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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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给柚子打电话。
自报家门后,我问柚子:“你最近和井蛙有联系吗?”
柚子说:“我快一百年不见他了!这小子,估计把我忘了吧!”
呵呵,看来我的猜测是没错的。井蛙和小美确实是瞒着柚子在密切往来着。当年,他们形同兄弟,好得不得了。后来,因为身份不同,逐渐断了联系。现在身份回归了,井蛙却在柚子的后院悄悄地放着火。狗屁男人,狗屁兄弟!说什么“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都是为了他们肮脏行径做道貌岸然的辩护。
我想了想,直接问:“那你知道井蛙和小美最近联系得很频繁吗?”
电话那头,半晌无语,显然柚子被惊到了。
我便趁热打铁:“他们的关系很暧昧,不同寻常。小美给我家送了一盆绿公主,声称那是他们的女儿。我也是无意看到井蛙和小美互发的短信才知道的。我以为你们一直在联系,只是开玩笑而已。”
“什么?”柚子终于暴怒了,说话的声音在颤抖,“难怪她天天要跟我闹离婚,闹了半年了!这半年来,她一直和我分居!”
我想了想,说:“是的,他们确实正好联系了半年了。”
“他妈的,狗日的井蛙,我弄死他!”电话那头的柚子像狼嚎一样吼叫着,“他妈的他找谁不行?偏偏要找我的老婆!小美这个贱货,她找谁不行?偏偏要找我的兄弟!呸,这他妈的还叫兄弟吗?简直猪狗不如,禽兽不如……”
听着柚子骂着井蛙,想起井蛙曾经把我骂得体无完肤,我顿时有种复仇似的快意。好爽!爽到高潮!爽到极点!等到柚子骂完了,我又说:“你冷静些,我看到的只是现象,或许本质不是这样的。”
我可不想担上挑拨是非的名声,只做说明,不做说服。
柚子嚎啕大哭起来,嚷道:“本质就是一对奸夫淫妇!他们有感情基础!当年小美就喜欢井蛙,只是我比井蛙主动,她才选择了我。就因为她念念不忘他,我才慢慢地疏远了你们。以为断了联系,一切都会改变的。谁能想到,过了十来年,他妈的还记在心里!啊——”
他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嚎叫,我十分满足地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吧!我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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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等了好久,期待中的好戏并没有上场。井蛙一切如常,仿佛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的心情也很不错,满面春风,神采飞扬,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知是柚子迟迟没有采取行动,还是他败给了井蛙。
等不及,我又给柚子打了电话。
柚子反问我:“你和井蛙早就离婚了吧?”
看来井蛙已经把我们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小美,小美又告诉了柚子。
我只能实说:“是的,不过我们还住在一起。”
柚子叹了口气,说:“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所以我还是选择冷处理。我们没离婚,我也不想离婚。大人谁离开谁都无所谓,受伤的只有孩子。既然离开了都无所谓,又何必计较其他的呢?我不知道他们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我只能相信你的那句话,或许本质不是那样的。除了自欺欺人,我还能怎么样呢?”
无论如何,我想不到柚子会采取了这样愚蠢的处理方式,太令我失望了。
天下男人,没有一个能顶天立地!
我说:“既然你不想离婚,就更应该弄清楚事实真相呀!”
柚子苦笑了一声,说:“有什么用?自找难受吗?如果是真的,闹僵了,彼此不留一点余地,还能继续过下去吗?况且,我没有资格说她。我包工程的那几年,做过很多对不起的她的事。她都忍了,原谅了,也可能是放弃了。唉,怪谁呢?怪钱!钱多烧的,自己引火上身。现在没钱了,火灭了,才觉得疼。她早想和我离婚了,都去法院起诉过了,是我躲着不接传票,她巴不得我闹呢。”
面对着又一个无能窝囊的男人,我一时无言以对。
“莫非你就要这样忍气吞声一辈子吗?呵呵,你的度量可真够大的!”我故意激他。
“不然呢?”柚子似哭而笑地道,“既然不想离,就只能念着她的好,忘记她的不好。我感激她。当年我爸病重住院的时候,她始终陪在身边,脏累都不怕。我爸的喉咙经常被痰卡住,不能呼吸,她几次伸手进去掏出来,我看着都恶心。说实话,我这个亲儿子都做不到。她一个媳妇做到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能拿这些事情来安慰自己。”
他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有些女人,即使犯了再大的过错,也能被男人原谅,比如小美。有些女人,即使十年如一日地任劳任怨,还要被男人嫌弃,比如我。好不公,我好恨!
