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达利是一个谎话连篇的老头。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的朋友布吉在我家做客时告诉我,他对我好言相劝,让我离那种人远一点。我们两人喝完两瓶去年我去柯德利国时带回来的葡萄酒,只当他是酒后胡言,不以为然。
在我印象中达利有些不着调,但是不至于谎话连篇,或许他说过些许谎话,想到他穷困潦倒的生活,权当是他生计所迫。活在世上谁敢说自己没说过谎话呢?认识达利四年时间,他所作所为并没有给他的朋友带来任何不好的事情,也没有给其他人带来不利的影响。当然,并不能否认的是他这人特别“怪”,怪在哪里,他总是习惯独自一人出现,从来没见过他和他的亲人朋友一起同行。让人感觉他是孤僻的性格,每次来到西格里酒馆(这家酒馆的老板是我),最角落最隐蔽的位置就是他常去的地方,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和大家坐一起,他说自己蓬头垢面打扰的客人不太好,我知道他只是不喜欢热闹。
恰逢乱世过后,春雨初晴,蒙洛小镇上热闹非凡。和柯德利国五年战争结束,人们从死里逃生出来,满心疲倦随着胜利烟消云散,换来的是人们诚诚恳恳地劳作。这场胜利来之不易,是以罗纳国割让西部地区彭达岛换来的,而蒙洛小镇是属于彭达岛的。
我原本出生在在柯德利国的不旗镇,后来因为战争的原因被迫流亡在外,随后来到蒙洛小镇,凭着酿造鲜啤麦芽酒的手艺有幸开这家小酒馆营生。不知是我的手艺精湛,还是客人比较喜欢这狭小的空间,经常客满无座。而达利总能在拥挤中找到属于他的角落。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蒙洛小镇的入口处,他和一群流浪者坐在一起,我摸索身上的零钱给予他们,包括达利,误认为他和他们是同样的人。没想到他气势汹汹地对我大吼,还对我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那时,我觉得此人讨厌至极,没曾想竟和他成为朋友。
布吉是我在柯德利的朋友,我们相识已久,关系不错。正是他邀请我来这里,说乱世之中这里还算和平,凭借我的手艺肯定可以混得风生水起。我带着质疑和无奈来到这里,没想到只半年的光景,真的应了他的那句话。
这次来我就是专门来投奔他的。因为逃难不便,随身携带的行李很少,除了行李箱,最贵重的东西就是身上穿的这件淡黄色大衣,是在柯德利时布吉送我的礼物。这些年一直放在衣柜,来着还是第一次穿。
刚到达目的地,人生地不熟,不知去哪里找他,当时他在信中只说到这里后便能得知,我现在毫无头绪,只好找人问路。
“您好,请问您认识布吉吗?”我看到路边有拉人力车的车夫,走过去客气地问道。
“哦,布吉先生啊,我认识,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车夫的声音特别响亮,让我听后有些不适。
“是这样的,我从柯德利来……”还没等我说完,车夫就打断我的话。
“柯德利?你们这群混蛋竟敢独自跑到我们罗纳国来,不知道是夸赞你胆大还是不怕死。”他的语气透露着嘲笑和讽刺,本来表现出要站起身和我说话的姿势,没听我说完,就一屁股狠狠地坐下。
“朋友,我们两国在战争,我虽然是柯德利国的国民,可是并没有参与战争,并且我们那里也不好过,我只是来逃难的,不要有那么大的气吧。”我语重心长地做出解释。
“打住吧,谁知道你是不是柯德利派来的间谍,希望你在我发火前滚蛋,不然让你尝尝我的拳头!”车夫佯装出要动手的样子,恶狠狠地瞪着我,被他这样一看,我有些发怂。
正在我发愁时,另一个车夫走上前来很客气地说:“朋友,您是要去布吉先生家吗,我可以为您效劳。”
“谢谢您,朋友,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好的先生,请您先支付三十英镑。”
“什么,竟然要三十英镑,您是开玩笑的对吗?”
