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雨,家里没有伞,方碧落只好冒雨出门。她独居,不与邻居来往,业余爱好是美食、旅行。职业是画家。今天,她要去美庐美术馆看一个画展,新近出来不少年轻画家。有一个叫倪笑天的青年男画家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初次在《中国画观察》上看到他画的那幅《白日》时,就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她拿着皮包顶在头上挡雨,一路小跑着去等出租车,等了很久也没有空车过来,她只好一直往前走。她真是个没有耐性的人,不习惯等待,仿佛在路上走着,就可以减轻她因等待而带来的焦虑,也更能接近心中的目标一些。
四月的天气里,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路上的行人匆匆,车辆匆匆。眼看着前面一辆辆空的士被别人拦下,方碧落急得直跺脚,怪自己失策,白白走了许多冤枉路,还不知要继续站在风雨中等多久。她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美术馆闭馆时间是五点半,今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
她果断地回头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去,那里视野开阔,车流量更大。
果然,不多久后便来了一辆空车,她毫不犹豫地挥手,迈开大步跑过去,正要拉开车门,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瘦高个,穿着一袭浅灰色大衣,背着一款黑色休闲包,一脸漠然地抢先一步坐上了出租车。 方碧落先是一惊,很快便反应过来,对着车里的人喊道:“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是我先看到这车的。” 她转头又对着司机表达她的不满:“司机先生,请您叫他下来,是我先看到您的车的。”
那个灰色大衣男子白了一眼碧落,对着司机大叔吩咐道:“司机先生,别理她,我赶时间,付您双倍的钱。”
碧落听到这里,火气腾地一冒,她已经好久不跟人吵架了,看来,今天这一架是吵定了的。她怒气冲冲地对着车后座上那个道貌岸然的灰衣男子嚷道:“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不讲理!凡事总得讲一个先来后到,你有钱了不起啊!”
司机大叔根本接不上话茬,无奈地看了看坐在后座上的瘦高个,又看了看方碧落,说:“去哪里?”“人民东路,美庐美术馆。”方碧落话音刚落,没想到那个瘦高个也同时说出了这个地名。
“这不就结了,大家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正好一起。你们还真是有缘人!”司机大叔是一个敦厚的中年人,涵养真好!刚才被这两个火药桶子包围,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
方碧落没好气地说:“谁跟他是有缘人!满身铜臭气,暴发户!”她生气的时候噘着嘴,一双乌黑的眼睛更加显得明亮动人,因为太过激动,她的双颊白里泛着红晕,像是一个刚刚跟大人闹过别扭的孩子一样,有一种气鼓鼓的可爱劲。
灰衣男子看了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也不怀好意地回敬道:“大婶!今天要不是我赶时间,才懒得理你。”
“你说谁是大婶!你,你,你这个可恶的大叔!神经病!暴发户!”碧落猛地被人称为大婶,顿时尴尬异常,恼羞成怒。心里恨恨地想,你等着,等下让你好瞧!
