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 | 憨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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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丨底色」主题征文「社会现实」组。

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有一户张姓人家，祖祖辈辈都是靠务农为生，所以这之前家族里无一人走出过那个小山村。

张老汉家有三个儿子，老大结婚的早，很早就分家出去了，修建了新住宅，另起了炉灶。老三脑子活泛，到了他这一代，他立志一定要走出这个小山村，于是跟手艺人学了木匠，因为手艺好，方圆十里路都有人寻来邀请他去做家具，自然也少不了人上门说媒。老二，从小有腿疾，走路一瘸一拐，经常被村子里一群半大小子围着看笑话，回去就会被大人们教训一顿，但下次看到张老二又会凑上去起哄。张家老二习惯了也就生不起气了，也就和那群孩子一起乐呵。眼看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就是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

有一天，村里人说张家老二要结婚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只听大人们说说媒的给找了山背后一个村子的姑娘，是个唐氏儿。

结婚那天，张灯结彩，唢呐声声，鞭炮阵阵，我们一群孩子跑去人家凑热闹，到处寻着新娘子看。在迎亲的队伍中，新娘子自然是最靓丽，一身红红的喜庆婚服，头上还插了一朵小红花，手里一捧红色的鲜花，走路一歪一扭，脸圆圆的，但皱巴巴的，在人群中笑得憨憨的，但也是一脸幸福。又有孩子起哄了，这时要么被大人们提溜开了，要么被狠狠蹬一眼也便乖了。是啊，谁都有幸福的权利，更何况两个可怜的人，大家都在纷纷表示着祝福。

后来我读书离开了家，再回去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小姑娘跑来找小侄女玩，鼻涕哈喇，衣服也脏兮兮。看到我盯着她看，她便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我看她的袖口黑的发亮。又听母亲在喊：“憨乐，你吃饭了吗？”“没有，我爸爸在做饭，我，我看到你们家有孩子来了，我就跑上来玩了。”憨乐拉着大舌头，一字一句回答着。

我有些嫌弃，拉着小侄女往屋里走，示意她不要和这个脏孩子一起玩。可是孩子哪里管那么多，怎么叫都不肯回来。我问母亲这个孩子是谁，但其实我已猜出七八分，因为她的那张小脸和她母亲长的太像了。塌鼻梁，小耳朵，一张圆嘟嘟的脸，两个眼睛距离特别宽，连外侧也是斜的，呆滞的表情，反应总是慢上半拍。

再听母亲说：“憨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爷爷奶奶那些年走了，没几年她妈妈也生病走了，剩下她和她爸爸两个人，痴手慢脚的，连口吃的都做不好。”

憨乐本名张乐，我想家里人给她起这个名字也是用心了的吧，也希望她能够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但奈何不了事实，但我又想，其实她可能也真的是快乐的吧，她的快乐很简单，她没有很复杂的思想也就少了很多忧愁吧。因为她憨憨的样子，大家就都喊她憨乐了。

我对母亲说道：“可怜是可怜，可是你看她都感冒了，给孩子传染了怎么办？”

母亲说：“她一年四季都这样，也没人管，没人给收拾，谁也不管她这叫感冒。”

我叫过憨乐问到：“你感冒了不吃药吗？”

憨乐说到：“什么是感冒？我不吃药，他们都说吃了药会更憨了，我本来就憨。”说完还嘿嘿的笑了。

我无奈的摇摇头，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我说：“你回家去吃饭吧。”

她说：“我爸爸还没喊我呢，他说了饭好了就会喊我的。”

我有点急了，又说：“那你去找别的孩子玩会，我们要吃饭了。”

她回我道：“其他孩子都不和我玩，他们说我太脏了。他们还欺负我，让我钻狗洞，我爸爸说让我不要和他们玩。”说这话都要费上好大的力气一样，说着还不好意的看看自己的衣服鞋子，脏兮兮还有破洞，头发乱糟糟，大概为了方便打理已经理的比较短了。显然她不愿意回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明显的也很委屈，终于她父亲喊她回家吃饭了，她才小跑着离开了。

后来母亲说起：“这个孩子生下来还是遗传了她母亲的毛病，智力低下，但也能简单的交流，其实说到底还是没有个贤良的母亲，她母亲连自己都管不好，父亲也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懂得什么教育。”

其实也是，电视上，很多网络媒体报道过，也有很多这样的孩子，要是能有很好的教育，耐心的教导和足够的爱也能相对很好的成长。可是显然这些条件她都没有，只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长大，有口饭吃，有衣服穿就是她的全部。