这就是结果,我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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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蛙还是那样,一有空就去伺弄他的绿公主。要么用喷壶洒点水,要么拿块布细心地擦着叶片上的灰尘。如果看到哪片叶子发了黄,就用把小剪刀把发黄的地方剪去,简直比伺候他妈还亲。那副样子,除了贱,就是让人恶心,再没有其他词语来形容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嘲讽道:“是的,要好好把你家的女儿照顾好!”
他僵了一下,却没看我,转身回书房了。
我跟了进去,见他坐在书桌前,拿起了手机。我站在他的旁边,说:“是给她通风报信吗?还是想问她是不是被柚子发现了?”
他把手机随手撇在一边,仰起了头,眯着眼,不理我。
我便拿起了他的手机,正要翻看。他蓦然惊觉,起身就抢。我把手机抱在怀里,不给他。
“你没权利拿我的手机!给我!”他喊道,还在试图抢夺。
为了更好地保护好手机不被抢去,我蹲在地上,把手机死死地按在怀里。一边说:“你为什么怕我看你的手机?怕看到那些恶心的话吗?既然敢说,为什么不敢让人看?贱货!贱死了!自己又不是没儿子,拿一棵破花当女儿……”
“你管我!你算我什么人?”他还在抢夺着,“我跟你早就离婚了,你有什么资格看我的手机?”
“离婚了?住在一起就不算离婚!”
“你他妈的真不讲道理!”他骂开了粗话,使用暴力抢夺手机。毕竟我的体力和他差得太远,还是被他抢去了。我又扑向他,被他一把推开。他指着我骂道:“就凭你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动不动就说这话,听得我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你不原谅我?现在是我原不原谅你的问题!”我边和他撕扯着,边吼道,“她有什么好,不就是漂亮吗?她要是个好女人,会勾引别人的老公吗?她那么爱你,当初为什么不嫁给你?还不是嫌你穷,嫌你没本事吗?我现在把你培养成人了,她就死皮赖脸地来抢!我栽树,她乘凉,没门儿!死也得和你们耗到底!”
“切,真搞笑!”他冷笑一声,推开我,就走了。
我追出门外,他已经进了电梯了,往下走了。
我大叫一声,积压了满腔的悲愤终于控制不住了。我跑进厨房,拿了菜刀,走到绿公主跟前,就是一阵猛砍。绿公主的枝叶纷纷掉落,咔擦咔擦地发着呻吟。我沉浸在复仇的快感当中,仿佛看到一片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
“你们的女儿,见鬼去吧!”
“你们的爱情,下地狱吧!”
“贱货,贱货,贱货!贱男人!贱女人!统统去死,去死……”
我边砍边吼着,完全失去了理智。
终于,我砍累了。绿公主的枝叶落了一地,只剩下一株光秃秃的主干。我大吼一声,又挥起菜刀奋力砍下。刀刃没入主干寸许,却没砍断。刀也卡在当中,抽不出来了。
我便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天塌了。这次是真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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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累了,我瘫坐在地上,真想就此死去。不知过了多久,看到满地狼籍,忽然意识到儿子快放学了。怕他回来看到害怕,就挣扎着起来,给井蛙发了一条短信:“中午你接儿子!”便出去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金融危机后的大街,和我的心情一样萧瑟。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无暇顾及左右,直奔前方,不做停留。他们都有明确的目标。只有我,对未来已心死。偌大的城市,无处是我的归宿。那个家,还是家吗?