“没有跟您开玩笑,我们这里就是这个价格,现在提前告知您,以免送达后让您难堪。”他露出玩味的笑容,然后假装很无奈地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在他的眼里能看出在不断地打量我。
正在我思考是否应该同意这个价格,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跟我来,我带你去。”
小镇不大,但是大有人满为患的感觉,跟着这位衣衫褴褛的老人身后,可以看出他的身子非常薄弱。现在这个季节的天气正处于开始变冷的过程中,但还未开始冷,一阵风吹过,只见他弱不禁风摇摇欲坠,我赶紧上去将他扶住,他摆摆手示意无碍。
两人走着,我想是应该说些什么,便率先开口:“老人家,您是本地人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您轻车熟路,有些好奇。”
他并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只顾自己走着,也没有回头看我,是否被丢在后面。我不死心,还想着跟他说话:“老人家,谢谢您帮我带路,不知您今年贵庚?”
说出的话像是被风吹散在空气里,活生生地将声音吞没,这空气真是厉害,像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接受,又不发出任何“吞咽”的声音,只让发声源头定格在那里,没有回应。
这人真是奇怪,宁愿自己走着,也不愿意搭理人,有些不确定不知他是否真心愿意为我带路。既然为我带路,为什么又不愿意和我说说话呢,难不成是年纪大耳朵不太好使吗。
因此,我提提嗓子,大声地再次说:“老人家,没想到您身子骨这么硬朗,走的比我都要快!”
他突然停下来,转过头气汹汹地瞪着我:“别老人家老人家的,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聋,你说的话我都能听到,走个路你也能说这么多话!”
虽然如此,我并没有生气,我想这是个“怪老头”吧。虽然路上默默无闻,好在他顺利将我带到。出来迎接我的正是布吉,他满脸笑容热情地伸开双臂,我们互相拥抱,互相寒暄。
“老兄,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了。”
“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就这样,我这人你是知道的,大手大脚,往往存不住钱,勉强维持生活罢了。你怎么没有找辆车过来,安心在这里住下吧,目前没有战争。你身上穿的大衣是我走时送你的吧,没想到你穿着还挺合身。”
他一口气跟我将这么多,我一时语塞。完毕,我正准备对老人表示感谢,邀请他进屋坐坐,没想到他已经离开。
后来布吉告诉我,这老头脾气怪得很,很少有人主动跟他说话,他也很少主动找别人交流,他叫达利。
二、
在布吉的帮助下,我暂时在他家安定下来,虽然生活朴素,倒也过的安稳,只是心里还是不踏实,在这里住了一周后,我向布吉提出,请求他帮我找房子,不用多好,可以住人就行。
他说既然想要租房子,倒不如直接租家酒馆,正好发挥你的手艺,酒馆内间可以住人。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有容身之所,也省去再找工作的麻烦。
我陷入沉思之中。别看我穿着光鲜亮丽,可是兜里并没有多少钱,再者说自己是逃难来的,本身也并没有多少家财。
布吉有一个大铁箱子,用三把锁锁着,箱子和锁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将它藏得特别深,连我都没能知道到底从哪里拿出来的。我对这个箱子产生浓浓的兴趣,想找个机会一探究竟,可是又不能偷摸的去。一是朋友好心收留我,我不能对他产生怀疑。二是,这个箱子被藏得很深,我也无法得知它的具体位置。思考再三,最终打消这个念头。谁知,念头刚打消,就被布吉喊到房间。当时他声音特别小,将脑袋伸进我所在的房门,当时我正在看书,并不能听到他的声音,直到他蹑手蹑脚走过来将手挡在我面前,我才发现他的存在。
