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高昂着头走进“超能力开发学校”。门口校名牌子金光闪闪,仿佛验证我身份的不一般。
本想以普通人身份在世间生活的,没想到自己的超能力还是被国家发现,并被送到这所学校再深造,将来会被派以重要且秘密任务,想想就令人激动。
新生开班,我发现身边的同学同样意气风发。在第一堂课的自我介绍中,大家纷纷站起身,神气地讲解自己的超能力:有能喷火的、有会吐水的、有能隐身的……除了葫芦娃那一套常规的,也有几位同学与众不同,有人能让所有事物都弯折,就连班主任徐老鬼见他第一面都不由自主鞠了个躬;有人可以控制自己身体发出的味道,展示的时候满身臭袜子味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还有人会读心术,当场点出几个同学的小心思,惊得他们差点坐不住。
在下不才,拥有读心术超能力的,正是本人。
轮到最后一个同学,他站起身,脸上带有抱歉的神色,介绍说自己叫方林,没有任何超能力。
此言一出全班喧哗,超能力学校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不会呢?徐老鬼赶紧说,其实学校中确实有少部分同学是普通人,他们上学只是为了解熟悉大家,以便更好地为同学们服务。
我理解了,他们也是国家派出来培训的,是负责超能力者的保障工作。知道他的身份,不少人看方林的眼神有些不屑,他却不以为意地笑笑,随即坐下。
我倒有些同情他,因为我知道一个人面对强者的无助感,尤其是听到那么多人内心的声音后。
朝方林坐的最后一排望了一眼,他似乎感觉到,目光恰好与我对视,然后又露出友好和善的笑容。
我赶紧回过头,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
2
超能力的训练其实有些乏味,在学校除了针对每一项超能力进行精研外,我们还要学习通用的课堂科目,语文、数学、外语这些文化课也都不能落下。
更离谱的是,汽修、驾驶、烹饪、美容美发这些技能也都要学,活生生像是在职业学校。
徐老鬼的解释是,以后国家安排的特殊任务,需要扮作各种身份,这些技能都是特工必备,想要早些毕业,必须至少精通两到三门。
这个说法无法辩驳,为了能够毕业,往高里说为了国家荣誉,我们都只好把大把时间用来学习各门功课上。
但令许多人不忿的是,这个叫方林的普通人学得很不认真,每次都是在场做做样子,而学校对他的标准与我们相比,也格外松。
哎呀你们不一样,他以后能和你们比吗?每当有同学提出异议,徐老鬼一番话堵回去,听的人心里还挺舒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嘛,他是没资格吃苦!
于是大家对方林的态度,更加瞧不起了。
唯一能愿意和他走近的,只有我了。偶尔有同学想用自己的超能力去欺负他,我会挡在方林面前,平静说出这个人心里的一个小秘密,便惊得他避之不及。这一招,屡试不爽。
我虽然也为自己拥有超能力骄傲,但不觉得没这个本事有什么丢人。方林只是来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圈子,这让我想起自己过往,心里多少有些同情。
读心术听起来酷炫,但听到别人心声又是那么痛苦。因为你会发现看起来和善的外表下,充满着对你的蔑视、嘲讽、咒骂,每个人虚伪自私的念头于别人而言就是一种折磨,让我丧失对别人的信任。
有时候想,如果只接受他们虚假的表面美好,或许也是种幸运。从小我就懂得察言观色,说一些知道怎么让人舒坦的假话,可他们心里越得意,我越是悲凉。
这大概就是我对方林亲近的原因吧。我也曾窥探过他的内心,惊奇发现里面如平静的海绵波澜不惊,不管周围眼光怎么看待他,没有起伏、无意反抗、不显悲喜。他是我见过最“无害”的人。
做自己就好了啊,别去管他们怎么看。有一次,他这么笑着对我说,我只是似懂非懂点下头。
3
大四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我们每个人都有进步。不仅在超能力运用上更加娴熟,各门课程也都最起码达到通晓水平,特别是一些技能,不少同学都考取了相关门类的资格证书。
不过学校有规定,不允许在校外使用超能力,这让很多人觉得无处发挥,但又觉得这样限制属于超级英雄的特权,又有几分莫名得意。没错,不少人已经开始以“英雄”自居了。
谁也没想到,成为英雄的那天会这么快到来。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天际,我们迅速集结,徐老鬼面色严肃,沙哑的声音对我们说,某强国的智能电子特工被释放到我国境内,必须在最短时间消除它们。
徐老鬼环顾一圈,嘱咐说,这些特工都是人工智能,它们都由模块化纳米材料制成,可以变幻多种形态,千万不可大意。
我们出发了。第一次执行任务,所有人都紧张又兴奋。方林随我们一起上了车,我想劝阻他不要跟来,方林摇摇头,说也许自己能帮上忙。
三天两夜的行程,我们赶到战场。对手比我们想象的难以解决,它们能够针对我们每一项超能力变幻形态应对,不管是水是火,都难以伤到分毫。
而我的读心术完全无用,毕竟它们不是真正的人类。
战斗激烈而残酷,不少伙伴都负伤倒地,他们红着眼,拼着命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去和敌人抗争。谁也没有退缩,这就是我们的价值,或许也是我们这些被普通人称为“异类”的宿命。
敌人越逼越近,一个人挡在我们面前。徐老鬼也伤势严重,火焰烧伤了他的面颊,浑身冒着烟。同学们,他声音微弱,却依然存有威严:单打独斗我们不是对手,必须把所有的力量汇聚到一起,在它们变形前就彻底消灭掉。
怎么做?我们没有学过这门课。
这需要你们两个人。顺着徐老鬼指着的方向,同学们都朝我和方林看去。
4
把所有的超能力汇聚到一个人身上,需要这个人本身没有超能力。就像一个容器,只有是空的才能装更多东西。
徐老鬼的解释听起来很合理,而要实现这一步,需要我的能力。因为我能够走进人的内心,也就有连接所有人的作用。
事不宜迟,我们所有人一起拉着手围成圈,徐老鬼面露不忍,说这样的连接会消耗许多能量,甚至许多人从此变成普通人,如果有人后悔,可以不参与。
没有一个人退出。那些平日里我看不惯仗着能力摆威风的同学,也都是稍稍迟疑,咬着嘴唇坚定摇头。
我的身边就是方林,他望着我,小声说,别紧张。我点下头,全神贯注将力量分到每个人,感受着他们的紧张、惊恐,但又义无反顾的心境。
许许多多他们以前竭力掩盖的心声,此刻都坦露在我面前:一直以来我被当作怪物,只有在这里才觉得自己被认可;别人就是想当英雄也没有资格,能站在这里已经值了;如果能变成一个普通人,谁说不是种幸福呢;我好想妈妈……
我的眼眶湿润了。
徐老鬼提醒,不要分神,开始汇集!