那天的风很大,卷袭着尘沙打在我的脸上,很疼,却很舒服。麻木得久了,受到一点刺激,反而有种久违了的快意。我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又转了回来。黄沙漫漫,天空雾蒙蒙的。我望见那些高耸入云的楼房在风中摇摆着,摇得我晕眩。不知为什么,我真希望有幢楼房能被狂风刮倒,轰隆隆压垮附近的房子,埋葬那些还来不及逃避的人。
他们太幸福了,都在耻笑我。
失魂落魄地,我走向我家对面的一幢最高的大房。那是一栋烂尾楼,主体刚完工,像是用积木堆积起来的一个巨大的框架。它很高,至少二十层,或者更高。我从一个门里进去,顺着楼梯一直往上走。我一点都不觉得累,甚至希望楼梯永远没有尽头,我就可以一直走下去,走下去。不用回头,也不用思想。
也许,它通往天堂。
我上了楼顶,四处望望,城市的楼群在黄沙中若隐若现。我像是站在了另一个至高的世界,俯瞰着这个世俗的人间,心里竟有些飘然的感觉。我爬上了楼顶边缘的矮墙,站在上面,甚至感到身体随着楼房在微微地摆动。我的眼里,整个世界在摆动着。忽然之间,我想到了一个科学的命题,不是说两个铁球同时落地吗?那么人呢?
我期待着一种自然的跌落,像失足的那种。当意识到死亡的时候,死亡已经来了。
说实话,我有恐高症,以前站在平房顶上就会腿脚发软。但此时,却站得异常地稳,脚底像是和大楼吸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
我拿出了手机,编发了一条短信:“偌大的城市,竟无我的容身之地!只可怜我的儿子,小小的就面临骨肉分离!万恶的世界,永别了!大家,请帮忙照顾好我的儿子!拜谢!”
犹豫了一下,我便群发了这条信息。包括井蛙的家人,朋友,同事,以及他所有认识的人。只要我手机通讯录里有的联系人,都发了,除了我的家人。我不想惊动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不应该承担这些罪过。
然后,我拨通了井蛙的电话。
半天,他才接起。
我冲着家的方向摆摆手,笑着说:“你能看到我吗?往前看,我正在向你挥手呢!”
我的视力极好,隐约看到他正在厨房里忙乱。
他停顿了一下,无情地说:“你究竟要耍出多少花样?我不看你,看得够够的!再也不想看见!你想做什么你就做吧,我不拉你!”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此刻,没有悲伤,一切的结果,都是我所能预料到的。我只在脑子里思考着一个哲学的命题,有一种死亡叫做永垂不朽,有一种活着叫做死无对证。我是该轰轰烈烈地消失,以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还是该悄无声息地活着,以证明自己已经消失了?
短信来了,井蛙发来的:“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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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我回到了家。
井蛙和儿子正在吃饭。看到我进来,他站起来盛了一碗饭放在餐桌上,便又坐下来接着吃,再不多看我一眼。我一天没吃饭,腹内空空。此时饭菜的香味取代了我内心的伤痛,我便坐了下来。饭是汤汆饺子,饺子是肉和玉米粒馅儿的。任何时候,都干扰不了他认真生活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存在不存在,对他来说无所谓。甚至,我不存在,他可能会活得更开心。
我暂时冷静了,想和他好好地谈谈。
我边吃边说:“以后不要和她来往了行吗?”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不行!”
我又说:“我们以后好好地过行吗?”
他仍是简单的两个字:“不行!”
他不动声色地吃着饭,似乎很香的样子。几口把汤里的饺子吃了,又端起碗把汤喝干,放下碗,抽了一张纸巾边擦嘴边去看电视了。
我瞟了一眼,绿公主不在了。不知道被他搬到了哪里。
那段时间,儿子每晚和他睡。我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很多细节,现在都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几乎每天吵架,开始的时候还避着儿子,后来就连儿子都不避了。每当吵架的时候,他就开始喝酒。他喝完酒后的战斗力超强,我不是对手。甚至到了后来,他一早起来就开始喝酒,以为吵架做着准备。
那段时间,他给单位编写着什么教材。大概是为了吵架方便,他特意和领导请示,在家里编写。所以每天不上班,早晨四点就起来工作了。电脑桌上放着一瓶酒,边工作边喝酒。等儿子上学走后,我们便进入了吵架的状态。
当然不止是吵,还有暴力。他用拳脚,我用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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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蛙没有一点要回旋的余地了,一切的作为,都要将这个家逼到绝境。
起初,吃饭的时候,他还给我盛饭。接着就不给我盛了,只给他和儿子盛。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侮辱。所以我也不去盛饭,直接抢过他的饭碗来吃。他就站起来再盛一碗自己吃。但是后来,当我再抢夺了他的饭碗时,他便连盘带碗都摔在了地上。
又过一段时间,他连我的饭都不做了,只做他和儿子的。
我一连吃了几天的方便面,他也丝毫无动于衷。
终于,我忍无可忍了。
在一次吵架失败后,我威胁他:“我现在就去商场收拾她,让她那副贱样子抬不起头来!勾引别人的老公,现代潘金莲,淫妇!”