他让我先走进房间,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是将头伸出门外,四处观望后将门关上。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从卧室将铁箱子抱出来,用钥匙一把一把开锁。这举动,使坐在旁边的我为之着急。两只眼睛发直的盯着箱子,对里面的东西充满期待,他大概看出我的心思,将身体挡在我的面前,但是我还是在余光中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是钞票。
“老兄,我还是建议你直接开家酒馆,如果你资金上有困难的话,这些你拿去。装饰酒馆和购买材料应该足够,租金的话,可以按月支付。酒馆开业后赚取的利润来偿还租金。”他转过头将一打钞票放在我手上。
我对此表示万分推迟,忙将到手的钱又放在他的手上:“我不能要,你拿回去,能开的起便开,开不起作罢,现在吃住在你家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怎么能再接受你的馈赠呢。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快拿回去。”
“你拿着吧,我们两人还客气什么,别再推迟了,快拿着。”能看的出来他是真心想要帮助我。据我所知,他这人特别吝啬,现在竟然舍得这样做。
实在无法推托,只好接过来,但是我这人是不太愿意欠朋友人情的。小时候父亲就教导我,如果实在不能拒绝的,最好不要欠人情,这些以后都是要还的。
“那好吧,算是我借你的,等酒馆赚钱我就还你。”我接过后攥在手里,有些坐立不安。
“说的什么话,我布吉虽然有些小气,但是这也是我的新意,给你时可没有想着要你还!”听他的语气倒是有些生气。
我不敢再跟他推诿,赶紧将钱装进兜里,跟他道别离开。
我跟这里的人们不熟悉,只好再次委托他帮我出去处理诸多事宜。租房,谈价格,购买家具,联系原料厂,进货,全都是他在做。还别说他这人的处理事情的能力真没得说,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将这一系列事情搞定。沟通能力特别强,和小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
那时候他话不多,做事情也没有主见,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我做什么他跟着学什么。后来上学也是,我逃课他也跟着逃课,原本我逃课有技巧不被发现,可是他这方面的技能确实不太理想,往往被他连累。
“老兄,都搞定了,你看哪天开业。”他满头大汗兴冲冲地跑到我房间,看他为之付出,我也该为之做出回应。
“那就三天后吧,今晚我就去做个需求计划。”
“老兄,你能这样想真的太好了,我相信凭借你的手艺肯定风生水起。酒馆的名字想好没有?”
“那就叫西格里酒馆吧。”
“好,这名字起的好,一定可以发大财。”
就这样,酒馆顺利开业,前来的客人不少,当然我是没有这些本事,都是布吉联系来捧场的,他们的消费都是不能收钱的。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我倒是不担心赔多少,就怕这小酒馆被挤踏。
我也借机询问他们制作的酒怎么样,他们一致回答非常美味,对于自己做的酒是信心满满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所说的是真是假,每个人的口味都是不同的,做的再好的酒也是有人不喜欢的。他们或许在敷衍我,反正我还是感觉很受用,谁不愿意听好听的话呢。
在角落位置,看到熟悉的人,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那里独自喝酒,是达利。那个位置原本是没有桌椅的,他搬过去一张椅子端正地做在那里,因为位置偏僻,热闹的那群人并没有注意到他。
我去柜台取来酒杯向着他的位置走去,在旁边位置搬来椅子,坐在他的对面:“达利老兄,不知是否有幸和你喝一杯。”我并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请求他的允许,因为屁股早就坐在来,就想坐在这里,不需要允许。
“你都坐下了还有问我的必要吗,不知你有什么事情?”他还是和第一次见他一样冷漠。
“我在柜台观察很久了,看到你独自在这就过来,想和你说说话,来,我给你满上。”
“你不会是怕我付不起账吧,我告诉你,别看我穿着破破烂烂的,但是酒钱我还是拿得出的。”他一只手伸出酒杯接酒,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摸索出几张英镑,放在我手里。
