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三岁那年春节,从新加坡回来的爸爸把妈妈暴揍一顿之后,他们就离婚了。
离婚后的妈妈去了韩国,爸爸另娶了一个比他小八岁的新欢去了新加坡,把我和姐姐琴儿丢给了年迈的姥姥。
姥姥怕我乱跑,每天用绳子把我像狗一样拴着,走到哪里牵到哪里。我当然不肯,每天又哭又闹的,但是姥姥不为所动。
邻居们看我可怜,齐声劝姥姥把我放了,姥姥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这孩子太皮,一眨眼就不见了,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真被坏人拐走了,叫我一个老太太去哪里找?”
邻居们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同情地说:“造孽呀!这都是麻将闹的!”
我则一头雾水,不知道姥姥用绳子拴住我,和麻将有什么关系?再大一点,从姥姥断断续续地叙述中,才知道我爸妈走到这一步,真的和妈妈打麻将有关系。
听我姥姥说,在我爸没出国之前,我妈是个标准的良家妇女。用她老人家的话说,就是上山能砍柴,下田能驭牛的女汉子。
因为我爸长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能回家,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我妈操持。
别看我妈长得瘦不拉几的,可有力气了。姥姥说有一年收稻谷,我妈把我姐用床单绑在胸前,挑起稻子健步如飞的,把一村男人的眼珠子都惊掉了。
每次挑稻谷去镇上打米,开打米房的男人,双手拧起袋子往米斗里倒,都累得直喘气。
别人家里犁田,都是男人。我们家就是我妈,她不喜欢求人,所以自己能干的事情尽量自己干,干不了就不干。
后来,村里好多男人都出国挣钱去了。很快便挣回了大把的钞票,他们的女人便揣着钞票去了县城或者镇上,买了房或者租了房子,把孩子都带出了我们这个世世代代住了一辈子的山沟沟。
看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带着他们的孩子去城镇追梦,我妈也淡定不下来了,在我爸再次从外面回来过年的时候,就死劲给爸吹枕边风,怂恿我爸出国去。
我爸是那种“听老婆话就有饭吃的“人,所以立即响应妈妈的号召,快手快脚地准备出国事宜。
奶奶看妈妈只生了姐姐,担心断了她老汤家的香火,立马对爸爸说:“你一出国就得个三五年,在准备出国的空隙里抓紧时间给我留个孙子,不然的话等你回来你媳妇儿年龄大了就不能生了。”
于是就有了我。
当我在妈妈的肚子里呆到第四个月的时候,爸爸到新加坡的签证下来了。
临出国前的那天晚上,爸爸用手抚摸着妈妈的肚子说:“秀,要不你也去镇上租房子住吧?把琴儿也转到镇上去上学,以后就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走乡间小路。你大着肚子我还真的有点不放心。”
妈说:“去镇上我怕闲得慌,那一天天的日子多难熬?”
爸说:“镇上不是有好多塆邻吗?闲时去唠唠家常,扛扛二蛋一天的时间就打发了。再说等宝宝生下来你就有事做了,到时候只怕忙坏了你。“
妈顺从地答应了。
二
爸爸走后不久,妈妈就带着姐姐和肚子里的我在镇中心小学附近租了房子,一下子从忙碌过度到清闲,她半天不适应。
特别是姐姐上学后,妈妈面对着清寂的屋子,心里空落落的。
学校附近有很多像妈妈一样带孩子租房住的女人,出来进去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快便互相熟悉了。
于是,闲睱的时候,女人们便凑在一起打麻将。开始的时候为打发时间,女人们打的比较小,点炮一元,自摸二元,
妈妈刚从乡下来到镇上,开始还不会打,她每天只是坐在旁边看。时间长了,大约也看出了一点门道。
有一天,对门的杨阿姨来请妈妈去她家凑个热闹,并给妈妈五十元钱。说赢了钱是妈妈的,输了就算了。
谁知道妈妈福星高照,在杨阿姨的指点下,不仅没输,还赢了二十元。首战告捷,让妈妈的自信心倍增。
后来妈妈又去过几次,每次都小有赢利,心里很是高兴。每天饭还没吃完,那些邀请她她打麻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时间长了,他们就打大了,点炮五元,自摸十元,打麻将不再是娱乐,而是赌。
有一天妈妈不小心赢了三百多,连走路都轻飘飘的,嘴里还不停哼着“你是假的情我是真的爱……”
