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农大一

作者: 大面侠 | 来源:发表于2017-02-17 03:00 被阅读1008次

大一不是大学一年级,而是个人名,西双版纳南糯山一个茶农的名字。大一是哈尼族人,哈尼族的取名习俗是父子连名,就是父亲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是孩子名字里的第一个字,所以大一的父亲应该叫什么大。大一是什么大的大儿子,就叫大一,大一有个弟弟,真的就叫大二。

大一今年29岁,非常年轻,但已经是一家之主,上有爷爷奶奶和父母,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和两个儿子。

我第一次见到大一,是约好上山的第二天早上,大一开着他的皮卡车到楼下接我们。在此之前,我曾经见过大一的照片,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大一第一次见我,有点腼腆,汉话说得也不那么利索,有时候很难找准要表达的词汇,但依然热情地给我们介绍从市区到山上的风景。

茶农大一

因为赶时间,我们上车就走了,及至下了车,我才发现,浓眉大眼的大一,个子并不高——其实云南当地人大多数个子都不太高。

没进寨子前,大一顺路先带我们去了一趟他的未成形的农家乐基地,房子已经盖起来了,在离寨子很远的山里。山路并不好走,很颠簸,也就是底盘比较高的柴油版皮卡,要是轿车,准得趴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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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上颠簸盘旋的时候,我看到远处有一片光秃秃的山崖,黄土裸露着,在周围绿色山体中间,像一片癞疮似的看着让人不舒服,我问大一,那是怎么回事。

大一有些气愤地说,那都是外地人干的!我就不会那么干!

知道大一汉话表达不利索,我又追问,为什么?

大一说,外地人嘛,承包了山,乱搞!

看大一急得说不清,我说,是不是外地人对大山没有敬畏,搞开发乱来,随便砍伐,只顾眼前利益?

大一拼命点头说,就是就是!我们就不会那样搞!我不允许他们在我的地盘上砍一棵树!谁要是敢砍我的树,我一定实名举报!实名举报!大一斩钉截铁地表达。

站在大一位于半山上尚未完成的农家乐房子跟前,头顶天高云淡,空气干净怡人,忍不住要敞开呼吸,耳边是淙淙的山泉声,甚是悦耳,放眼四周,茂林修竹,满眼热带雨林的绿色,舒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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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是一片芭蕉林,大一说,那是我以前种的!走!我带你们去砍芭蕉!

他找了砍刀,开车带我们到了芭蕉林下,看着好大的芭蕉林,我们还没看到芭蕉,大一已经带刀爬上了山。我们俩慢慢在芭蕉林里顺着小路往上走,说是路其实就是芭蕉树之间的间隔,很不好走,又陡峭,我们一边惊讶于从未到过的高大的芭蕉林,一边仰头找着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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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里分外静谧,大一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爬到山顶找熟芭蕉了,我和朋友欢快地在芭蕉林里搔首弄姿地摆拍照片。

不一会儿,大一提着两大串芭蕉下来了,皮已经微黄,我们问,能吃不,大一说,能吃。看到有熟透的芭蕉被小鸟叨空了,我们问,怎么不像别的香蕉那样套个袋子?大一睁着大眼睛笑着说,没事的,小鸟也要吃的嘛,小松鼠也要吃的嘛,留一些给它们吃好了!

然后我们俩就围着芭蕉大快朵颐!这种叫芭蕉的东西比平时吃的香蕉小,口感真的不一样!大一说,那些香蕉都是化肥!我的种下来就自己长,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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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上吃着芭蕉聊着天,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大一的家里。大一的家是典型的哈尼族木楼,两层,原木搭建,楼下是当杂物和养牛的地方。大一家里已经没有牛了。楼下放了两辆摩托车,楼上是住人的。

没有院子,木楼都是依着山前的平地而建,甫一下车,木楼前的平地上,就看见有老两口正在用木柴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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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一的爷爷和奶奶。老人见我们下车,热情地和我们打着招呼,我们立刻被火堆烤肉吸引,接过老人手里的肉串装模作样烤起来,肉刚烤个半熟,在火堆上滋滋冒油,闻着很香。我们和老人聊着天,朋友问,奶奶,你能听懂我们说话么?奶奶大声说了俩字,不懂。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这叫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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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可能是真的听不大懂汉话,但老爷子是可以听得懂的,不但听得懂,而且汉话说得相当流利。上了二楼他们常住的地方我们看到了老爷子去年和他的小学老师同学聚会的照片,原来,老爷子曾经是1953年南糯山小学成立后的第一批小学生,还到勐海县城上过中学,又考到版纳州的一个农机中专,如果不是家庭成分不好,老爷子现在肯定在城里工作生活了!