见状,我赶紧将钱塞给他:“使不得,使不得,今天酒馆刚开业,啤酒免费喝,您快拿回去。我找您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感谢您那天对我的帮助。”
“让你拿着就拿着,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这个老头白吃白喝,他们是他们的,我是我的,我从来不白吃别人的东西。知道你今天刚刚开业,酒水免费这个规矩我还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蹭这个,只是想品尝你的手艺。”
我有些执拗不过,将纸币接过来,揣进兜里。又给他将酒杯倒满。
“达利老兄,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他没有说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满脸舒适的表情,接着又漠然地说:“还行。”
我“咯咯”笑出声来,对于他这句“还行”表示很赞同,知道他是没有说谎的,如果是别人这样说那肯定就是难喝,从他的表情和语言能看出他很喜欢。
达利这个老头就是这样,不仅孤僻,说话也是怪里怪气。自从刚认识他,对他的印象由坏变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并不觉得这是需要被感激的事情,就好像有些人做了好事,接受帮助的人内心毫无波澜,反而自己被自己感动。又好像有些人做了好事,接受帮助的人心怀感恩,自己却不以为然。思来想去,其实达利和第二种人是相同的,只不过有些人当面直接了当拒绝,有些人含蓄拒绝,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达利这个老头,在有些人看来是不合群,而且说话语气极差,再加之穿着破烂,完全不受欢迎,并且恶语相加。人们总是不往深处去思考,那些真正和他交往的不一定就真的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就真的心生怨恨。
当然,这些细微的事情并不足以让我对他有重要改观,也不足以让我对小镇的居民有所改观。所有发生的思想和认识都是由必然条件所产生,而让我对达利的认识更加深刻印象的是那件事。
三、
日暮于海平面岛屿之间,浅浅隐藏天际遥远不可及,所散发出最后的光芒最后再撇一眼人间烟火气息,浓郁而弥漫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等到散去最后的生气勃勃,归于平静。
海风轻拂过路上的行人旅客,忙忙碌碌地穿梭于街道小巷,各家各户燃起煤油灯,将这片土地上的余晖染成更加明亮的色彩。商店,货摊,鞋匠铺,铁匠铺,吃食店,还有小酒馆人潮涌动,卖鱼的,卖鸡的,卖牛肉的小商小贩开始他们的叫卖声,吆喝声,响彻云霄。
酒馆门口被流浪汉霸占,或站或躺,各种姿势都有,唯独没有站着的。他们的饥饿感早已填满他们的胃,懒惰成性使他们更加随意,任凭岁月无情摧残,他们依然坚强的乐于接受这样的命运。每当看到他们,内心总是充满无限怜悯,心底又心生厌恶,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能找个正当职业。
可能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同情心自出生下来就携带,随着年龄增长,见识到苦难生活,才得知人们有多么不容易。工作的碰壁,富人的欺压,早就将人们向上的心磨平。随着战争的开始到结束,流离失所的人也越发的多,说到这里,但是我依然觉得他们这种等死的样子非常可耻。
同情和厌恶是不冲突的。同情他们的遭遇,厌恶他们的臣服现实的行为。可惜我这里只有啤酒,不知他们喝完是否可以解去满身疲倦,将岁月的痕迹化作液体,流淌进胃里翻腾。
我就说对于自己的手艺还真的挑不出毛病,今日的酒馆仍然座无虚席。这里多数是男人的聚集地,退去工作的疲惫,享受着啤酒带来的欢乐。我倒是忙的有些不可开交,以至于没有看到角落的达利。
谁曾想这美好的夜晚就被不速之客打破。原本是正常的,却被醉酒的客人将这里闹得不可收拾。
他们喝完酒准备直接离开,我叫住他们:“朋友,你们还没有付账呢?”