尝到甜头的妈妈从此就迷上了打麻将,每天姐姐前脚去了学校,她后脚就去了对门杨阿姨家。
杨阿姨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能说会道,非常热情大方。她是坐地户,她男人去新加坡多年,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儿子在家。
妈妈和一帮女人在她家打麻将,她不仅茶水糕点的伺候着,还时不时管饭,包括女人们的孩子。
后来她索性开了个麻将馆,每天抽取一定的佣金。这样来打麻将的人更多了,有男也有女。
这些人不是男人出国了就是女人出国了,除了带娃,啥也不干。于是打麻将,便成了他们最好的消谴方式。
都说人与人之间相处时间长了不一定生情,但是人与打麻将之间相处久了绝对上心。
虽然我在妈妈的肚子里越来越大了,久坐对她非常不利,有时候一场下来,妈妈的脚都肿得穿不了鞋子。别人都劝妈妈不要久坐,这样不仅对孩子不好,而且对将来生产也不利。
可是已被麻将勾住魂的妈妈依然故我,她的世界里除了麻将,什么都不存在。
而且随着赌瘾的增加,妈妈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什么炸金花,斗地主,推饼子,她统统都敢试。
迷上赌博的妈妈连姐姐都没心思照顾,去乡下把奶奶接到镇上,让她照顾姐姐上学,她则和一帮赌上瘾的女人日夜扑在麻将桌上。
俗话说:“常走夜路,必遇夜鬼。”
随着大家赌资的增加,杨阿姨提起的佣金也不断增涨,有时候一天会提起千多两千元。
于是,有人眼红了。
一天傍晚,大家刚坐上麻将桌,派/出/所/所长就带着一干人冲了进来,将所有人来了个瓮中作鳖。
在将大家身上的钱及桌子上的钱都都没收之后,他们又将所有参与赌博的人带回了派出所。
按照规矩,杨阿姨要花钱将他们赎出来。
后来听说,那一晚杨阿姨不仅失了财还失了色,才将事情摆平。
三
杨阿姨家的场子被砸之后,她便带着愿意跟随她转移阵地的人,去了邻县一家地下赌场。
开赌场的人姓龙,人称龙哥,仗着自己的连襟在镇派出所当所长,很是有点飞扬跋扈。
杨阿姨带了一帮人天天去给他捧场,他自是喜得眉开眼笑。时间一长,只要杨阿姨一个电话,龙哥立马鞍前马后的车接车送。
杨阿姨本来不想带我妈去的,因为妈妈大着肚子实在不方便。可那时候的妈妈已成了赌场的拼命三娘,多大的赌注都敢押。爸爸从新加坡寄回来的钱,都被她哗啦啦拿去作了赌资。
在我九个月时候的某一天深夜,妈妈和杨阿姨她们正在地下赌场玩得不亦乐乎,被突然冲进来的巡/警抓了个现行。
按理说龙哥事先会得到他连襟打的招呼的,只是这次是县巡警支队接到举报电话突然袭击而来,打了龙哥一个措手不及。
由于紧张加激动,妈妈的羊水突然破裂,她一下子瘫在地上。执勤的警察叔叔一看大事不好,立即向上级领导汇报,于是他们决定派一辆警车火速把妈妈送进医院,其余的人则被带回了邻县的巡警支队。
因为我的提前出生,妈妈因祸得福没去警察局而是进了医院。虽然我还不足月,除了比正常婴儿体重偏轻之外,其他生命体征还算正常。
值班医生和护士都夸我真牛,居然是坐着警车来医院的,又生在丑时,于是妈妈便给我取了个牛逼的名字:“汤牛牛!”
在暖箱里度过一个礼拜之后,我幸福的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因为妈妈的赌瘾已经深入骨髓,所以坐月子对她来说就是度日如年。除了给我喂奶和睡觉,她不顾奶奶的劝阻,在手机上不是斗地主就是打麻将。
为了能顺利在坐满月子后去打麻将,妈妈在我出生半个月后开始有意识地给我喝奶粉,尽管奶奶一百个不愿意,无奈妈妈决心已下,无法更改。
四
我满月的那一天,妈妈就像个重获新生的囚犯,一大早就打电话叫杨阿姨晚上带一帮人来家里来陪她打麻将,庆祝她重获自由。
奶奶一听立即制止妈妈的冲动行为,苦口婆心地劝她:“秀,你还是月子里,不能熬夜,熬坏了身子以后老了就受罪了!”
妈妈不耐烦地说:“你老别管我,这一个月可把我憋坏了!我的身体我知道,以后受不受罪不要你管。”
奶奶多次劝说无果后生气地说:“我不管你了,我回乡下去,眼不见为净!”
妈妈则轻描淡写地说:“你走吧,省得一天到晚听你啰嗦。”
奶奶便抹眼泪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赌气回乡下去了。
奶奶一走,妈妈便神气地穿戴好自己,打电话叫杨阿姨去街上买菜,顺便带人来家里做饭吃。
杨阿姨带了两个女人和一个叫长治的男人来到我家,杨阿姨对妈妈说:“秀,这是长治,我表弟,上个月才从韩国回来。租了我的房子带孩子上学。他烧一手好菜,厨房今天就交给他,我们一帮女人就等着吃吧?”
