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王杀其臣杜伯而不辜，杜伯曰：‘吾君杀我而不辜，若以死者为无知则止矣；若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其三年，周宣王合诸侯而田于圃，田车数百乘，从数千，人满野。日中，杜伯乘白马素车，朱衣冠，执朱弓，挟朱矢，追周宣王，射之车上，中心折脊，殪车中，伏弢而死。当是之时，周人从者莫不见，远者莫不闻，着在周之春秋。
这一段载于《墨子·明鬼下》，一般来说，这是周《春秋》的记载。
这讲得是个什么故事呢？
周宣王有一天要把他的大臣杜伯给杀掉，但杜伯根本没干什么要被杀头的事情，就特别冤。但周宣王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就是要杀他。于是在死之前杜伯含恨向周宣王说道，王啊，你之所以敢这么冤杀我，不就是觉得死者如灯灭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了吗？我告诉你，我死之后，如果泉下有知，三年之内，一定从爬出来给你来点儿颜色看看。周宣王才不甩他这一套，挥挥手就还是把杜伯给杀掉了。
三年之后，周宣王跟一群诸侯外出打猎，宝马豪车一大堆，跟从服侍的仆人都有好几千人。于是整个猎场上都是周宣王的人马。按理说，这么一群达官贵人在一块打猎，任谁看着了也得绕道走，而不打算绕道的那些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绕道的机会了。就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大家看到远方开来了一辆战车。这车煞白煞白的，拉车的也是一匹白雪宝马，简直吸引眼球。远看着车上有一人，穿血红色的衣服帽子，背血红色的长弓，带血红色的箭夭。这车应该跑得极快吧，因为红色有角三倍速……
这车直冲着周宣王而来，追得近了，大家定眼一看，这不是三年前就死掉的杜伯吗？这到底是人是鬼？难道真是从地底下爬回来的？
只见战车上的红袍杜伯捻弓引箭，红色有角的三倍速箭夭瞬间激发，那就是九倍速了，跟激光似的，谁也挡不住。周宣王正心脏中箭，当时就不行了，死在了车上。
墨子还加重强调，这可不是我瞎说的，当时跟从周宣王的人们全都亲眼得见，离得稍远看不清楚的那些人也都有所耳闻！
所谓“红衣厉鬼杀人事件”。
想想白马血衣，有点小帅啊。
这种事情不止一件，挺多的。在《墨子·明鬼下》的同一段里这种的就记了三四件，并且根据墨子的说法，出自不同的《春秋》。比如“句芒现身吓人事件”应该出自郑春秋，而“庄子仪大棒杀人事件”就载于燕春秋。
这两件事是这样的：
昔者郑穆公，当昼日中处乎庙，有神入门而左，鸟身，素服三绝，面状正方。郑穆公见之，乃恐惧奔，神曰：‘无惧！帝享女明德，使予锡女寿十年有九，使若国家蕃昌，子孙茂，毋失。郑穆公再拜稽首曰：‘敢问神名？‘曰：‘予为句芒。’若以郑穆公之所身见为仪，则鬼神之有，岂可疑哉？
非惟若书之说为然也，昔者，燕简公杀其臣庄子仪而不辜，庄子仪曰：‘吾君王杀我而不辜，死人毋知亦已，死人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期年，燕将驰祖，燕之有祖，当齐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也，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日中，燕简公方将驰于祖涂，庄子仪荷朱杖而击之，殪之车上。当是时，燕人从者莫不见，远者莫不闻，着在燕之春秋。
郑穆公大白天在太庙里不知道干什么事儿，突然有个奇怪的家伙进得门来。郑穆公回头一看，人头鸟身，衣着异服，脸特么还是四方形的，直接就吓尿了，马上撒腿要跑。只见那家伙张嘴发声，对郑穆公说小样儿你怕什么呀，没见过神仙？——废话怎么可能不害怕，又不能天天叫老婆出门看上帝——我是天帝派来给你赐福的，balabalabala。
郑穆公领了赏，就问，您老人家是哪位啊？这家伙就回答，我叫句芒。
说真的，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脑子里直接蹦出了仙剑四里封神陵那一位的形象，唔，杀掉后可是一大笔经验啊，足够升级了……
墨子讲，这可是郑穆公亲身经历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这鬼神之说，你敢说它不存在？就算你还是不信，说那本书之记载全不像话，但还有另外的书啊！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这就到庄子仪了。
这燕简公又不信邪，再次犯了跟周宣王一样的错误，杀了个无辜大臣庄子仪。庄子仪死前又讲若要泉下有知三年内必来取你狗头！
三年时间一转眼就满了，这天燕简公有事出门，快走到祖涂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然发现庄子仪这家伙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手中还拿着个血红色的大棒子。不知道这燕简公有没有想跟这庄子仪聊点什么，反正庄子仪一棒子砸到燕简公的脑门儿上，当场就把他给砸死了。这事儿那些护卫从者们可也都亲眼看到了啊！
我倒是觉得，护卫们既然也看到了，难道没能拦截一下？这一次又不是拿弓箭在射，这红色棒子再有三倍速也得近身才行吧。如果说因为是鬼而能穿墙什么的，那棒子怎么就打到人了？……
我发现自己跟一些超自然现象讲逻辑也是傻得不行，各位还是忽略我的智商问题吧。
墨子讲这些鬼故事，是有他的目的的。《墨子》就有载：
为君者以教其臣，为父者以警其子，曰：“戒之慎之！凡杀不辜者，其得不祥，鬼神之诛，若此之憯遫也！”
其实就是吓唬人。千万不要没事杀人玩，你要杀掉了无辜者，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他还会回~来~的~~
董仲舒在天人三策里把这鬼神之说作为警示的第二顺位，其实也就是这么个打算。这就是另一重保险，并且在一定意义上可能比之前老天的天灾更有效力一些。
其实不管是十八层地狱的那些说法，还是鬼神报应说，其本质上仍然是一种“正义论”。人们认为不公必有报应，作孽自有天罚。关于正义论的问题我在这里先不作讨论，因为那本书我还没看完……只就看过的部分瞎说的话，不大好。以后有机会再细讲吧。
不过十八层地狱具体挺有意思的，有兴趣可以搜来看一下。
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种以鬼神束缚的道德观究竟好还是不好，我以为，以前的时代还算可以，但如果现在还搞这一套，就实在不应该。所以我对讲不可知神秘论的人一向不喜欢。
这种方法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它在行为上是可验证的，但在结果上却不可验证。换言之，可证明，又不可证伪。说真的，我虽然讲这对皇帝的约束比天灾更有效力一点，但也就这样了。皇帝想杀的人还是一个都没少死。可证明就是指，我可以杀一个试试嘛，不成就再杀一个。不过三年期。而这样杀过之后，真的有厉鬼骑白马着朱袍来杀我吗？反正后来的历史上没看到过。
至于不可证伪，你是真没办法说鬼神一定不存在。关于厉鬼复仇没来的事，万一现在地府改制瘦身了呢？公务鬼贪腐问题严查，大批工作鬼员下岗，无辜死者复仇的审批指标减少，于是现在标准的期限说不定为三十年了咧。你真能反驳得过来？
嘛，我家的车库里有一只会喷火的龙……它还有一个女朋友叫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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