“付账?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出来喝酒什么时候付过账,敢和我要钱你不要命了是不是!”领头的人有些口出狂言,声音也越发大起来。
“朋友,天底下哪有白吃白喝的事情,既然你选择来消费,就要为之承担责任,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做事呢。”我对他好言相劝。
“废什么话,老大我们走,看他能怎么着。”他身边的人满脸讥笑的看着我。
“你这样就有着不讲道理,我可是好好跟你讲道理,你们别太过分的好。”
“咦,这不是那个柯德利国的叛徒吗,混不下去来我们这里,告诉你今天我们就是要白吃白喝,你能怎么着?”领头的那人恶狠狠的说出这样的话。
我仔细看,发现这人不正是刚来这里碰到的车夫嘛。听布吉讲过,这人名叫科特来,平日里以拉车为生,却是实实在在的恶棍,仗着手底下有些兄弟经常欺负人。在这里最不能惹的有两种人,富人和车夫。这些车夫脾气都特别大,并且不讲道理,尤其是科特来做事最不规矩,不少人被他收拾。
可是我还想跟他讲讲道理,他们这种人我知道,是岁月摧残导致他们的心理变化成现在的样子,还有所受到的教育造成的。
“原来是科特来朋友,刚刚眼拙没有看出您来,实在不好意思。但是您说我是叛徒,这我不能承认,记得当时遇见您时您还说我是间谍,现在您又叫我叛徒,这是反驳自己说出的话吗,还是说自己说的就是废话。再者说,我来这里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是因为常年战争,影响我的生活,我不得已才流亡至此,开酒馆只不过是为谋求生计,小本生意,您还是付账吧。”
“谢谢你还记得我,现在我就让你知道我有多么不好惹,我想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你是废物,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来光顾你的生意是你的荣幸,还敢跟我要钱。兄弟们让他知道得罪我的后果是什么。”
在他说完这句话,身后的人就冲进酒桌旁将店里的客人全部赶出去,接着就开始将桌椅掀起在地,将酒杯打翻,在我阻拦的过程中,对我实施暴行。
“收手吧科特来!”正当我无法抗拒时,角落穿出声音,苍老带着严肃,是达利。
声音从角落传过来,我们向着声源望去,只见达利将酒杯放下,满脸通红的,应该是刚刚喝完酒杯的酒,此时正低着头。
“这不是流浪汉达利吗。”科特来的眼睛瞟向角落,说完接着又转过头对我说:“你们这个酒馆真的是什么东西都让进来,真是不挑食。之前没看到他在这里,现在想来与流浪汉同屋喝酒,吐,真感到晦气!”
“来者即是客,在我看来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达利来捧场我热烈欢迎。当然,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是有可耻厌恶之分,像某些人的做作所为才是最不可取的,也是最不配享受夜晚的乐趣的。在我看来,某些人的行为真的是非常可恶的,某些人的思想也是混乱不堪,既然自己都不堪,而去嘲笑他人的行为越发让人觉得讨厌至极,真是恬不知耻。”
只见他满脸的气愤,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他心跳很快,表情也变得狰狞可怖,气势汹汹地对着后面的人说:“给我教训教训这两个自大的东西,让他们知道这里到底谁说了算!”
就在他们准备对我实施暴力时,达利猛地站起来,挡在我面前。在背后看到他的样子,活脱脱地像无所畏惧的战士,心底对他充满崇拜。原本瘦弱的身躯,此刻高大无比。
结果不出所料,我们两个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他们将我们两个的脑袋死死按在地上,我们动弹不得。我满脸笑意,越发的深,看着他们的动作,我觉得无比可笑。他们好可怜啊,拿别人泄气,内心是多么空虚,道理已经无法拯救他们,这群性格缺陷的人,将永远活在尘世的最底层。
我们嘲笑着看着他们,他们许是被看得发毛,又或许是对于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又或是被我们嘲笑着便也认为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那便继续错下去吧,拿起地上倒着的酒杯使劲拍在达利的脑袋上。我的视线里布满从达利头上缓缓流出的血浆,鲜艳而炽热。接着他们又拿起酒杯,对准我的脑袋,准确无误地砸下去,随后便扬长而去。
过了不知多久,我和达利才忍着疼痛起来,我将他扶起,显然他这年纪不能和我们年轻人相比,行动无比缓慢。此时,酒馆里的客人已经消失全无,没有之前的人满为患的样子,遍地狼藉,冷冷清清。我起身将翻到在地的桌子扶起,又找来两把干净的椅子,搀扶着他走过去坐下,然后又到后面倒满两大杯啤酒,并排而坐。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沉溺于蒙洛小镇吹来的气息,感受着这场战争的失败,虽然说是失败,但是我们不约而同的觉得兴奋。我想,我们兴奋的是我们的道理无法拯救这群思想蒙蔽的人。可是又觉得无比失望,失望的是我们的道理无法拯救这群思想蒙蔽的人。
