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 59

阿和哭泣着跑出杉树林，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清新冷冽的芬芳，这熟悉的气息多么像唐贝拉山谷的那片杉树林。一路上，她曾幻想过无数次，找到父亲后，和父亲一起去泽多旺村接回母亲，一家人在唐贝拉山谷其乐融融地生活，这是她心底深处最殷切的热望。她不愿意母亲失望，希望哈桑的归来能够让阿妈的身体恢复健康。可是，她也舍不得母亲，希望能够永远陪伴在她身边。她知道自己的这个愿望太渺茫，所以一开始就做好了找到阿爸之后，让他回家，自己独自在外生活的准备。她甚至也做好了如果找不到阿爸，就自己一个人回去的准备。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失望，愤怒，悲伤，绝望，无助，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一瞬间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击中了这个女孩。她快速地奔跑着，想要将这些令人难耐的情绪都甩开。蓝色的衣裙在风中翻飞，滚烫的热泪源源不绝地从眼里涌出来，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一阵阵的憋闷传来，她张开嘴巴用力呼吸，眼泪咸咸地流进嘴里。小黄狗跟在她身旁，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穿着白色T恤的小光努力地追赶着她的脚步。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她用尽了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她才停酸软无力的脚步，颓然地跪倒在乡间的小路上。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跑到了公路的尽头，来到了农田之间的乡村小路上。小光一只手叉着腰，喘着气走过来，在她的身边蹲下，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他想说些话来安慰他，想了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知道，即使没有找到哈桑，她也不会这样难过。这种被抛弃的感觉，他这个旁观者尚且能够感到万分难过，何况她这个当事人。然而，作为朋友，他能做的，也只是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等她自己从悲痛的深渊里走出来。

一片乌云在天边翻滚着前进，在前进的过程中越来越厚，越来越多，逐渐将太阳的光芒都一并遮挡了去。天色阴沉的可怕，厚重的云层像是要将天压的塌下来一般。潮湿的风带来泥土的腥味，空气中氤氲着暴雨将至的气息。鸟群慌乱地归巢，就连地上的虫子也不安地爬着，一会儿爬到绿油油的麦苗下，又被风吹动麦苗卷起的绿浪吓得跑了出来。刚爬到毫无遮蔽的小路上，又不安地朝麦田里奔去。

阿和将头埋进膝盖，用双手环绕着自己，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浑然不觉。一道白色的闪电划破昏暗的天际，轰隆隆的雷声紧跟而来，豆大的雨点接踵而至。小光站到阿和的身后，将双手摊开，遮挡在她的头上。雨，渐渐变大，很快就打湿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少年小小的手掌根本就不能挡住大雨的侵袭，雨水顺着指缝落下，打湿了少女海草般柔软茂盛的长发。可是少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的眼睛被雨淋的几乎要睁不开，他用力大睁着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看着阿和在风雨里微微发抖的单薄身躯，心疼地皱紧了眉头。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被雨淋湿的衣裳，用最快的速度脱下自己身上穿着的白色T恤，小心地披在女孩的身上。

他批衣服的动作惊动了沉浸在悲伤中的阿和，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大雨中浑身被雨淋湿了的少年。有些好奇，自己的朋友怎么会没有穿衣服。好在下一秒她很快就弄清楚了情况，一股暖流涌上来，她看着默默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好友抱歉地笑了笑。将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拿下来，叫小光穿上。小光固执地不接，心里的那股暖流慢慢涌上来，化为滚滚热泪。和刚才流出的眼泪不同，这是春日暖融融的春水一般温暖的眼泪。

雨越下越大，在倾盆的暴雨中，女孩扑到男孩的怀里，男孩将女孩紧紧地将女孩抱住。两颗单纯美好的心贴在一起，生出源源不绝的暖意来。
他们牵着手往回走，迎面过来一位带着斗笠疾步奔跑的男人。田间小路很是狭窄，他们站到路边，侧身让对方通过。那人跑到他们面前时，用像看怪人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在心里想着，这两个人莫不是有病吧！这么大的雨，竟然还不慌不忙地在雨里慢悠悠的走。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们刚走到平坦的公路上，暴雨就停了。骤雨初歇，金灿灿的阳光就撕裂了乌云。金色的光柱从一块块乌云之间漏出来，光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连成一片。乌云消失殆尽，清澈高远的天空被雨水洗的一尘不染。清澈似水的阳光照在泼墨叠翠的草木上，那绿变的清亮动人，叶片上的水珠盈盈滚动着，那一汪绿就活了过来，调皮地滚动着。

