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挖‘’麦雪‘’的那点事

作者: 度口 | 来源:发表于2017-08-15 15:44 被阅读376次
    难忘的挖‘’麦雪‘’的那点事
    农人常说:‘’靠海吃海,靠山吃山‘’。

    我出生的那个村庄既不靠海也不靠山。离最近的海也有四十里地,离名山那就更远了。

    村庄座落在一片瘦脊的低丘陵地带。旱地多,湿地少;杂粮多,主粮少。主粮除交公粮外,所剩无几。村民们常年以蕃薯干为主食。能谋生赚钱的副业不是很多。因此,到四十里外的小东海(月亮湾)去挖‘’麦雪‘’便成了村里人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一门副业。

    ‘’麦雪‘’是一种指甲般大小的海产(也称雪贝)。外壳像雪一样的白,味道类似海白,却比海白爽口。是我们文昌县东部那一带人最喜欢的小食之一。就像人们喜欢啃瓜子一样的受欢迎。

    相传,民国初期,村内有一对夫妇,因家里田亩少,种粮不够温饱。只好与海相伴。靠天天赶海挖‘’麦雪‘’卖几个钱维持生计,供其子女读书。

    某年冬天,天特别冷,他俩夫妇躲进休渔人家的鱼寮里生火做饭,躲避寒风。一不小心,大风刮起,火星四射,烧掉了人家的鱼寮和鱼网。一时被吓坏了,又苦于无钱赔偿,只好连夜逃回家中,从此不敢再跨东海半步。惶惶不安,度日如年。

    第二年开春,寮主挑着一担黑鱼(马鲛)经过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他们夫妇俩。一见面便连连叩谢!这可吓坏了他们夫妇俩,以为大祸终于来了。谁知寮主不怪反谢,经解说才知道,原来他俩不经意间的一场大火,反而烧出了寮主一整年的渔业丰收。赚回了好几倍的本钱。于是寮主认定我村的那对夫妇是上帝派来的贵人。由此而祸兮福所倚。

    这事说明了我村人与挖‘’麦雪‘’这副业是有历史渊源的。是上帝的一种恩准。这门副业生意斯于村人,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因此而久经不衰,四代传承。直至近几年,其它经济体的出现才日渐式微。挖‘’麦雪‘’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四邻八村,凡男女老少,逢村里放映电影或者观看文艺演出时,都会人手捧着一包‘’麦雪‘’慢慢的啃着,吃的津津有味。可以说我也是啃着‘’麦雪‘’长大的。有时边卖边吃,津津乐道。只要出门,囗袋里,书包里,都会装着‘’麦雪‘’。

    从我家到小东海(月亮湾),约有四十里的山路,需要步行约三个半钟头。为了谋生,初中毕业后,我常常到海边去挖‘’麦雪‘’。然后拿到方圆二十里远的电影场或墟镇上去卖。换点小钱贴补家用。勤劳且有气力的壮年人,一年下来挖麦雪的收入可达数百元,那年头,百元已是一笔可观的家庭收入。

    那是文革后期,大规模的武斗结束后,除一些出身较好的学生得以继续升读高中外,大多数出身不大好的或者社会关系有点问题的学生都只好回乡务农,我也列于其中。

    因年龄小,个子矮,干不了队里的重活而被编入另册,即使是干大人的农活,也只能领取大人一半的工分。那年头形容能干的女人都会说是挣600工分的(这是六十年代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里的流行话),而我们满月的干最多只能挣200工分。按每个劳动日(10分)三角钱计算一个月的收入最多六元钱。于是,农闲时,队里一般没有我们小孩的干活,我们便结伴去东海挖麦雪,赚点小钱用于过年买件新衣穿,买包鞭炮放,也有大一点的‘’青年哥‘’用来买烟抽,或者带着心爱的她到县里去看场《阿诗玛》类的谈情说爱的电影。

    更多的还是交给母亲补贴家用。那日子过得苦中有乐,尤其是晚上我和母亲在昏喑的媒油灯下,一分一角地点零钞的时刻,是母亲笑得最美最甜的时刻。全家人总是围着那堆零钱笑逐颜开,眼睛里不时的放射着希望的光芒。

    挖‘’麦雪‘’是一件十分艰苦的事情,‘’起床比鸡早,睡觉比狗晚‘’是常有的事。

    从我家到最近的海边,要淌过一条常年水面过膝的小河,下雨时河水常常过腰。河面宽约五十米开外。穿过杂草及胸的坡竹草埌,草埌十里路长。还要穿过许多个没有人烟的村庄,然后是过白岭到赤岭,才能到达挖‘’麦雪‘’的海边。

    如果是晚上赶路,常见晚风撩动树影绰绰,荧火虫在草丛间明明灭灭。猫头鹰远远近近的叫着,小虫唧唧复唧唧,像是一阕大自然的交响乐。

    白天里,烈日当空,酷热异常。细沙在脚底下的热力穿过了鞋底,灼灼的烤着脚底。汗珠一串一串的往衬衫里流,流到了大腿的根处,衬衫也能挤出水来。有时饥渴难耐,喝山沟水是常有的事。

    清澈的沟水里,依稀可见到牛的粪便在水中晃荡着,小鱼在啄吃牛粪,搅动着沟里的水草,一股发酸的粪味扑鼻而来。有时实在太渴了,总顾不了那么多,双手捧起便喝。习惯了便成了一种自然。

