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婚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阿姨，借你剪刀用下！”赵四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时，我一瞧对面的人，完了！他这剪刀是别想借着了。

对面的周晚霞，车间松布工，她正在缝布头，听到耳边有个男高音在说话，抬头准备把手上小剪刀递过去。这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伸出剪刀去的手又快速缩回去，赏了赵四一个白眼，气呼呼地说：“不借！”

赵四有些尴尬了，他噘噘嘴想不明白哪不对劲，想了半晌又振声说：“阿姨，请借你剪刀用一下。”话音未落，周晚霞旁边的同事李姐早笑弯了腰，她咯咯笑着说：“周妹子才四十出头，你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也跟着厂里那些小屁孩叫阿姨，害不害臊啊！”

“人家可是打算再嫁的，是吧大妹子！”李姐接着前面的话补充，说完还不忘向周晚霞抛去一个暧昧的眼神。赵四脸红起来，寻思着李姐刚刚说的话，他接着又说：“大妹子，借你剪刀来用！”

“打住，打住，我这掉辈也太快了，一会儿阿姨一会儿大妹子，你到别处借去。”周晚霞看起来真生气了，嘴里一个劲嘟哝着眼前的老男人，说他嘴笨又臭。赵四慌神了，他是没辙，总是碰钉子。算起来，这应该是赵四与周晚霞认识后头一次打交道，彼此印象都不好，心里留下老大个疙瘩。

赵四嘴笨人老实，不会说话往往惹得别人光火。不会说话有两层意思：一是真的不会说话，脑子笨；二是尽说真话，说不来谎话。赵四这两样都占。赵四其实不叫赵四，他身份证上全名是赵四喜。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比较“二”，让人感觉与正常人不一样。

他平时工作死板又较真，往往令他的当班主管哭笑不得，忍不住时会骂他一句“傻X”，由此车间同事又对他有了一个共识——傻！不过，这些他都不当回事，偶尔诡异的笑几下回应了事。车间同事说越看他越像《乡村爱情》里边的赵四，干脆叫赵四吧。叫着叫开了，连车间主任点名也叫他赵四，那些不熟悉他的人也跟着这样叫，于是他赵四喜被同事“改名”叫赵四了。

像刚才这种几句话不对口，就被人送白眼轰走了事的时候，在公司里面，他还真的是不少。长期相处下来，大家都是觉得他脑子不好使，也就不与他一般见识，随他怎样说几句，只要不过火。就算说过气了，不熟悉赵四的人耻笑他，身边的同事反而回护他。不全是同情他，还因赵四工作上确实下力，谁与他搭手都很乐意。

说来也奇怪，这赵四说话不中听，但做起事来很是认真，坚持原则绝不打一点折扣。在有些人看来这是“二”，损己利公司么，好处都为公司挣去了，自己累得活该。工作的时候也下力，没有那么多诸如“歇会儿”、“上个厕所”、“喝点水”之类的事，因此，哪个与赵四合作都是划算的，计件工资只多不少。

这次去松布车间，赵四又碰钉子，面子上好不尴尬。叫阿姨么嫌老了，叫大妹子嫌掉辈了，与女同事交谈，于他这个大龄男青年来说本就不自在。与单身又漂亮的女同事交谈更是有心理障碍，赵四也是好面子的，他其实蛮想在女同事面前好好表现，留下个稍好的印象。

见周晚霞在奋力推车，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二话不说，使出一股蛮力，沉重的布车应声滚动，快滑到松布机旁时，赵四双腿后退扯住布车，一个斜转弯布车恰如其分停在上布位。一连串顺畅的动作，显示岀赵四熟练的工作能力，这很难让人联想到一个既“二”且又“傻”的人，会做得出这样优秀的事。周晚霞有了赵四帮忙，一切工作顺利进行。

之后赵四几乎每天去到松布车间，他知道一个女人做这些重体力活，实在是勉为其难。可如果有人趁机施以援手，她们会对你感激涕零的。每当此时，周晚霞脸上会摒去惯有的不悦，换个较礼貌的表情。

这世上老实人常吃亏，虚假圆滑之人倒是左右逢源，男女老少通吃。可是老实人真诚相待不会有那许多花花肠子，相处时间久了，即使人心隔肚皮，也能感觉到一颗熠熠生辉的真心。赵四给人似乎就是这样的感觉，他的“二”与“傻”只是表面，内在的真实往往是他征服大众，取得信任的最有力武器。

九月底的天，褪去了火辣辣的光线，即便如此，“秋老虎”的威力丝毫不减于盛夏的骄阳，它不遗余力倾泄着无穷无尽的热量，洒向赵四所在的生产车间。虽然有大型中央空调助力降温，不过对于这种高顶铁皮房而言，不隔热反倒是吸热，中央空调的冷风无异于杯水车薪。