憨乐长到十岁的时候，他爸爸在村里人的劝导下，就想着送憨乐去上个学吧。结果根本教不会，还总是在课堂上捣乱，让老师和同学们也没法上课，后来就回家了。然后村子里有帮扶政策，有小学老师和政府的人倒是常常来看她，送些生活用品，衣服，书本之类的，但是识字学习就没有下文了。

母亲又讲到了那件钻狗洞的事情，让我难过，就是村子的一帮孩子不和憨乐玩，但又都总喜欢捉弄她，有一次骗她吃糖，说钻100次狗洞就给她好多糖果吃。她也就真那么干了，钻了99次，孩子们起哄着说次数不够，一哄而散都跑了，憨乐糖果没有吃到，沾了一身的污渍，回家被爸爸骂了一顿。那些孩子也个个挨了骂，自此她爸爸不让她再和那些孩子玩，事实是那些孩子也不愿意和她玩。于是小小年纪的她就常常和村里的一群妇女们坐在一起，听别人唠家常。

再后来很多次我们回去，家里只要有孩子的身影，这个憨乐就跑来了，站在大门口处张望着。希望有孩子能和她一起玩，但也会忌惮我，怕我轰她回去，所以始终不敢跨进院子里来。但也会和我打招呼问我：“你们回来了？”我点点头她也嘿嘿笑笑。

一天天一年年的憨乐也长大了。

因为生活困难，村委给他们父女申请了低保，作为村里的低保户，每年政府会有些补贴。憨乐就这样和她的爸爸相依相偎的生活着，虽然衣服洗不干净，饭做的乱七八糟，行动慢半拍，言语不流利，但依然在用力生活着。这些年她的爸爸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腰椎盘突出，再加上年龄也大了，行走越发不方便了，地也种不动了，憨乐就承担着跑腿的任务。

孩子终究是要长大了，女孩子也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农村傻姑娘倒是有人惦记，男方家想着总能传宗接代。后来媒婆真给寻得一户人家，在隔壁村。男方家底不错，男孩子从小是个“背锅”，说不嫌弃女方，然后就张罗着相亲，置办嫁妆。

憨乐也会被男方人家带着一趟一趟往城里跑，买回来许多花花绿绿的东西，她也常常笑的合不拢嘴。

那天憨乐不忙了，又像往常一样去到村里人多的地方坐着，她是喜欢热闹的。

便有人问她：“憨乐，女婿对你好不好。”

“好，他给我买了好多新衣服。”憨乐脸上洋溢着幸福。

—“憨乐，女婿帅不帅？”

—“嗯，帅着了，可白了。”

—“憨乐，你出嫁了谁照顾你爸爸啊？”

—“我爸爸说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憨乐，要女婿是干嘛的？”

—“我不知道啊，他们都说他会对我好，让我有吃有喝有好衣服穿。”

—“憨乐……”

—……

村里人一边调侃着，一边祝福着，但也担忧着。

憨乐结婚那天，也是欢天喜地，烟花爆竹，也有一支很带劲的唢呐。在收拾装扮完毕后，憨乐从房间走出来，一件洁白的婚纱，被精心化妆过的姑娘在这一天也是很美的。

这孩子在人群中张望着，突然间憨乐奔向了她父亲的方向。这时她的父亲正坐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板凳上，左手边放着平日里用的拐杖，低着头，似乎有些伤悲。憨乐拖在脚下的纱裙差点把她绊倒，被众人扶住了。只见她走到父亲身边，然后把父亲紧紧的抱住了，他们的目光相互传递着温暖，不舍，有爱的厚重和苍凉。那时，我突然间好像看见了那颗心，憨乐的那颗心，有一块纯净的地方，存放着她永远没有落上尘埃的内心。爸爸是给她生命的人，也是相依相伴到现在的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许久憨乐才放开爸爸，眼角似乎有一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烁不止，这一幕让在场的很多人都湿了眼眶。

也被拍视频的人给录了下来，谁说傻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分明就是来报恩的。她还跟爸爸说：“我过两天就会回来看你的。”

那日阳光特别明媚，虽是盛夏，但在北方并不灼热，阳光洒在这对父女的身上，洒在身后那个弓着腰的女婿身上，也洒在众人的身上，又充满着喜乐祥和。这时，憨乐的爸爸也像众多老父亲一样，颤颤巍巍的将女儿的手放在女婿手里，还嘱托了一句：“好好待她！”

憨乐终究是嫁人了，我也很少回家，许久未见，如今科学这么发达，真希望能够遵医嘱科学育儿，也希望她的婆家人能够好好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