妈妈瞅了一眼长治,长得瘦瘦高高的,留着这年头不常见的三七分头发,一脸痞帅痞帅的,便有些怀疑他的厨艺。长治倒大嘞嘞地对妈妈一笑:“怀疑我的手艺是吧?一会儿用事实说话!”
趁着长治煮饭的空隙,妈妈迫不及待地叫杨阿姨摆上麻将,她们四个女人先搓起来。
我则不合时宜的在婴儿床上大哭起来,妈妈便有些愠怒,冲着我大吼一声:“哭什么哭?不是刚刚给你喂了奶粉换了尿布吗?”我当然不会理她,依旧哇哇大哭。
这时候那个叫长治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伸手抱起我,小心翼翼地贴在胸前,用手轻轻拍打着我,我便神奇地止住了哭声。随后他将婴儿床搬到厨房,将我轻轻地放到床上,在我身上轻拍几下,我便安心地睡觉了。
那一晚,妈妈她们打了通宵麻将。长治在妈妈的要求下,照看了我一个晚上,凌晨三点左右,还给她们煮了宵夜吃。那晚妈妈的运气很好,赢了二千多。她给了长治两百块辛苦费,长治也没推辞。
一个礼拜后,奶奶不放心我,又从乡下来到镇上,见妈妈居然带着我到外面去打麻将,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妈妈则高兴坏了,她把我朝奶奶怀里一放,开心地说:“想你孙子了吧?以后牛牛就给你带,我赢了钱给你买新衣穿。”
奶奶气呼呼地说:“自古十赌九输,你别把我儿子挣的钱都打水漂了。你们还要买房子,千万别再赌了!”
妈妈不以为然地说:“妈你放心吧?我打的小,不伤皮肉的,基本是小有赢余。”
奶奶见妈妈执迷不误,不再管她,只一心一意带好我和姐姐,盼着爸爸早点回来好规劝她。妈妈没有后顾之忧,放心大胆的去玩了。
开始妈妈只在附近打麻将,每天晚上无论多晚都会回家。后来和一帮胆大的赌友,跨县去赌,有时候两三天不归家。渐渐的,各种风言风语便传到奶奶耳朵里。有人说我妈和长治在一起如何如何的,为了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妈妈便让我拜了长治为干爸。
五
我两岁的时候,奶奶突发脑溢血,经抢救无效不幸离世。
爸爸从新加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回来奔丧,尽管好多人在背后说妈妈的坏话,但是爸爸看在我和姐姐的份上,只重重嘱咐妈妈要好自为之,不要做出让人不耻的事情。妈妈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因为奶奶去世了,妈妈再打麻将的时候不得不带着我。妈妈准备了很多零食和饮料,主人家也备了好多,我和别的小朋友一起边吃边喝边玩,小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只是我发现很多奇怪的事情,那些打麻将的叔叔阿姨们,手在麻将桌上忙碌,腿却在桌子底下忙碌。比如我妈的腿经常搁在长治干爸的腿上,对面杨阿姨的腿又搁在隔壁大军叔叔的腿上。
有一次我好奇地钻到桌子底下,摸了一下杨阿姨的大腿,谁知道她一脚踢在我肚子上,还骂我小流氓。
从此我小小的心里就被流氓这两个字困扰着,一直想弄明白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常常梦到自己睡在干爸和妈妈中间,大大的床像船一样起伏着……
我两岁半的时候,杨阿姨的老公从新加坡回来了。只是他们俩一点都不友好,几乎天天吵架。我好几次看见杨阿姨的老公在大街上打杨阿姨,把杨阿姨的脸都打肿了。大人们真可怕,我们小孩子也打架,那是我们不懂事啊!难道大人们也不懂事吗?
有天早上我睡醒了不见妈妈,就哭着跑了出去,我发现很多人都朝中心小学门口的大河跑去,我也边哭边跌跌撞撞地朝那里跑。
跑到那里一看,好多人啊!还有很多警察叔叔,我被人推来推去的,又找不到妈妈,就死劲大哭起来。后来碰到长治干爸,他把我扛到肩上,四处帮我找妈妈。
最后在人群中发现了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妈妈,她哆哆嗦嗦地说:“杨倩死了……”
杨阿姨死后,妈妈很久没有出去打麻将。只是她每天会打电话找长治干爸,有时候还大声嚷嚷,说什么把钱赶紧还回来。
后来长治干爸失踪了,妈妈整天丢了魂似的。
春节期间,爸爸从新加坡回来了。他们也天天吵架,爸爸像杨阿姨的老公打杨阿姨一样,天天打妈妈,大声质问妈妈他挣了三年的钱都去哪里了?每次都把我吓得哇哇大哭,妈妈则一声不吭。
过了年,爸爸就拉着妈妈去了民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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