明天放假，举国欢度国庆。这种假期将要来临的喜悦气氛早几天便漫延至整个公司，人人脸上带笑，不是问“放假去哪玩？”就是关心“有什么好吃的特产带些来啊！”。不过，并没有到真正的放假时，车间里的生产必须正常进行。假期前一天，生产进行收尾，按常规，所有的机器物料都得清完才能收工。但是，常常是收尾难搞，不是超时便是因赶工造成故障频频，反倒是求快不得反而慢。

有鉴于此，许多人便把调休假安排在假期前一天，没有安排好的也找各种理由请“霸王假”——批不批也得请假。这样一来，放假前一天，人员少了三分之一，人手紧生产任务重，个个心里窝火，“义不经商，慈不掌兵”车间主任太过仁慈，导致这种结果，又不知道得干到什么时候。骂娘的话此起彼伏，厌工的情绪写在每个人脸上，除了赵四。

其实，整个公司几十个生产部门，员工几千号人，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文化水平高低不等。同样的行政命令，执行的效果千差万别，本地员工尤甚，他们可以背受处罚而不顾生产进度。到了假前这一天，下午便有绝大部分人借故不来了。

如此不可思议的行为，最后是不了了之，毕竟是法不责众么，这要是在其它公司，早开出厚厚的处罚单了。下午人又少了，赵四领受着当班主管增加的任务。他除了点头应好，就是一个劲的在几排机器间穿梭，今天更糟糕，生产任务大部分都在。赵四非本地人氏，没有提早回家的诉求。他使出浑身解数，一台一台设备不停手操作，前边刚下料顺畅，后边又报警呼叫。赵四工作扎实操作得当速度又快，愣是把两条产线给勉强运转起来了，旁边有领班主管助战，他并不孤单。

还有个把小时就下班了，任务完成度超岀想象。正在他们忙得忘乎所以时，公司大老板赵总率领着大小各级领导巡视到此，没有谁吭声，没有谁打个招呼，直到赵总一行人走远了，赵四他们才后知后觉。老板看到的是他们辛勤工作的场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当时便是这种想法。

上班呢觉得时间慢且难过，而国庆假期却很快结束了，人人脸上似乎都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言谈举止尚沉浸在假期带给他们的欢乐愉快中。正在这时，一份行政嘉奖令先发在综合办公室各电脑，接着打印纸质嘉奖令公布在公司各宣传栏，再而又通过工作微信群广而告之。

一时之间，二车间在公司名声大噪，老板通过行政部表达对坚守岗位人员的首恳。当然嘉奖令不仅仅有赞美之词，真金白银的奖励赫然在目，赵四与领班、主管是重点表扬与奖励对象，这点任何人都毫无异议。连带着整个二车间因收尾任务完成得好，也有相应的奖励，结果皆大欢喜！

这之后，赵四成了名人，但没人说他傻不拉几。毕竟为人人带来实利的人，是受大部分人欢迎的。

周晚霞也听说了赵四的事，在赵四主动帮她干活时，她便趁机询问，她问得十分仔细。别人问赵四都少不了诸如“奖励你多少钱”“老板当时夸你没有？”“下次还这样干吗”之类普通的话。周晚霞则问得不一样，她略微沉吟问了如：“没奖励之前觉得亏吗？”“这样做有什么想法？”“以后还会这样吗，即便是没奖励金？”之类的问题，她不关心赵四得多少钱，她想了解赵四的出发点，而这正可以体现他的为人。

从赵四上次找她借剪刀，到现在有大半年了。赵四因工作需要，物料周转车常常要来周晚霞这拉。起初，周晚霞对他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专挑刺来奚落他。赵四呢，他也不多争辩，你说你的我不接话，我只帮你干活就行了！如此下来，周晚霞就是铁石心肠也被熔化了。

她慢慢改变了态度，不再奚落他，不再给他脸色看。相比于过往的人，她甚至还觉得这个人很可爱。曾经的过往，对她的人生伤害太大了，那打击无异于让她生不如死。前夫是个眉清目秀的人，瘦高个，薄嘴唇。最让她心动的，是前夫那甜如蜜饯的薄嘴，恋爱期间她沉浸在无尽甜言蜜语的爱情中，丧失了基本的理智，在对前夫人品缺少了解的情况下迅速结婚了。

婚后过了段时间的幸福生活，前夫的赌瘾还是没能忍住。他起初把家里存款拿去赌，谎称与朋友合伙做生意，后来又说生意亏本，还要往里填钱。这些周晚霞当然信以为真，丈夫对她这么好，她的钱自然也是他的钱。到了后面，丈夫慢慢的早出晚归甚至不回家住，她丝毫不担心。因为丈夫每次都会打电话来甜言蜜语哄她开心，不回家的理由也各种各样，每样经他的嘴说出都显得冠冕堂皇，十分伟大，那时期周晚霞常常感动得幸福落泪。

她当然想不到，从她的钱被丈夫挥霍完后。她被家暴的历史也要开始了，家里所有的钱都被赌没了，她自己带来的私房钱也全数交给了丈夫。最初她仍天真的以为，两个人真心相爱，勤劳工作，日子便会幸福美满。可是丈夫不想工作，他最终还是道出了想干来快钱的赌博，怂恿她去娘家借钱，理由竟然还是为了以后两个人的幸福生活。此时她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她不得不相信丈夫的鬼话。