“你年纪这么大还那么爱出头,结果呢?还不是被那群恶人打得满地找牙。你所坚信的信念,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乞求被放过的无理要求;你所讲出的道理,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最为可笑的笑话;你所为之付出的努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对坠入深渊的他们的救赎的嘲讽。这样值得吗?”我放下酒杯,率先开口。
“其实想来想去,我之所以出头并不完全是为你,谁让他们的声音影响到我品尝美酒。他们汪汪乱叫,和路上的野狗有什么两样。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觉得他们影响到我的思考。”这是他第一次和我一口气讲这么多,我反而无比欣慰。
“你这老头属实有意思,明明是看不过去,便要找借口,怎么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呢?算了,知道你做不到,但是你这性格很容易挨打的。从酒馆开业你就经常来,对于你的捧场我表示感谢。”我拿起酒杯摆出要和他干杯的姿势,他并没这个打算,我没有办法,只好主动伸过去碰杯。
“你太抬举自己了,我有必要掩饰吗,你看那群人,真的是无可救药。现在战争刚刚结束,家园百废待兴,他们不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反而在这里横行霸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他早已见惯他们的所作所为,对于他们达利并没有好印象,我倒是觉得他这脾气倒也挺好的,要是他真的说起话来, 这些难听的话,没有人能够接受。
“那您上句话还说他们是狗,现在又说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那么就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的良心吃了。他们是狗,良心是被狗吃的,也就是说狗把自己吃了。他们真是群可笑的人啊。”我也没想到自己说这句话时,竟是满本正经。
“你这说的也并不是毫无道理,没想到你是这么有趣的人。啤酒做的不错,我之所以来,就是因为喜欢这个味道,让我有些怀念年轻时的生活。来吧朋友,喝完这杯我也该离去。”他竟然破天荒的夸赞我,真的是不共同挨打不相识。
看着他满身伤痕的样子,想要挽留他住在这里,给他包扎伤口,是他替我出头才造成现在这个样子,于情于理都应该感谢他。可是他还是拒绝我的好意,说这里并不是他的家,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为理由拒绝。临走时他在怀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在酒桌上。
“您快把钱拿走,今天的事情我已经感觉很不好意思,怎么还能收您的钱呢!”
“我这人什么都可以欠,唯独不欠酒钱。”
说完,扬长而去。我在酒馆内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
四、
我生病了。
身边没有人其他的熟人照顾我,布吉匆忙赶来,他让我躺在床上,看着他手忙脚急的样子,我昏昏欲睡。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布吉见我醒来,将热牛奶端过来递给我。
“老兄,你可真要吓死我,还以为你睡过去不会醒来,上帝保佑,真是万幸。”他明明不是基督教徒,偏偏要学出基督教徒的手势,看着他那不规范的举止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我的好朋友,这段时间我太忙没有时间来看望你,才让你生病,实在是羞愧。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事情,请尽情吩咐,定当全力以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看他突然的一本正经,反而觉得不正经,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很有趣,做事情有担当有主见。
“没有没有,哪能笑话你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要说起来你要是真想帮我做件事,那就请你帮我把旁边抽屉打开,将里面的盒子拿出来。”我手指着旁边的柜子。
“酒馆生意红火,这是我存下的利润,现在是该把本钱还你。”接过他递过来的盒子,我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信封递给他。
“使不得,使不得,我布吉当初给你时就说过不用还的,你现在也正是需要稳定下来的时候,酒馆刚刚步入正轨,需要钱的地方还多,你快拿回去。”谁知他立马站起来,不肯接受,使我伸着的手还停在半空。
“布吉,我知道,但是你的钱也不是钱平白无故有的,我不能要。”我有些不知怎么办,伸出的手有些累。
“好,这件事我们过会再说,现在我有件事倒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他将我的手按下,坐在我旁边。
“什么事情,你说?”
