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空澄澈无云,点点星辉闪烁,映在水中波光粼粼,溪边芦苇丛生,远处的蟋蟀聒聒地叫着,萤火虫绕着静谧的两人飞来飞去。
轻尘不看他,自顾自仰着脸瞧那月色。
他却一声不吭转头瞧她,秀气的颌,柔和却倔强的唇,星辰般闪烁的眸,飘扬的发。
她生的极美,面似红霞,灿若桃花。他一时词穷,只觉得穷尽所有诗词中对美人的形容词,都无法准确描述她的好。
灼灼的目光烧得轻尘面容发烫,幸亏是在夜里,他看不到她羞红的脸。
薛楚涵的心咚咚地跳,感觉快要蹦出嗓眼。
从来在人们眼中他都潇洒倜傥,温文淡定,何曾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刻?
他纤长有力的指尖颤抖着缓慢地移动,逐渐靠近距离不到一寸之外的另一只洁白的皓腕。
在两手触碰的一刹那顺手一带,将轻尘拥入怀里,只觉怀中人儿轻轻一颤,像是触电一般回过头来瞧他。
薛楚涵发誓,即使他穷尽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一幕。
轻尘略带迷茫,讶异,欢喜,矛盾的深沉眼眸,映着漫天的星光撞进他的眼里。
像是一个失明了许久的人突然找回璀璨的光亮,整个天地似乎都化作虚无,只剩下那一簇明艳的星芒。
一晌贪欢。
不知怎的,轻尘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这四个字。
似乎自己在杀戮中活了那么多年,便是为了等一个这般温暖的拥抱。
那温热的怀抱太蛊惑人心,融化了她一向引以为豪的理智和冷静,一时间什么防备顾虑都尽数搁下,甚至迷恋那样的热量温度,如一只奋不顾身的飞蛾。
薛楚涵的唇郑重地印在轻尘额上,哑声道:
“明日,将会是一场恶斗,我真希望你不要去。”
轻尘摇头:“不,我定是要去的。若非走到生死关头,我压根不会放任自己这般与你共处。”
“尘儿,你还要再推开我么?”听了这话,薛楚涵语气中颇为苦涩。
“子贤,”轻尘伸手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神色同样郁郁难解:
“你要明白,很多时候我都是身不由己。”
薛楚涵又是沉吟许久,终于还是一把紧紧抱住她,道:
“不管明日如何,此时此刻能与你共度,已是我此生最大的欢愉。”
轻尘被拥着久久无言,却只觉每一秒都异常珍贵。
两两相依偎,同看明月夜。
“咳咳。”
正是浓情蜜意时候,身后的芦苇丛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声。
两人讶异回头望去。
薛楚涵关切问道:“小子你没事吧,伤势如何?”
原来是钟灏。
他一副老大不愿的样子一屁股坐在薛楚涵身旁,道:
“不是我不解风情要大煞风景,时间紧迫,但你们俩这也太悠游自在了吧?”
说着换了一副嘴脸嬉皮笑脸朝轻尘道:
“还没有正式见过弟妹呢,我叫钟灏,是子贤的发小,自小啊就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他做过甚么坏事儿我都记得清楚着呢,弟妹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定知无不言。”
薛楚涵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瞎说甚么呢。”
轻尘扑哧地笑了:“我是轻尘。”
钟灏嘻嘻笑道:“我当然知道弟妹,魔教嫱妫派第一大弟子,近来在江湖上以妖娆狠辣著称,传言是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且擅长勾魂夺魄之妖术的妖女。”
薛楚涵见他说得过火,忙截住他话头朝轻尘道:
“他这人就爱胡言乱语,你别往心上去。”
钟灏一本正经道:
“我可没有胡言乱语,弟妹你瞧,我这老弟啊就像个呆头鸟似的,从小我带着他去撩拨街上的小美女儿的时候,他就像根木头一样呆头呆脑地杵在原地,一天到晚除了练功反而爱看些圣贤书作个画儿的,一点情趣都没有。我最是担心这家伙早晚要像伯父一样皈依佛门出家去了,幸好有弟妹这一招勾魂夺魄把他魂儿勾过来,这才了我一桩心事。”
薛楚涵脸上疑是浮起了红云,一掌拍到钟灏脑袋上去:
“别以为你受了伤我就不敢打你,你伤在脑门上吗这般聒噪!”
轻尘看这两人打闹,忍不住娇笑起来。
又是一阵笑闹,钟灏总算定下性子来,严肃道:
“对于你们俩明日的行动,我仍是放心不下,这敌我力量太悬殊了,压根就没有可胜的可能。”
薛楚涵凝声道:“若单靠力搏,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轻尘奇道:“你可想到对策了?”