娘家借遍了，亲朋也求完了。她带着刚出生的女儿，欠着一屁股债，呆在家里。刚生完小孩子的女人，最需要丈夫的陪伴与呵护。周晚霞天天在家眼巴巴盼着丈夫回家，可是丈夫除了一番甜言蜜语，没有任何实际行动。到后来生活的费用与照顾都是娘家人在承担，娘家人的埋怨与讲述终于点醒了迷糊中的她。

她不再善解人意，不再逆来顺受，不再有求必应，不再轻易相信丈夫的话，特别是甜言蜜语，在她听来是世上最恶心、最恶毒的诅咒之言。家暴也随着她的改变而来临，娘家人不在家时，看起来眉清目秀，温驯善良的男人发起狠来，像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凶形毕露，毫无夫妻情义可言。

周晚霞彻底心死了，她坚绝要求离婚。孩子自己生自己养，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几年后孩子大了些，她把女儿放娘家养，自己孤身一人南下打工。她欠了满身的债，婚是离了，可钱是她出面借的，人家只管向她要，她不还难道如前夫一样耍无赖吗？她自问良心上过不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赵四的出现，起初扰乱她的心，那是一种人人都初见他时都会有的厌烦之心。有些人就是这样，看着像烂泥巴里的莲藕，初看又黑又脏。等你接触久了才知道，实则内里白白净净，不掺一丝杂质，干净又清凉。时间久了，周晚霞认为赵四不错，不会油嘴滑舌，不会甜言蜜语，她自遭前夫以来，对那种满脸堆笑，皮笑肉不笑尽说满嘴甜话的人特别反感。

反倒是赵四，嘴笨，笨得像木头人。人实，实在得像石头人。这样的人，在当今这样的社会，确实不讨女孩子的欢心，老实人不如嘴滑之人，哄得女孩子咯咯大笑，既浪漫又有情趣。赵四于这些一窍不通，单身到四十岁也不是没理由的。

但是，周晚霞，她完全不是这样的看法。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警觉。十年来，娘家人没少给她介绍对象，她处过一段时间后都委婉拒绝了，男人都一个样，只是外表皮囊不同而已。相反，她特看中男人的内质，这种内质是用心来感受，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赵四傻愣吗？不像，他似乎摸准了周晚霞的喜好，少说话多做事。自小父母便教他要老实做人，实心做事。可他学得太老实了，女孩子都嫌弃他，加上他也不主动，光棍都打到四十岁了，依然在继续。在外打工十几年他倒是攒下不少钱，老家新房盖了，寄回家的钱父母又为他在县城新买了房。生活算是有些盼头了。

只是生活总觉得少些什么，对，少了一个媳妇，对农村人来说，不娶媳妇是脸上很不光彩的事，即便是你有家财万贯，也要被人瞧不起。赵四每次回家，村里人都笑话他，说四喜啊，你媳妇带回家没？有小孩了吧？谁都了解他的情况，这样说明明是在嘲讽他，但他总是一笑置之。

周晚霞人不错啊，是他喜欢的那种。他不说话只要在她身边，心里也会有种很开心很安稳的感觉。青春已虚度过，现在的他已是人到中年了，即使他知道周晚霞离过婚，有一个女儿，那又怎样？他毫不介意，完全可以接受的，过日子吗，在一起幸福合得来才是好的。

两个人各有心思，在松布车间里干着自己手上的活。赵四是抽空帮她忙，从来没让周晚霞主动求过他帮。李姐见得久了，也猜知个七七八八，有时偶尔开开他俩的玩笑，探探两个人的口风，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只是两人之间的窗户纸还未彻底捅破。

休假或是下班了，赵四总是主动约上周晚霞一起。常人看来，男女之间你情我愿谈个恋爱正常得很，并没有什么稀奇。赵四没有经验，像小孩子偷拿家里的糖果一般，总是遮遮掩掩，生怕别人知道了会说笑他。而周晚霞是女性，她也有女性的矜持与含蓄，主动投怀送抱的事她做不来，虽然是已离婚过一次，但是她仍是一颗少女的心，渴望着被心爱的人关爱与温暖。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动物们也在这个季节里春心荡漾，忙着繁衍下一代。赵四自从动了真情，心里想着的也是那一档子事。别看他从没谈过恋爱，对男女之事却早已听得滚瓜烂熟，怎奈从没有过实践的机会。如今的他，也似春心萌动的年青小伙子，火气旺盛，活力十足。

活力十足的赵四，在荷尔蒙作用下想初尝一次“临幸”周晚霞的滋味。结果被周晚霞一把推开，红晕染满她两颊，她娇喝道：“不结婚休想碰我身子！”赵四一听，由沮丧转而狂喜不已，他们憧憬的一起努力奋斗，踏实工作生活的美梦，被一语点出，即将成为现实。春暖花开，百花盛放之际，他们也等来了幸福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