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站：屠狗盛宴
18 屠狗盛宴
梦想是一盏灯，指引我前行！
当我们被压迫、被欺凌时，所想到的反抗往往是低级的不超脱的反抗，是一种嫉妒的本能在发酵毒素，是一种寄望于能达到压迫者的社会地位和权力的一种反抗，一种只对自身处境鸣不平的平庸行为，说白了：
被压迫者的愤怒和拳头只为一个目的：成为压迫者！
我无权指责杖夫部落的扭曲历史和变态人性，但我同情他们，不止男人，更同情那些女人，同情她们的无知，同情她们的愚昧，同情她们囿于自我把自己圈禁在低级的报复状态中。
同情归同情，千奇百怪的事情见多了，这也见怪不怪了。
一场小雨后，我在岸边遇到了一只拳头大的蜗牛，它的触角软绵绵的，花豹一样的纹络，有点像微型的羚羊角，他的身子下面像是铺了一层肉质松软的地毯，就那样挤着推着肉毯前行，最有趣的是他的房子，像扣了一个海螺，如果遇到什么风吹雨打或是小的捕食者，他随时随地就能钻进海螺里，装死，大部分捕食者对死肉是无兴趣的，所以这也是他的逃生技能。
我俩一起上岛，来到了一场盛会前，盛会中有一张圆石桌，周围裹着一圈人，不论男女都穿着冷青色的半袖、灰格子的短裙，手臂上刻着一个暗紫色的野狗或是野狼的刺青，因为只纹了一个脑袋，还分辨不大清楚。
蜗牛问我，他们围着什么啊？
我也看不清楚，快看，他们跳舞了！
他们的双手举起来，像蛇一样扭来扭去，嘴里还哼唧着一些咒语，尤其是那一堆屁股，并排挤着，碰来碰去，可笑极了。蜗牛趴在我的脑袋上，也被逗乐了，歪着小嘴巴，一直乐呵呵的。
跳了一会儿后，人群站开了，这时我才看到石桌上躺着一条狗，那只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暖黄色的皮毛都直愣愣的竖起来，尤其是那颤抖的四条腿，像漾开了一层波纹，那种感觉清晰的传到了我的眼睛里，血管里，我读到了一种恐惧，一种对死亡的恐惧，他们要屠狗！
蜗牛似乎也读到了什么，它的触角落到了海螺上，小眼睛瞪大，看着前面的场景。
为首的一个老者牵着一个小男孩，老者笑着，用一个圆筒型的刀子直接插进了黄毛狗的脖子里，然后鲜红的血液就从脖子里流到那个圆筒里，又从刀柄中流了出来，铛铛的砸在了地上，蜗牛说那声音震得他耳朵疼。然后那个小男孩又上前用刀子刺进了黄毛狗的嘴巴，刀子从后面探出了头，鬼鬼祟祟的，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只狗已经死了，瘫倒在桌上一动不动，从前至后，他没发出一丁点声响，就连一丝可怜的呻吟都没有。蜗牛吓得钻进了海螺里，紧贴着我的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我也不敢出声，就连可能浮现的勇气都被压了下去。
然后站立在老人和小孩旁边的那群人一一上去，割皮、断蹄、剐耳、削鼻，一个个面带笑容，我想，就算是将要吃一次大餐也不用这么开心的笑吧，毛骨悚然。
最后他们把黄毛狗切成肉块，放在一个大锅里，开始煮，柴火用的是狗的骨头加了一点黑漆漆的油，可能是原油。
升起来的黑烟缠绕着那个大锅，像是一个妖怪在兴风作浪，我听见锅里有东西在咕噜噜的响起来，可能是狗耳朵在呐喊，也可能是狗尾巴在抽噎，那么响，震出了我的眼泪，尽管我也是个杀手，我会吃鱼吃虾，但我不会像他们这样，先残忍的虐待猎物，然后再下咽。
我闭着眼睛带着蜗牛离开了，因为我知道他们接下来就是狼吞虎咽，估计还会唱什么祝福歌，哼吖哈嘿，一番热闹。
转身后看到一个老人，他的皮肤满是褶子，褶子深得几乎可以在里面放一克拉的钻石，但他的眼睛没有衰老，炯炯有神的样子，看着那口磨得锃亮的铁锅和那缠绕升起的黑烟。
我以为他是赶来吃狗肉的，可是他居然流出了泪，手里还拎着一根红色的大约两米五长的带子，带子的一头是一个圆圈，挂着一个黄铜色的小铃铛，我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位老人是锅里的狗的主人，怪不得会流泪，换了谁家的狗被别人这样屠杀，会不流泪啊！
那位老人黯然的走开，我在后面跟着，月亮换了太阳的班，到了老人的家里，他才发现后面有两个小东西在跟着他。
他很热情的请我进了门，我看见屋里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空荡荡的纸皮箱子，箱子里有两个搪瓷盆，一个盆里放着几块碎骨头，另一个是清水，想必这就是那只狗的窝了，睹物伤情，老人又流泪了。
老人坐在床头，卷了一根旱烟，那青黄色的烟丝吱吱的响着，烧着，青色的烟雾就那样升起来，直至盖住了老人的眼神。
我席地而坐，蜗牛趴在我的手心。
我忍不住问他：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的狗！
我们部落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屠狗盛宴，今年轮到我家的狗了。
为什么？
