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恋 第二十六章 取道但泽（9）
海浪不停地拍打着岸边的岩石，碧绿的河水缓缓地流入湛蓝的大海。眼前是浩瀚的大海，身后是广袤的平原，身边是平静的大河。雨早已停了，可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没有一丝一缕阳光挥洒在这个碧绿与湛蓝这两种颜色交融的地方。
海风吹拂在海伦娜的脸上，她站在堤坝上，望着大海的波涛，惆怅的心情涌上心头。她转过身，蹲在河岸边，把旅行包放在地上，礼帽翻过来放在旅行包上，飘逸的金黄色的长发随即散落下来。她把鼻子下面那一撮假胡子揪了下来，放在礼帽里。清澈的河水里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她那清秀、美丽的面庞和那双忧郁的蓝眼睛。
“我先做祷告吧，尽管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她站起身来，环视着四周，“哪边是南？太阳，求求你，赶快出来吧，给我指引圣城耶路撒冷的方向。”
忽然，在不远处，一座大理石雕像和一块石碑映入海伦娜的眼帘。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走了过去。
这座雕像足有三米高，他全身裸露，浑身的肌肉就像花岗岩一样健硕，他骑着一匹骏马，眺望着大海，他的右臂断了，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尽管这样，那威武不屈的气概深深地印刻在海伦娜的心里。
这时，海伦娜无意中看见旁边几米远的地方，有几块大理石碎片散落在地上，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雕像的胳膊，这显然是最近被炮弹炸断的。胳膊被炸得七零八落，可散落在地上的那只手仍然紧紧地攥着一把钢叉。
“这想必就是人们常说的海神。显然，他经受住了几百年来海潮的洗礼，却经受不住德国法西斯那猛烈的炮火的摧残，尽管失去了一条胳膊，可他依然矗立在那里岿然不动。”
海伦娜又来到石碑旁，她欣喜地看到上面写着“维斯瓦河入海口”。
她走到河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挽起袖子，用双手捧起一汪汪清凉的河水，无数的水花撒在她的脸上和肩头。然后又把双手放进嘴边，美美地喝上了一口。
“感谢上帝！又喝到母亲河的水了！没想到这味道简直比柠檬水还要香甜。”
海伦娜脸上这短暂的喜悦很快就被忧愁所取代，因为她想起了今天早上，银行那个老头儿对她说的话：“这个人的帐户已经被冻结了。”
她站起身，走到旅行包旁边，打开拉锁，把德语词典抽出来，迅速查阅着。不一会儿，她慢慢地把词典合上，失落地叹了口气，“我没有理解错，是被冻结了。换句话说，他们不但要我的命，还要没收我的财产，这帮强盗！我这一路上，是多么小心谨慎，一秒钟都没离开过我的行李，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过抢劫，我还以为只要到了但泽，就万事大吉了呢，可万万没有想到，我遇到的是更贪婪、更凶狠的强盗，采取的是更高明的手段，把我洗劫一空，我现在一下子成了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连回家的火车票都买不起了。那老家伙还说，所有犹太人的帐户都将被冻结，换句话说，他们要没收的不是我海伦娜·奥本海默一个人的财产，而是所有犹太人的财产。哼！没什么大不了的，上中学的时候，地理老师说过，维斯瓦河就像一条璀璨的珍珠项链，把包括华沙在内的一座座美丽的城市连接在一起，我沿着河边一直往上游走，就能走到华沙。说不定用不着走那么远，也许出了但泽，我手里的兹罗提就可以派上用场，买一张回华沙的车票根本不在话下。”
夕阳挥洒在维斯瓦河的水面上，本来就阴沉沉的天空变得更加昏暗。
海伦娜明显感觉到体力不支，自己的步履也越来越沉重。走了一整天的她早就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只好靠着一棵树坐下来，打开旅行包的拉锁，翻了半天，令她失望的是，连个面包渣儿都没有，她垂头丧气地把旅行包扔在地上。这时，她回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给她讲的那个动人的童话故事：“姑娘按照月亮女神说的，站起身来，绕着那棵树，顺时针转三圈，逆时针转三圈，然后弯弓搭箭，向空中射去。没想到，那只箭变成了一只硕大的黑天鹅，扇动了几下翅膀，飞走了。接着，姑娘坐在地上，仰望着天空，开始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她仰望着天空，可是在被乌云遮盖着的天空中，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看来，我今天只能孤身一人忍饥挨饿，露宿在这荒郊野外了。不可能有什么王子骑着黑天鹅来救我。”
大地被夜色完全笼罩住了，四周万籁俱寂，听不见鸟儿的歌唱，听不见汽车的轰鸣声和轮船的汽笛声，除了“嗖嗖”的风声、“哗哗”的河水声和海伦娜自己的肚子由于长时间没有进食而发出的牢骚声，什么也听不见，简直静得让她窒息，让她恐惧，可又束手无策，只能像盼着救世主降临一样眼巴巴地等待太阳从东方升起的那一刻。
一阵阵寒冷的、令人伤感的秋风吹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她赶忙把西服领子立起来，遮住自己的脸，身子倦缩在一起。
“唱支歌吧，这样也许能赶走我心中的恐惧，赶走了恐惧，我就能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就亮了。”于是，她低声哼唱起了《小杜鹃》：
“小杜鹃叫咕咕，少年把新娘挑。看他鼻孔朝天，永远也挑不着。咕咕！咕咕！啊恰！乌恰！噢的里的噢的里的杜呐，噢的里的噢呐乌恰！
年轻人我问你，为何这样骄傲？难道只能夸耀，你那华贵的绣袍？咕咕！咕咕！啊恰！乌恰！噢的里的噢的里的杜呐，噢的里的噢呐乌恰！
大家看这少年，多么幼稚可笑！虽然肚里空空，架子可真不小。咕咕！咕咕！啊恰！乌恰！噢的里的噢的里的杜呐，噢的里的噢呐乌恰！……”唱着唱着，她头一歪，上眼皮和下眼皮慢慢地合拢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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