力量,开始从身体中流动、抽离,慢慢流向方林。他身体微微颤抖,感受着不同能量灌输到体内,其实也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小声嘶吼一声,暴涨的能量让他跪倒在地,使劲撑住。圆圈散开了,大家都瘫在地上,虚弱地大口喘气,浑身没了一丝力气。
方林站起来了,他怒目盯着上前的敌人,开始动用超能力。对面人工智能一旦做出相应防御,他立即使用另外的能力进行攻击,没等到它变幻形态就被打到。虽然是第一次运用超能力,但方林越打越娴熟,倒在地上的机器人越来越多。
胜利了……我们长舒一口气。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内心却充盈着一种满足感和获得感。
当最后一个机器人四分五裂时,方林擦把手中的汗,身形蜷缩起来,差点倒地。但他还是站稳了,朝向我们,又露出他标志性的淡淡笑容。
我看到有的同学流泪了。
5
同学们,你们毕业了。
徐老鬼缓缓地说,你们完成任务很出色,人们虽然不知道你们的功勋,但你们不会被忘记。
我们互相对视,消息突如其来,都还没缓过神。
现在我要授予你们新的任务。听到徐老鬼这么说,大家都神情一凛。
以一个普通人隐藏在社会中,回到你们家人身边,好好活着,等待下一次被召唤。
大家都没有说话。突然让我们走,心里实在舍不得。
其实普通人和超能力者没有本质区别,你们虽然特殊,但不是异类,世间有许多你们立足和发光的舞台,我期待下次见到你们时,会比现在更强大。
徐老鬼的话有种莫名激励,突然就觉得,走出学校好像也没什么可怕。
去吧,孩子们,你们有着光明的未来。
我们一个个站起身,默默地向徐老鬼鞠躬,然后一步步离开。虽然大家身形不稳,虚弱无力,脚步却格外坚定。
方林站在徐老鬼身边,无声看着每个人离开。以前有对他不友善的人,也主动上前拥抱。
最后一个要走的人是我。我向前几步,又折了回来,盯着徐老鬼和方林说,告诉我真相。
什么真相?徐老鬼问。
一切的真相,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徐老鬼看了眼方林,方林思忖片刻,冲他缓缓点头。
好吧。徐老鬼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其实,你们并没有超能力。
6
你们只是一群内心封闭的孩子。
徐老鬼叹口气说,你们看起来和外界世界格格不入,许多人并不理解你们。他们不知道,除了外界,你们的内心也都有一个丰富的世界,在那里你们很自在,不愿和人分享,更不想和人交流。你们的亲人想方设法找各种医院、药方去治病,他们无法想象这一过程给你们带来的痛苦。你们没有病,只是和别人不一样。
我们没有病……我轻轻念着这句话。
这所学校,当然不是为了培养超能力,一切教学的目的是让你们认可自己。因为你们在艰难适应外界的过程中,很多人承受不住变得更敏感,质疑自己,有的甚至崩溃走向极端。我们想拯救你们,但不是粗暴地将你们赶到社会,而是找到自己价值和位置,有能力平衡内外两个世界。
他说的有些虚幻,但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也尝试教授一些技能,你们都完成得很好,拥有一技之长便有立足的能力。但更主要的是,通过这次“任务”让你们实现内心的跨越,去正视弱小的自己、鼓励懦弱的自己,用更好的心态走出学校。如果你觉得这是欺骗,我向你道歉。
徐老鬼向我鞠了个躬,方林也一并弯下腰。我赶紧扶住他们,然后问方林,你又是谁?
方林微笑着说,用不恰当比喻,我是你们的指引者,你们在自己的世界不肯出来,我只负责指路,但最终选择在你们每个人手里。
你是催眠师?
不是。方林摇摇头,说,其实这所学校还是有一个超能力者的,就是我。
是什么?
我的超能力啊……是让人误以为别人拥有超能力。
我以为他在说笑,方林却收起笑容说,其实你们经历过的,我也曾有过类似感受。这个能力看起来可笑,但当我第一次得意向家里人展示出来时,他们看我如怪物般的眼光,让我永远忘不了。
你……你证明给我看。
方林盯着我说,你再试试你的读心术。
我最后一次对他用起读心术,然后沉默半天。
啊,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呢。我心头好似卸掉一个很大的包袱,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走了,希望我们再见时,是很好的朋友。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方林郑重地说。
我微微一愣,笑起来,挥手道别。背过身时,眼睛一酸,使劲忍着泪水不流出来。那句刚才从方林心里听到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
做你自己,希望你能快乐——还有,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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