方碧落习惯于坐在车后座,怎么办!得把这个讨厌的家伙赶到前面去。她对着车后座上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灰衣男子说:“你坐前面去,我晕车,只能坐后面。”
“抱歉,我也正好晕车,也只能坐后面。”他仍是那样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与最开始时的冷漠相比,这个表情让人觉得难以捉摸。
碧落气得无言以对。她倒不是生气他不肯坐前面去,而是生气他那一副成心戏弄她看她笑话的表情。
他把屁股朝里面座位移了移,示意碧落坐过来,没想到方碧落根本不领情,拉开车前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还故意示威似的回头白了他一眼。
司机大叔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将汽车里的电台节目调频到FM.105,这时正好是一档音乐节目,播放的是由常磊和萨顶顶演唱的歌曲《枉凝眉+离歌》,极富冲击感的旋律组合带来一种唯美、忧伤的反差萌。
这是方碧落平日很喜欢的歌曲,听到这段熟悉的旋律,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心情也平静了许多,因为音乐的感染力,她的神情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郁里。
大家沉浸在电台的音乐节目里,一路无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出租车缓缓停靠在马路边。美庐美术馆到了。
方碧落打开背包去掏钱,发现钱包不见了。原来走的时候太匆忙,刚换上的新钱包忘了装进兜里。幸好现在可以手机支付,碧落没有慌神,赶紧问司机大叔支付宝或是微信码。谁知,这位大叔手机上没有装这些软件。怎么办,二十块钱的车资总不能不付吧。这下碧落真有点着急了。
“师傅,我这里有现金。”后座上的那个灰衣男子递过来一张百元大钞,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方碧落,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透出一股促狭似的意味,看了一眼司机大叔,又看着方碧落,说道:“她的那份我来付。我说过了,我会出双倍的价钱。”
“你......”方碧落恨得牙痒痒。又被他嘲讽了,真是个无理霸道的家伙!“你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啊不对,你点开你的微信,我转账啊不对我付款给你。”她拿着手机站在他跟前怒气冲冲地说,身不由主地凑近了他。他的个子可真高啊,她才到他的鼻子那里,有一股暖暖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吹在她的头发上。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所以想趁机偷看我的微信号码。”他戏谑地说道。
“你,你这个神经病!臭流氓!无赖!谁要看你的号码!我只不过是不想欠你这个人情!你少在那里自以为是!”她气得脸都通红了。
灰衣男子下车后背着他的那个背包意味深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朝美庐美术馆走去。
方碧落被他刚才那一顿抢白,早就气得只想掐死他,看到他的背影就生气,只想离他离得远远的,故意放慢脚步。
美术馆里人很多。今天是最后一天,大家都赶来看这一届的青年书画家画展。
这一届画展汇集了省内知名青年画家和新晋青年画家的力作。
听说《白日》也在参展作品中。方碧落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走得太匆忙,以至于连钱包都忘了拿,害她刚才被那个可恶的暴发户羞辱。
《白日》果然在展馆里。
方碧落欢欣雀跃,心情激动不已。她久久地站在这幅画前凝视着,默想着,仿佛是一尊呆立的石像。
“你也喜欢这幅画吗?”碧落看画看得入迷,头也不回地回应道:“嗯,是的,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是在一本刊物上,“白日”这个意象好特别哦!我是先被这个名字吸引的。”
“哦,你别误会,我是说,这幅画配上这个名字,更显得耐人寻味。太阳是白色的,那么遥远,那么大,又那么朦胧,仿佛要把整个天空,整个海面,整个大地都覆盖住、吞没掉似的。而人是那么渺小,那么孤单,那么无助。”也许是与这幅画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方碧落已经是完全忘我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这幅画的作者内心一定很孤独,很渴望被看见。”
“你说对了,他是很孤独,是很无助,是很渴望被看见。”这个声音好熟悉哦。
方碧落仿佛忽然被什么唤醒了似的,回过神来看着身后和她说话的那个人,没错,就是刚才那个可恶的灰衣男子。
“你怎么知道?”方碧落呆呆地看着这个灰衣男子,他的眼睛是那样明亮、清澈,泛着忧伤还有喜悦。
他坚定地看着她,用着鼓励而温柔的眼神微笑着看着她。
她呆呆地看着他足有一分钟,难以置信似的,又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她忽然明白了,又惊又喜,张着口说:“你,你就是——”那个名字她曾经在心里多次默念过,那是一个与她神交过多时的名字,如今,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没想到却是这个家伙,她的喜悦之情更是无以言表。
“是的,我就是倪笑天。”他温柔地看着她,说,“谢谢你能读懂我的画。”
她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心灵里起了一个豁口,一股金粉色的亮泽的暖流顷刻间浸润着她的全身心。
他的那幅引来很大争议的《白日》曾有很多评论家评论过,除了方碧落说出了他内心真实的感受外,再也没有人曾真正读懂过他要表达的心情。
知音难觅,倪笑天的眼神再也没有离开过方碧落。他想起了那位司机大叔的话,“你们还真是有缘人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久违的明朗、满足而又自豪的笑容。
他们肩并肩站在《白日》跟前,白日的孤独、无助、彷徨在他们面前一一呈现,也一一溃败。
美仑美术馆外,四月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外面车多,等车的人也很多,那辆带来奇妙缘分的出租车依然在雨中行驶,在弥漫着甜蜜与祝福的空气里开往幸福的远方。
雨中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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