老爷子文化水平很高,却因为历史原因不得不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在闲聊中,我看到了老爷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没有被生活消磨殆尽的那种遗憾,虽然现在的生活也很不错。

老爷子74岁,老奶奶76岁,山里空气好环境好,尽管生活操劳,他们却并不显老,看上去状态很好。

大一的媳妇,是同寨子的哈尼族姑娘,长得非常漂亮,五官立体感很强,略有印度人的味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笑容很羞涩,打过招呼就蹲在火塘前继续给我们做鸡稀饭——鸡稀饭是哈尼族人待贵客必不可少的,鸡要现宰,切块,炒。虽然现在家里都有了更方便的煤气灶,但鸡稀饭还是得在火塘的吊锅上做才能做出那种味道,做起来比较费时。鸡块放姜,炒得差不多了,放米,继续翻炒,然后放水,慢慢炖,一两个小时才能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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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火塘上煮着鸡稀饭,大一的媳妇忙着洗蔬菜——菜都是从门口的地里现摘的,加工简单,生脆鲜美,完全都是蔬菜的本味。

很快,烤肉好了,大一拿上来一大串,让我们赶紧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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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不放任何调料,烤熟就吃,也可以蘸点盐巴糊辣椒吃。大一说,赶紧吃,很好吃的,今天早上我五点钟起来杀的猪,肉是甜的,好吃!

我本来已经戒肉好几年了,但是听大一这么说,我要再说自己戒肉不吃,实在就有点矫情了,我啥也没说,抓起肉开吃——肉果然是非常好吃,不腥不臊,什么都不用蘸,焦香甘甜,确实非常好吃,烤熟的肥肉是透明的,完全不似我们在城市里吃的那种买来的大肉。我们俩都觉得肥肉应该很腻吧,大一用刀割了一小块鼓励我们吃,说,你们试试,很好吃,不腻的,保证你吃了还主动要吃。

我们俩试了一小口——后来一人吃了一大块!调料也没多蘸!真是甘甜爽口不油腻,跟以往吃的肉果然是大相径庭!

我们让大一赶紧叫孩子们来吃饭。大一有两个儿子,小的两岁,我们逗他,他看我们一眼,不吭声,坐在地板上只顾看手机动画,估计是能听懂,但不会说汉话。大的9岁,此时正放着寒假,平时在勐海县城的民族小学寄宿读书,每周回家一次。版纳州的民族小孩上学,不但不收学费,国家还有补助!

我们问大一,大儿子呢?

大一说,出去玩了。

到吃饭时间了,孩子该回来了吧?等等孩子回来一起吃。

大一说,不用等,他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们立刻很有点担心,忙问,那赶紧找啊。

大一气定神闲地说,不用找。

我们说,那孩子走丢了怎么办?

大一说,不用担心,他就在寨子附近玩,好几天都不回来也没事的。

我们问,那他在哪里吃住?

大一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会有问题,过几天他就会回来。

——这要在城里,八九岁的孩子出去几天不回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家长还不急疯了!

大一说,我们这里的小孩都这样,随便他玩,反正就在寨子里,到哪里吃住都一样,他有他们玩的。

大一说,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十二三岁不念书了,我们这一片的山,寨子,我都会跑着去玩。每个山头每个寨子我都很熟悉,到哪里都有朋友都有酒喝,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它们!

我问,赤脚在山里跑吗?

大一说,是啊,到现在我也不太喜欢穿鞋子,我更喜欢不穿鞋子。

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健壮黝黑的哈尼族少年,赤着脚迎风在南糯山上奔跑,阳光照耀着他的身姿,那是大山赋予的最自然的美……

烤肉,烤猪耳朵,大一一直劝我们吃,我盯着火塘盼着慕名已久鸡稀饭上来,大一却指着烤肉和干巴说,这些都是零食,零食吃完了才上主食……

茶农大一 茶农大一

主食上来了,除了鸡稀饭还有好多,食材都很新鲜,要么是现宰的,要么是现从地里拔的,各种叫不上名字却很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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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尼族待客的饭食非常丰盛,除了吃烤肉,光鸡稀饭,我就吃了五碗!好不好吃,你猜?

跟大多数地方一样,哈尼族也有点重男轻女,大一的媳妇为了我们忙了一早上,我们叫她一起来吃饭,她嘴里答应着好好好,就是不来上桌,大一说,不用管她,她在那边吃,我们吃。

大一的父母在别处,除了老爷子和大一一起陪我们吃饭,老奶奶和大一的媳妇都不出现!

