大蒜、鸡蛋、酸菜炒年糕,沿着碗边慢慢地挖一勺鹅黄的猪油,放入热锅中,滋的一声,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挠得人心窝痒痒的,猪油由块状变小逐渐消失,在放入切好的大蒜、腌菜,嚓一声,油光剔透,快速入锅,又迅速地装入盘中,拿一小碗打入两个土鸡蛋,用筷子搅匀,撒入一点盐,放入锅中,用锅铲切成块状,迅速装入盘中,最后把糕放入油锅中,把蛋、大蒜和腌菜一起翻炒,倒入生抽、老抽和些许鸡精,一盘热腾腾的炒年糕就做好了。

    外婆外公总是让我们先吃,我和哥哥早已迫不及待,一盘炒年糕,层层叠叠,松软鲜美,又有腌菜的爽口又有大蒜的香气,猪油的馥郁,回味无穷,越吃越停不下来。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我很少能吃到外婆的炒年糕,甚是怀念。

    03、

    夏天的时光,总是令人向往,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知了不停地叫着,似乎也受不了这种闷热的天气,高大的香樟树林立两侧,正值酷暑,走在其中可以感到一丝丝凉爽,不远处有高高大的苦槠栲,有的有上百年历史,每到十月份,苦槠栲果实成熟,外公则把它门磨成粉末,做成豆腐。

    仲夏酷暑难耐,外公便煮绿豆汤给我们喝,煮好的绿豆汤放置山泉水中浸泡,直至冷却,喝上一口清爽甘甜,还有西瓜,用山泉水浸泡许久,等到中午吃完饭后,外公用刀剖开,瓜皮绿油油的,一刀下去,清脆的噗嗤一声瓜开了,吃上一口沁人心田。

    接近黄昏,太阳不那么毒辣了,外公扛着他的小盆船,右手拿着渔网,我拿着一双船桨,朝屋东头的河边走去,穿过深深的草木,走过一段小径,来到了清澈见底的河边,我像是放开笼子的鸟儿,扑通一下跳入河水中,黏滋滋的身体浸泡在清冽的河水中别提多舒服,外公则把小船放入河水中,把渔网堆放船前,整个人则盘坐在小舟上,并催促我快速地上船,我在水里扎了个猛子,爬上了小船。

    外公话不多,关照我坐好千万不要乱动,船缓缓地划向河水深处,起初河水清澈见底,藻荇起伏,波光潋滟,划至许久,水呈现幽蓝色,深不见底,只见外公盘坐在舟前,左手抓住渔网一端,右手缓缓地将渔网置入水中,我则缓慢地划船,哼哧哼哧地划了一段,外公从口袋里掏出饵料,我耐不住无聊,便用手划水,用脚蹬水,被外公及时止住,半嗔半吓“别乱动,水里有水怪,脚伸进去会被拖走的!”

    吓得我赶紧缩起脚,乖乖的待在小船上,玩累了,外公则从口袋里掏出红薯递给我,我满心欢喜地接过红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吃着吃着,渐渐地乏了,见天空澄净,万里无云,不远处夕阳映红了天边,分不清太阳在水里还是在天上,不知不觉眼皮子打架,睡了过去。

    “嘟宝、嘟宝”,外公急促地呼唤我的乳名,”快看、快看,有大鱼。”

    “在哪里呀?在哪?”我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一个机灵翻起身来。

    ”哇!好大的鱼”,鱼身光滑,鱼头尖,鱼嘴较小,鱼鳞在阳光照射下泛金黄色,鱼腮鲜红,我忍不住抓起一条大鱼,滑滑的、黏黏的,活蹦乱跳。

    不一会,渔网上又挂了好几条,大小不一,太小的外公就把他扔到了水里面。

    “抓鱼太小的不能要哦!来年我们才能捕到更多的鱼。”外公点上一根烟,默默地吸着,深邃地望向远方,汗衫已经湿透了,黏在身子上,落日的余晖洒在外公的脸上,古铜色的肌肤亮堂堂的,不远处几只水鸟扑腾几下,小舟的涟漪像是油画般铺陈开来 一层又一层,不久吹来一阵阵风,裹挟着一阵水草的味道,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爽。

    带着满满的收获,我和外公,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伴着夕阳,唱着小曲,昂首阔步,迈着胜利的步伐,朝回家的路前行。

    外婆早已在家摆好了丰盛的晚餐,我最爱吃的小葱豆腐,红烧野生鲫鱼,一碗炖蛋,再加上粉蒸肉,和一碟酸辣菜,外婆帮我装了满满一大碗饭,我三口合成两口地吃着,别提有多开心了。

    那个时候的时光,总是令人回味的,如今回想起来,历历在目。

    04、

    98年,父亲从外地打工回来,告诉我母亲我们要搬家了。

    当母亲把这消息告诉外公外婆后,他们许久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做事,仿佛一切并未发生,在他们暗淡的眼神里我似乎读懂了什么。

    有些爱不必言说,孩子长大了,就像是鸟儿长了翅膀,就要飞往更远的地方。

    这一走就是20年,因为路途遥远,我们很少回家了。

    母亲时常在电话里和外公外婆通话,聊到动情处,潸潸落泪,责怪自己没有尽到女儿的责任,关照外公外婆啊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外婆、外公,我想你们呢!不要种太多地哦!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工作后,我们断断续续地回了几次家,外婆的身体每况日下。

    不久便收到了外婆离开的消息。

    我去单位请了假,整理好随身衣物,便开车带着父亲和母亲,驱车回家。

    一路上,群山重叠,郁郁葱葱,穿过一个个隧道,手机导航上显示的路是越来越近,我的心里越来越悲伤。

    依照外婆的遗言一切从简,大门上贴着白色黑底的挽联,屋内两侧放置着亲朋好友送别的花圈,供桌上摆放祭奠物品,祭奠品前面一盏长明灯,香炉依次排开,左边香炉的香不能熄灭代表着子孙绵延不断,右边的香炉是前来祭奠亲朋插香所用,有人来上香,吹鼓手便开始吹拉敲,唢呐,笙,钹,锣声此起彼伏。

    母亲扑通地跪倒在外婆跟前,眼泪汩汩而出,伤心处声嘶力竭,不久母亲体力不支瘫倒在地。

    前些日还通了电话,此刻已经是阴阳两隔,物是人非,内心悲痛万分,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

    外婆的骨灰盒埋葬在山那头,穿过一条河,再走上三公里的羊肠小道,到了墓地,阴阳先生安排好方位,缓缓地盖上了墓碑盖。

    回去的路上,我一言不发,些许是累了,当人潮散去后,一种孤寂感爬上心头,小雨淅淅沥沥,我没打伞,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远处山峦重叠,雾气重叠,山色苍翠,绵延不绝,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河流不急不缓地离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突然想起了外婆带我走过的桥、趟过的河,再也没有了,从此阴阳两隔,悲伤从心底涌出,红了双眼,汩汩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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