    有一次,在一个细雨霏霏,伸手不见五指的下半夜,我们三个小孩斗胆的走在去海的路上,人手一把手电筒,闪闪的弱光像萤火虫般的在山野间穿行,因为天太黑,我们只顾低头认路。一边听虫叫,一边听风啸,有时也哼着‘’沂蒙山小调‘’和歌剧《白毛女》的那首‘’北风吹‘’,边走边唱。歌声撩拨着凉凉的晚风,我们在晚风中默默前行。

    突然有一道强光,从我们的右侧不远处划过。速度像时速60公里的汽车,然后在山的另一头消失了。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了传说中的‘’鬼火‘’,毛骨棘然的一晚,我们仨人只好摒着呼吸,关掉手电简,默不作声的躲进树影里,那是我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一夜。

    都说‘’鬼火‘’是空气中的磷遇氧后燃烧发出的弱光,常在细雨之夜出现,可我那晚见到却是一道像汽车灯一样亮的强光,那年头,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是不可能有汽车的。估计是大自然的一种神密现象吧。只是还不被人类所发现而已。就像各种电磁波一样的存在着。我们只能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以便壮着胆,赶黑夜行。

    有了那次经历之后,我也算是见过鬼的人了。再走夜路时,我再也不怕鬼了,胆子慢慢的大了起来。有一次,在一个月白风清的静夜,我独自一人,从东海坡步行回家,只是把母亲吓了一跳。

    挖‘’麦雪‘’是门苦力活也是门技术活,说是技术活是因为要懂得借海浪的推力省点体力,四两拨千斤。同时还必须懂得潮起潮落,掌握挖‘麦雪’的最佳涨落潮时间和善于用脚去试探埋在沙底下麦雪的厚薄和评估量产的多少。不懂这些,便会卖力不得好,所以村里有几个‘’麦雪王‘’便成了我的方向标。跟着他们去挖准能丰收如许。

    在我们村人祖传的挖麦雪的习惯里,总是夜晚赶路,白天开挖。这习惯历过了许多的年头。直至我和六叔的一次的夜间散步中的偶然发现,才把这习惯改变了。这发现有点像苹果落在牛顿头上一个样(偷笑)。

    夜幕降临了,白白的海滩上月光如水,几只花蟹夜行着在沙滩上挖着洞,海龟也喜欢在这时爬上岸来产卵。我们也喜欢在这片沙滩上漫步。拾拾胶丝,拾拾胶鞋,运气好时,也能拾到大大的苹果吃。

    有时从铜鼓岭脚下的宝陵港走到十一割(海浪回流入海的路径),又从十一割走回到宝陵港。有时只是漫不经心的走着。有时也光着脚在‘’填里‘’(海浪扑岸时的来路)里踏水。这种散步只是踏着月光消闲而已,完全的漫无目的。

    只是有一天晚上,我和六爹和村里的一位兄弟在海水中行走,用脚尖扭了一下海沙,发现厚厚的一层‘’麦雪‘’静静的躲在沙里,正是退潮时刻。于是我仨试图在月光下进行盲挖。结果只用了两个钟头便挖了满满的一担。是白天效率的两倍。我们大喜过望。从此开启了晚上挖‘’麦雪‘’的先河。

    打那以后,全村人改变了白天挖麦雪的习惯。改为白天赶路,晚上挖麦雪。从此,我再也不用担心泡在海水里‘’上晒下烫‘’了。尤其是平时那些胆小的人们(母亲等那些村里的妇女们)走路再也不用怕暗了。

    挖麦雪如此,卖麦雪也是一件扰人的事。关于卖麦雪,还得提一提我的六爹。

    六爹是村里挖麦雪的‘’王者‘’之一。每次我跟着他的屁股后,总有很好的收成。六爹人很好,但挖‘麦雪’时却是个‘’独行侠‘’,不大喜欢别人跟随他,只是喜欢带着我。有时我挖的少,闷闷不乐的,他便将他挖的偷偷的倒入我的筐内。我贪了个小便宜,常常伴他左右。

    卖麦雪时也是。六爹常常带着我到县城的电影院门前去练摊。卖不完时,又带着我走村窜户的去叫卖。那时我脸皮薄,身穿一套赤斜布染成的黑布衣,头戴一顶大草帽,低着头,在文昌电影院门前摆摊。很多过往的少女总是问‘’伯爹麦雪咋卖?‘’弄得我很没意思,那时我还只是一个乳臭刚干的少年。

    事实上走村窜巷卖麦雪比大街上的《卖报童》脸皮还得厚一点,有时在学校门口摆卖,老师会赶你离开。就像城管赶小贩一样,只不过是没有没收归公那一招。

    赶了再来,再来又赶,慢慢的我学会了跟老师们捉迷藏。再后来,我不跟老师捉迷藏了,只是躲在离校很远的村口,等学生放学后再卖。那时候我的脸皮厚如城墙,就像街上赶不完的小版。管它呢,谁叫咱家穷。赚点小钱真的不容易。

    如今提及往事,年轻人已经无解。挖麦雪用的‘’麦雪筤‘’大多已无了踪影。懂得编织‘’麦雪筤‘’的艺人也已不在人世了,其手艺也可能已经失传了。可是我仍然记得那个细雨濛濛的见鬼之夜,那条沉着牛粪的小水沟。和卖‘’麦雪‘’的路上抹过的那道斜阳,以及那条通向海边的长长的土路……。

                              Lin Daojin

                    2017.8.15于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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