哎，说来话长啊。
那就说来听听。
我就爱听别人讲故事，尽管大多是不好的故事。
他又吸了一口烟，我看见他那发黄的指甲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手腕上还有几个牙印。
他说：
很久以前，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养狗，大家都认为狗是老天爷的坐骑，是守护人家的神兽，呵护备至，甚至跟主人同寝同食。可是有一天，李三家的狗突然疯了。
疯了？
疯了。李三隔壁是王二家，王二的老婆一直和李三勾勾搭搭的，有一天，王二老婆趁李三老婆不在家，就溜进了李三院子里，这只狗当即就冲过去，咬住了王二老婆的一只大腿，李三见状拳打脚踹，狗就是不松口，最后用铁锹才打走它，吓得王二老婆再也不敢来了。
还有，首领的手下到李三家征税，本来说好是三石粮食，结果那位手下说还有什么保护税、地产税、财产安全税、养狗税等，硬是加到了五石粮食，李三为难，又怕那位手下手中的鞭子，扭捏不堪，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这只狗疯的冲了上去，把那位手下的一根手指活生生的咬了下来。
李三怕首领带人过来闹事，就主动把狗牵到了首领家，送了六石粮食，说是连税带医疗费都算上了，这只狗咬伤了您的人，就给您做下酒菜了。
那位首领阴着脸，没说话，李三就叹了一口气，甩手走了。这时，狗就发飙了，扑到李三身上，把他的衣服都咬烂了，但是没伤了李三，李三走的时候，流着泪。
首领找了几个人要好好收拾这只狗，狗呢，也不怕，用那种凶狠的眼神盯着那些手里拎着铁锹、扫帚、木棍甚至是菜刀的人，那位断手指的手下首先冲了过来，狗一撒腿就跑开了，然后一群人冲了上去，狗就边跑边跳，不时的扑到某个人的脸上，混战之后，那些人有些怯懦，害怕狗把他们的鼻子给咬了下来。首领见状从家里拿出他的猎枪，准备枪杀，狗一见枪就像蝙蝠一样唰的一声跳上了墙，然后跑了。
半夜的时候，狗跑回了李三家，李三的老婆正在打骂李三，说为什么把咱家的狗给了首领了。
李三也哭着说，咱家的狗是好狗，我知道他通人性，可是，咬伤了那人，如果不把它献出去，首领迟早会找咱的麻烦，咱俩也岁数大了，不怕，可是孩子呢，要是被首领记了仇，孩子怎么办？
狗在窗户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后来狗就消失了，但是偶尔也能听到有关这条狗的几件事。
有人说他老婆在路上被一个人抢了钱包，急喊捉贼，当即就有一条狗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直接把抢钱的那人的手掌给咬了一个洞。
还有人说，老赵家的房子碍着岛上修路，首领派人强拆，老赵死活不走，说住了六十年了，除非我死，否则不走。首领就派人强拖老赵，这时，一只狗突然冲了出来，对着首领的耳朵就是一口，要不是救治及时，那只耳朵估计就装不上了。
还有好多啊，好像哪里出了事，这只狗都会出来。岛上的人都不喜欢这只狗。
不喜欢？我惊讶的喊了出来，这么见义勇为的狗为什么不喜欢啊？
哎，闲它操心的事太多，几乎家家户户的人都被他咬过啊。
你也咬过？
说来惭愧，年轻时候，刚娶了媳妇，有一天，我喝多了回家，她居然嫌弃我，说让我死一边儿去。我当时就生气了，打了她三巴掌，结果我这第四巴掌的手刚举起来，就被一只狗给咬住了。你看，我这手腕到现在都有伤痕。
我唏嘘不已，岛上每家都咬过，哦，每家。
蜗牛躺在我的手心里，扭着小脑袋，低声的说：这只狗专咬坏人！
我问老人后来呢？
他说：
后来啊，据说是首领的人设计捉了这只狗，还带领全岛的人都去看屠狗盛宴，说李三家的狗自从被雷劈了，就发了神经，见谁都咬，从此以后，我们岛每年都要办一次屠狗盛宴，杀杀疯狗的疯劲儿。大家都欢呼说，杀了好，杀了好。惭愧啊，当时我也跟着欢呼说杀了好。
然后全岛的人上去，一人一刀，就把那只狗给剁碎了，那只狗一声不吭，但眼神里满是愤怒，那两只眼珠子像是两颗炸弹，两把弯刀，瞪着人，吓哭了小孩，吓坏了女人，但大家还是忍住恐惧，给了它一刀，后来，它就被扔在了大锅里，就是今天那口锅，给煮熟吃了。全岛人都吃了，当时好像只有李三和他老婆没动刀子，没吃狗肉，第二天就坐船离开了岛。哦，那首领还把那只狗的眼睛给嚼烂吞掉了。
他说：真好吃！
蜗牛在我的手心吐了，我就让他钻进海螺里休息会儿，别听了。
老人说，后来，家家户户的狗都只能等死了，也再没出现一只李三家那样的。今年，轮到我家咯。
老人说完落泪了，那滴泪落在了他手腕的伤痕上，融了进去。
听完故事，我就带着蜗牛走了，临走前，我对着这个岛屿说：
是你们对不起狗，不是狗对不起你们！
蜗牛的角摸了我一下鼻子，然后从我的身上爬到地面，钻进了一个小洞里，和我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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