吃完饭,我们去大一的茶叶初制所去喝茶。大一是茶农,一般茶农加工普洱茶的毛茶都比较粗糙,卫生条件很一般,大一建了自己的初制所,杀青日晒,干净了好多。

大一说,寨子里我的地方是最多的,可以建初制所,别人现在想建也没有地方。

确实,大一家的寨子在半山腰,找块平地不容易。然而更重要的是,大一家在寨子里平地多,也是有历史原因的,这个原因也跟大一爷爷一生没能出山是一样的——原来大一家是地主!

据大一说,他们现在所在的新寨,是他爷爷的父亲,也就是他的老爷爷,七十多年前带着人从老寨子搬出来开建的。

我们问怎么才能建新寨,大一说,有能力就能开新寨。

按照大一的描述,他家祖上一直都是有能力有钱,做生意,开新寨,还买了不少地,到现在,他有钱后也买了不少茶地。——果然是地主的后裔,骨子里都带着对土地的热爱。

虽然是茶农,大一并不主动跟我们聊太多茶事,汉话不流畅,加上他本人又比较腼腆,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只要我们不问,他就不谈他的茶。进了他的初制所,有茶,但剩得都不太多,大多数茶都卖掉了,供不应求。我们随便打开一个纸箱子抓了一些茶就开始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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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16年春茶卖剩的一点,条索肥厚,十分耐泡,茶气非常强,一泡茶喝下来,我们皆已经后背冒汗。

吃饭喝茶期间,不断有电话找大一,他用方言或者族语应付着,我们觉得他可能有事很忙,就要回去,大一说,没事的,今天是拉祜族的小年,他们寨子里的人叫我去跳舞喝酒,带你们一块去吧。

于是我们就离开大一家的寨子往拉祜族寨子去。

顺便绕道看了大一家的茶树。

大一家茶树很多,也很零散,都不在一个地方,有时候路过一地,大一就会指给我们看,这是我的茶树,那也是我的茶树。

我们问大一,你到底有多少茶树,大一说,好多。都不在一个地方,只要有人卖,我觉得差不多就买下来。

我和朋友相视一笑,心说,到底是地主家的后裔,对土地的感情如此执著和热爱!现在的年轻人,哪里还有他这样的,有钱不出山,到处买茶地!

大一对待茶地就像孩子,不管!不施肥不打药不管理不矮化,任由它自己随便长。

我们问大一,采茶时很忙怎么办,大一说,雇人采,但是炒茶,我自己做。

我问,炒茶是以前跟家里人学的么?

大一说,不是,炒茶这技术,还是在大茶厂学的!

大一说,他自己以前很犯混,曾经把爷爷奶奶的家当差点败光,那时候一辆摩托车值两头牛钱,他丢过两三辆!后来养鸡,养了几年也不赚钱,还有很多坏毛病,打架,抽大麻什么的,总之坏小子们能干的坏事,除了没杀人抢劫啥都干过!后来慢慢长大了,人也就变了,茶叶开始火起来的时候,他就去茶厂给人家打工,炒茶,一边学一边干,还能挣工资,一晚上能赚300块现金,他就让老婆拿着现金去收别人家的鲜叶,白天炒自己家的茶!虽然很辛苦,但是学会了炒茶技术,然后慢慢发展,现在, 他家的古树茶,每年能产一两百公斤,全是他自己炒!

大一说,他本来也可以出去,但是他父母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出去打工了还是搬出了寨子),他不能丢下爷爷奶奶不管,所以他就决定留下来,在寨子里发展,除了种茶做茶,他还种芭蕉,种旱米(应该是一种比较好吃的米吧),和人合伙搞农家乐等,涉猎甚广!

曾经的混小子,其实骨子里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孩子。

更让我惊讶的是,聊天时,我随口问起哈尼族信什么教,大一说,没有信宗教,他忽然用很骄傲的口气跟我们说,我已经是六年党龄的党员了!

我问大一为什么要入党。

大一忽闪着他的大眼,认真地说,我觉得共产党的方向跟我们要做的是一样的!

我说,怎么一样?

大一说,政府抓的那些坏人,也是我们讨厌的,破坏环境的,干坏事的都是!

虽然大一说得不那么清晰,但我能感觉到,大一入党的动机是非诚真诚的!大一说,我入党以后,按照党的要求做,我就能做个好人!

太朴实了!这是我听到的唯一一个让我耳目一新的入党理由!清新得就像山里的空气一样干净,没有杂质。

大一这个人真实存在,为了木有广告的嫌疑,我用了化名。

大一是南糯山上真诚朴实茶农里的普通一员!像漫山遍野的树林里一棵苍劲的茶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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