他冷笑:“你爱收拾谁就去收拾谁,没人拦你!”
他的淡定让我瞬时改变了主意:“哼,我不去收拾她了,我去收拾她的女儿!”
他震了一下,警告地看了我一眼。这让我明白,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为了让他进一步明白,我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我又冷笑道:“我知道她家有两个孩子。女儿在区二中,儿子在市一幼。你就等着瞧吧!”
听完我的话,井蛙的脸色铁青,嘴角的肌肉抽搐着。他指着我吼道:“我警告你,大人之间的恩怨,你想怎么处理都行,就是不要牵扯到孩子!否则,我不会再原谅你!”
我无意中的一句赌气的话,没想到竟成为他致命的弱点。这几年,我以为他刀枪不入,原来也有他害怕的。我有一丝得胜似的快意,他不让我针对孩子,我偏要针对孩子。为什么不?不原谅我?他什么时候原谅过我?
“呵呵,还没过在一起,就把她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了?”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好贱!你真的好贱!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可以贱到这种程度!你等着,我会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付出代价!拿我一张老羊羔皮换她一张小羊羔皮!不,是两张!”
刻骨的仇恨让我的语言无比的恶毒。
说着,我开了门。
其实,我原本并没打算把这个计划付诸实践,只是想吓唬吓唬他。
没想到井蛙却忽然扑了上来,把我抱住,吼道:“你他妈的咋就这么油盐不进呢!给老子滚回去!”他往回拖着我,我奋力挣扎着,扳住门框。
“你放手!”我吼道,“如果今天我不敢做出来,我就跟着你姓!”
他见来硬的不行,马上转变了策略,紧紧把我抱住,恳求道:“你冷静些,别这样好吗?我答应你和她断绝来往,我们好好过行吗……”
他的屈服没有让我的仇恨消减,反而变本加厉。之前我的付出,我的改变,我的低三下四,我的委屈求全,都不曾让他有丝毫的回心转意。此时,他却为了那个女人的孩子而宁愿放下自尊,向我低头。这充分说明,那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超越一切。我算什么,家算什么?我在这中间到底充当着一个什么角色?
刚才那一丝得胜的快意瞬间消失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对我无尽的耻笑。
我活着,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哈哈,好好过!”我似笑而哭,“与其同床异梦,不如同归于尽!放手!放手——”
他仍在说着好话,一边抱着我。我根本听不进去,一边努力想挣脱他。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消耗着彼此的体力。人在仇恨之中,力量奇大。他虽然用尽全力想把我拖回去,但我明显感觉到他的力不从心。
啪——随着一声脆想,我的脸上挨到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他打得好狠!我充分体会到了“眼冒金星”的感觉。伴随着脸上剧烈的疼痛,眼前陷入片刻的黑暗,闪过几朵七彩的星光。脑子嗡嗡直响,几欲晕厥。
半天,我才恢复过来。脸似乎肿了,已无痛觉,一片麻木。脑子也钝了,一片空白。
他放开了我,喘着粗气瞪着我。我趁机逃走了。
我跑到大街上,拼命地跑。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奇怪,惹得路人不时地驻足观望,一边议论纷纷。我不管这些,只是拼命地跑。我没有发出哭声,没有一滴眼泪,我只想大声吼出来。但我没有吼,我要把浑身的力量积蓄起来。惟其如此,我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实施我的计划。我已没了理智,忘记了一切道德和法律的约束,忘记了我将要去对付的,还只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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