薛楚涵道:“假设你们是黑衣人,苦战一天一夜终于有了歇息的机会,你们会如何?”
钟灏与他乃是多年深交,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难以置信道:
“你竟想趁他们仍未恢复体力时候下手?可是连我们都还未缓得过气来……”
“这就对了,”薛楚涵道:
“连你也觉得我们应回复功力等明日再去救人,那他们就更难想到我们竟敢趁黑硬闯他们驻地。夜里容易使人精神放松,加上白日的搏斗疲惫,这会最是他们意志松懈的时候。”
钟灏仍是忧心忡忡:
“我懂你意思,可是,你们两人势单力薄,功力又未完全恢复,万一……”
轻尘道:
“除非,我们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先勘察道灵空的具体位置。”
薛楚涵道:“你是想潜伏进去?”
“没错,”轻尘沉吟片刻道:
“正如钟灏所言,我们各自负伤未愈,体力也大不如前,若惊动其他人必定引来围攻,他们更可趁乱转移灵空的位置,我们孤身力薄,只能被他们轮番缠死。”
“看来除此之外,我们确实别无他法了。”
钟灏思来想去,终于迫不得已应允。
薛楚涵道:
“你快回去继续运功疗伤,若到时黑衣人再度攻上来时好歹也能自保。我们现在就行动,不要惊动其他人。”
钟灏两眼湿润,痛道:
“臭小子,你当心点,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子一定血洗缥雾迷楼给你们报仇。”
薛楚涵沉重点头:“我会小心的。”
说罢两人提气轻身,以飘忽的身法消失在重重障木的夜色里。
赶到山腰黑衣人落脚不远处,他们连忙凝神收敛身上的毛孔,如夜鸟般掠上树梢,居高临下地俯瞰下面正在三三两两打坐运功的黑衣人。
瞧了一阵子,轻尘聚音成线朝薛楚涵耳语道:
“你瞧,疗伤的黑衣人们坐得距离甚远,没有练功的也是远远独自呆着,这么久下来几乎没发现他们有过交谈,看来他们对自己人也是诸多防备呢。”
“若是如此,我们便有可乘之机了。我们先潜进去,找到灵空大师的落脚点,再作打算。”
“不必这般偷偷摸摸,我们可大摇大摆进去。”
轻尘狡黠一笑,指着东南边下距离其余黑衣人较远的两人。
薛楚涵恍然大悟,欣喜道:“我倒没想过还能这样!”
轻尘笑笑:“这招我圣盟中人都熟能生巧了。”
这般说着纵身一跃落地却悄无声息,他们俩每人朝着一落单的黑衣人蹑去。
轻尘虽已极力放轻手脚,但在距离黑衣人仅剩一步时,仍被敏锐地察觉到。
此时轻尘先下手为强,一记手刀横劈黑衣人腹腔。
黑衣人功力果然不容小觑,往左旋出半分避开同时右脚齐胸扫来。
轻尘心呼万幸。
若非她了解黑衣人只擅长单打独斗,交手期间极少与言语交谈,也不会随便呼叫同伙这一性子,单是在这一攻一守的节骨眼上若他大呼起来,他们两人的命儿今晚就该完结了。
心想着,身先动。
柔软如柳条的腰肢倏然朝后曲弯下,两手撑地,待黑衣人右脚劲尽,轻尘反身跃起连绵踢出十多脚,无一不落在要害之处。
黑衣人颓然倒下。
因用的都是柔中带刚的劲气,外表看来完好无损,但实际上内脏早已败如破絮。
轻尘回头,只见薛楚涵早已抱着另一断气了的黑衣人,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动手脱下黑衣人的黑袍与面罩。
薛楚涵奇道:“尘儿,你快瞧他们的脸。”
轻尘漫不经心望去,只见死去的黑衣人脸庞迅速发黑,没过多久便开始枯朽腐化,面容变得可怖难辨。
两人皆是骇然,轻尘嫌恶地一把抛掉尸体,道:
“真是令人作呕,这身衣服有毒?”