“是这样的,你看你来这里有段时间,身边也没有人照顾,就像今天生病,还得让我来,我还要抛下工作来找你。你说是不是于心不忍,是不是羞愧难当,所以你应该找个女人。洗衣做饭,收拾房间,还能照顾你,你想想,这是多么好的事情,最主要的是也不用再麻烦我,好好想想。”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还是算了吧,我一个人习惯了,再者说在这了还不算安定,背井离乡的,岂不是耽误人家。”
“怎么能是耽误呢,老兄你这么完美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呢。讲真的如果你真的有意,我跟你介绍介绍,她叫玛丽亚,就在东边的面包店工作,长得秀色可餐呢。这个词的起因还是有故事的事。当时她的追求者对她说,我本来是打算买面包的,可是见到你我就突然不饿了,因为见到你秀色可餐。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就这样她照样不搭理他。我和她见过几次面,说话的声音就像夜莺一样动听。有机会你可以去见见。”
我觉得他诚心对我不依不饶,只好勉为其难的应下,先把这件事搪塞过去再说。他最后离开时,我要起床送他,他不同意,让我躺好,也没有将信封拿着。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尾的照片,那是位女人,她正是我死去的妻子。那时正值战争时期,她生了疾病,医生都跑光,找不到可以救治的人,就这样死于我的怀中。对于这位妻子并不能称赞漂亮,但是却是非常贤惠,将家庭和我照顾的非常和谐。对于当时的无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深感愧疚和懊恼。
我觉得战争和疾病是这个年代最可怕的东西,战争是人心欲望膨胀的结果,而疾病是上帝对我们的惩罚,当战争和疾病同时发生,那就是人类顺应上帝的惩罚,无动于衷。这是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伟大,并没有不再娶妻的想法,只不过是有些害怕,并且没有遇到那个让我心动的女人,不想将就又害怕失去。
想着想着,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我抓起床上的大衣披在身上,打开门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达利。真没想到这么晚他会来。
他面色有些着急,我还以为因为生病今天没有开业,他是馋酒喝所以才来的那么急,只见他左顾右看的观察,片刻后竟然从怀里取出方盒子,放在我手里。我有些不知所措,他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瓜。
“请帮我暂时保管好这个盒子,里面是价值不菲的宝藏,不要弄丢。”然后便转身离开。
等我反应过来想要喊住他,发现他已经走远。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放在床上,我就这样盯着它。
这和布吉的铁箱子不同,这个盒子明显没有那么贵重的样子,就是普通的木盒子。我两手抬起掂量着,给我的感觉很轻,并不像有金银珠宝的感觉。再想到他的职业和穿着,哪里像是有钱人的样子。他还说里面有价值不菲的宝藏,简直就是糊弄人。因此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放进抽屉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达利,询问过很多人,都是了无音讯。这就很奇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消失不见呢。
我时刻在打听他的消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回老家将家中的东西变卖掉,换来一笔丰厚的财产。二是娶了之前布吉介绍的东边面包店的女人做妻子。她叫达林,很贤惠而且也非常聪明,我们相处的很和睦。
结婚后,达林告诉我,达利是她的哥哥。
五、
终于等到达利回来。我带着达林去见他,可是他却假装没看到我们似的,根本不搭理我们。
几个月后回来的他,像变了个人,不像以前沉默不语,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孤僻,每次来喝酒总是在人多的地方,并且参与进去。他这次回来最显著的特点是,开始吹牛。
是这样的,那天在酒馆,他站在桌子上声音响亮的大喊:“我是路易斯国王的儿子,我是柯德利国家的王子,万岁!”