阿和将被雨淋湿的长发拉到胸前，拧着上面的雨水。小光用力拧干自己的衣服，雨水哗啦啦地落在地上。直到再也拧不出水来，他才捏住衣角将衣服抖开。然后走到阿和的身后，用衣服为她擦拭头发上的雨水。当他靠近时，阿和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心里涌出莫名的悸动，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雨后的阳光灿烂而热烈，不一会儿就晒干了他们被雨淋湿的衣服。阿和的心也明朗了一些，虽然还是很难过，但是她中的信念也越发坚定。她告诉自己，没关系，至少阿妈还有自己。正因为哈桑不回去，所以自己更要坚强，更要给阿妈更多的爱和更贴心的照顾。这个生养于山林的少女，单纯而热烈。山林养育了她，也将倔强和质朴的山野之气传给了她。让她在执着追求的同时，也学会了坦然接受哪怕是最坏的结局。

在寻找哈桑的这件事情上，她拼尽了全力，克服了诸多艰难险阻。所以，即使在最后等待她的是她所未曾想到过的最坏的结局，在痛哭一场过后，她的悲伤也如方才突如其来的暴雨一般转瞬即逝。

虽然那阵强烈的风暴过后，还残存着许多痕迹，有一些细小的枝条在暴风雨中被折断。但是，雨后清澈灿烂的阳光和充沛的雨水滋养着大地。那些没有折断的幼小的枝条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变得更加强韧有力。而那些被折断的枝条，在残存的那截枝干上，不久就会冒出新的嫩芽。

回到家，江映画和季李在等着他们。一见到他们回来，江映画就兴奋地告诉他们，今天收到了一条很有用的线索。一个市民打来电话说，自己的邻居很像阿和的父亲。那个人还提供了一张偷拍的照片，江映画将照片递给阿和。

“阿和，你看，这个是不是你的父亲。我觉得虽然和画像不太一样，但是因为过了这么多年，人总是会有改变的。而且，细细看来，你们的五官的确是一模一样的！”

阿和看着手里的那张照片，露出一丝苦笑。虽然只是远远地偷怕的，但是她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哈桑。她抿着唇将照片递给江映画，轻声说道，“江姐姐，感谢您的帮助。不过，你不用再费心帮我了，加紧筹备你和季李大哥的婚礼吧！因为我今天已经看到他了。”

“讲姐姐，还要麻烦你告诉这个提供线索的人，他所说的这个人，并不是哈桑。既然他不愿意回去，我也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江映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的身后。疑惑地问“那他人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阿和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小光欲跟着她走，江映画拉住了他的手。待阿和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江映画才急急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小光将下午的事讲给江映画听，江映画听了，生气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愤愤地说：“真是太过分了！将自己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抛弃在荒无人烟的山谷，跑到千里之外的城市来结婚生子。现在妻子病重，女儿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他，他竟然能狠下心肠，不回自己的原配妻子身边！”她一边说着，一边挽起了袖子，像是准备要冲出去打哈桑一顿。

季李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既然阿和都这样决定了，我们还是尊重阿和的选择吧！你这么大个人了，处理起事情来还是这么意气用事。他不愿意回去，自有他的一番道理。而且，他既然不想回去，你去打他一顿也是无济于事。况且，他毕竟是阿和的父亲，阿和肯定也不希望你去找他。再说了，你这单薄的小身板，去了也打不过人家呀！”最后一句话，季李是笑着说出来的。气的江映画嘟起嘴，使劲在他手臂上拧一下。痛的他龇牙咧嘴地大声对小光说：“小光啊，你以后找女朋友的时候可一定要擦亮眼睛了，不要像我一样找一个披着羊皮的母老虎。”

“你说什么？”江映画阴恻恻地问他，再一次拧向他的胳膊。他飞快地从她身边跳开，躲到小光的身后。

“我告诉小光，以后找女朋友一定要向我学习，找一个向你这样温柔可爱又漂亮的女孩子。”

江映画骄傲地扬起下巴，轻哼道“这还差不多。”

小光却因为季李的话而红了脸，他眼前浮现出阿和温暖美丽的面容来。不禁在心里想着，如果以后能够和这个女孩渡过一生，那该有多幸福……

江映画眼尖地看到了小光脸上可疑的红晕，她狐疑地问：“小光，你怎么了，脸怎么红的这么厉害？”

小光窘迫地掩饰道：“没，没怎么啊！可能是刚才淋过雨的原因吧！我，我去卧室换一件衣裳。”他急急巴巴地说完，便逃也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