薛楚涵道:“未必,我猜他们不过是服食了缥雾迷楼的某种药物,当他们被杀心跳骤停的瞬间毒药开始发作,进而毁掉他们容貌,防止别人发现可疑之处。”
将黑衣人的尸首隐在灌木丛中后,两人套上黑衣人的黑袍和面罩。
薛楚涵正要往其他黑衣人方向走去,轻尘一把拽住他,指着自己灵动瞬间失去光彩,犹如行尸走肉般空洞的眼眸道:
“这样很容易被发现。”
薛楚涵这才记起来,不由夸到:“还是尘儿心细。”
忙学着她收摄眼中的神采,使之变得死鱼般呆滞。
两人一前一后地混入黑衣人群中,为了避嫌还斜斜朝两个方向去了。
林中的黑衣人零零散散地或坐着或动作迟缓地走来走去,虽然黑压压地拥着百来号人,却没有人讲话交谈,连动作都悄无声息,周围一阵死寂。
两人身处其中心底都有些发寒,跟走在阴曹地府里似得。
薛楚涵模仿着他们,傀儡般摇摇晃晃地踱步朝前走去。
轻尘身形相对那些三大五粗的男子来说比较娇小,为了避嫌便在林子外围远远地吊着尾巴。
林子深处有一以做工上乘布料搭起的大帐篷,里面隐约透着灯光。除了帐篷外两人守着,其他黑衣人都在别的空地远远呆着,像是接了命令不得接近。
薛楚涵四下环顾,见没人看着他,朝轻尘打了个手势,轻尘心下了然,绕开守卫,往帐篷后方去了。
两人不敢过分接近帐篷,见这架势必定是缥雾迷楼的重要人物落脚之处,而此人的功力绝对在坤甸还有那瘦竹杠似的黑衣人之上。
仅仅是这两个护法已经令两人交架不住了,若大意发出一声响动引起注意,他们两人连带灵空都得呜呼哀哉。
薛楚涵极力听去,隐隐听得灵空的声音,却不真确,但缥雾迷楼那方的言语更是入耳之声如蚊蚁,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人的武功造诣必远胜于灵空大师!
轻尘眉角微皱,她同样什么都听不到。
薛楚涵与轻尘交换一个眼色,摇摇头。
轻尘双掌按在薛楚涵背脊后,缓缓输出内力。
两人的内力交汇,薛楚涵听觉瞬时提高数倍。
如同开拓了一个全新的听觉世界,风声顺着树干迂回旋转而过,游鸟翅膀振动飞起,连带枯叶在枝头摇摆着将坠未坠的枝叶摩擦之声都听得真切无比。
薛楚涵得她相助,连忙功聚双耳凝神去听。
一把清冽冷峻的年轻男声道:“本座大费周章地请灵空大师来,其实是有要事询问。”
灵空道:“阿弥陀佛,倘若仅是为了询问便毒杀残害数百名无辜之人,那施主确实大费周章。”
那人讶异道:“大师勿要误会了,下毒乃是孙泰这老家伙的主意,只因他在密谋时候被你们其中一人发觉,为了避免行藏败露才央我派人将尔等尽数歼灭……说实在话,其他人的死活在下倒是不在乎,可灵空大师的性命本座还是十分着紧的。”
灵空叹道:“不论主谋还是帮凶,滥杀无辜都是罪过。”
那人奇道:“大师竟丝毫不好奇本座单单留下你性命的原因?”
灵空道:“施主要询问之事,恕老衲不能回答。”
那人的声音里溢满了笑意:
“这般说来,大师是知道本座要问什么了?”
灵空却问:“第一片玉玦是落在你们手中?”
那人迟疑了片刻,答道:“明人不说暗话,本座就不和大师打哑谜了,第一片玉玦确实在我们手上。”
灵空又问:“王家灭门惨案是否缥雾迷楼所为?”
“没错。”
“阿弥陀佛,老衲已经了解。”
那人道:“本座这般坦诚地解了大师的疑惑,可否也请大师回答在下几个问题呢?大师在龙泉山中的龙泉寺静修多年,是否有听过甚么关于弦月玉玦的传闻?”
灵空重复道:“施主要询问之事,恕老衲不能回答。”
“哦?”那人音调中的笑意冰凉了些许:
“灵空大师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备受尊崇,本座也十分敬佩。您清心寡欲不同一般人,本座不玩生死要挟钱权利诱那些俗物,但不代表本座没有法子从您身上获得想要的东西。”
灵空平静道:“不论施主使什么法子,都不能从老衲口中知悉施主想要的东西,因为老衲并不知道解开弦月玉玦的秘钥在何处。”
帐篷内安静了半晌。
那人清冷道:“大师莫不是说笑罢?”
灵空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师父圆寂之前并未曾告知与我有关解开弦月玉玦的秘钥,然,即便是有,施主也应该很清楚老衲不会纵容你为一己私利祸害苍生的。”
那人冷笑一声:“话虽如此,但日后本座如何行事,可就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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