底下的人哈哈大笑,无一不面带嘲笑,虽然我没有这样做,但是对于他这荒诞的语言感到质疑:“达利你这个疯老头,你要是王子,那我们就是路易斯。”
“你们这群混蛋,我代表柯德利国路易斯国王命令判处你们死刑。”达利指着他们的鼻子说到。
“原来你才是罗纳国的叛徒,是不是你把我们的秘密告诉柯德利国的,所以蒙洛小镇才被割让给柯德利,说,你是不是。”这句话是科特来说的,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反而是讥笑的,显然并不认为达利能做出这种事,在他眼里达利就是臭流浪汉。
“你胡说,我才不是叛徒,这件事我是在战争后才知道的。”达利被他这样说,表现得很愤怒。
此时,布吉不算忙,也在酒馆帮忙。我和他对客人和达利劝告,希望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科特来原本是想要骂我的,当看到旁边的布吉,便也没再说什么。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说我的好朋友布吉,他个人在蒙洛是很有影响力的人,并不是说他做出什么贡献,而是指在富人家里做事。而他做事既不是管家,也不是家庭教师,也不是医生,经常和富人的妻子们在一起,听布吉说,这份工作就是解决女人们的心事,而且是富女人们的心事。经常被富人们请去做咨询。因此,并没有人敢惹他,和富人说得上话的都没人敢惹。
我曾为这种职业感到不耻,经常和女人们待在一起,这算什么正经职业。后来慢慢理解,富人们多数是娶好几个女人做妻子的,因此得到富人的宠幸的机会就被平均,再加上吃姐妹的醋,久而久之,心中便落下病根。布吉果真是妙手回春,只需要做几次沟通,便将积在心里多年的病治理好。
所有人都停止喧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继续喝酒,达利许是觉得无趣,也乖乖从桌子上下来,本以为此事到此结束,没想到愈发激烈。达利就好像在酒馆搭设起擂台,越来越多的人堆积在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里生意有多火。
现在小镇上流传最多的话就是,“大家快去西格里酒馆,达利又开始讲故事了。”不得不说这一举动也为酒馆带来颇为丰富的利润,来到这里的人又不好意思只听故事,啤酒配故事,才是真的享受。其实说听故事并不准确,他们主要目的就是戏弄达利玩,将他像猴子一样耍,乐此不疲。
对于达利的态度,我有些纳闷,好朋友和亲妹妹他竟然当成陌生人。难道真的认亲成功,得知自己是王子,而不屑于和我们交流吗。我想不是的,他指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管达利说的真假,但是人们的举动无异于是可耻的,不得不说对于这里的人我感觉很失望。他们喜欢凑热闹,欺负人,还是不是插上几句过分的话。这种可在人们心里的思想,牢牢地将命运的结果映现出来,我想上帝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和往常一样,达利被围在水泄不通里,听他继续吹捧自己的身世。
“跟你们说啊,我可是路易斯国王的儿子,是柯德利国家的王子,你们都是我的臣民。”达利兴致高昂,声音不自觉增加几个分贝。
“你看,这就是你为之称道的朋友,谎话连篇。”布吉对我说。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就被客人的声音打断,正好我也并不知要怎样去解释,事实就在眼前,也不知如何去反驳。
“达利老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吗?没有证据的话你就是在说谎。”许是客人有些听腻他的吹嘘,竟然直接质问他。
“证据?需要什么证据吗,前几个月我离开这里就是去认亲去的,现在我回来将这件事告诉你们,难道不是证据吗。”
“既然你是王子,那么你不应该生在皇宫吗,怎么在这里沦落成流浪汉?”
“还不是路易斯那个混蛋,娶到我母亲以后将她狠心抛弃,那时我还在母亲肚子里,要不是如此,我怎么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看他说的义愤填膺,我竟然觉得他没有说谎。
“那就是说你是路易斯在外面留下的野种,就这样你还有脸回去认亲,真是笑死人。”
“你放屁,你当真以为我是去认亲的吗,我是想见见那个混蛋。”达利此刻有些气急败坏。
“你这老头说谎怎么不脸红呢,你现在都多大年龄了,你去认亲,路易斯肯认你这么大的儿子吗。”客人们再次提出质疑。
“告诉你们,他不仅要认我,还说要把国王的位置传给我。”听完达利说完这句话,我想他是疯了。
同样,在我思考的同时,涌进来一群士兵,他们冲进人群,将达利带走。从穿着来看,是皇家亲卫兵。我没有办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客人们也开始讨论,有的认为是达利在说谎,他的言行将路易斯国王的面子扫地,所以被抓捕去处死。有的认为达利说的是实话,他的言行使路易斯国王的风流事败露,影响他的威望,所以被请去城堡享福,以免继续流落在外造成恶劣影响。
对于他们的讨论我不知那个是真,但是我知道达利回不来了。后来达林捧着一个木盒子过来,问我里面是什么东西,我这才想到这是之前达利寄存在我这的。既然达利不在,他的亲妹妹打开来看,我想他是不会介意的吧。
打开盒子,里面是路易斯写的信,信的内容却是空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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