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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知是怎样的一种原由,让我知晓一场大雪就要到来的时候,内心竟如此地难以平静,日心不在焉,夜难以成眠。
一句"天快亮了吧,”我知道其实刚刚午夜。无数次辗转反侧后,窗帘依旧一丝鱼肚白。睁眼闭眼中忍不住看了手机,两点一刻,让我不禁有些纳闷。再次确认后,我依旧半信半疑:是眼神不济,看错了时间,还是时间在捉弄于我,故意放慢了脚步,抑或停滞不前。
从窗帘的缝隙中,我看到了夜幕下的小城不再是往日的幽暗,有了犹如十五月下的一片银白。对面高楼那一窗灯光的映照里,片片雪花正纷纷飘落。我知道,雪在悄无声息中已从遥远的苍穹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星空下小城的每个角落。
暗夜幽静,空寂无声。半倚床头,思绪弥漫,亦如窗外的雪花,飘飘洒洒,纷飞翻卷。
想起那个漫天飞雪的清晨,想起那个一片苍茫的傍晚,想起母亲弥留之际仍难以放下的牵念之情,想起父亲头脑清醒时那依依不舍的神情和对亲人们无限的眷恋,想起兄弟姐妹们那一刻悲怆不已的哀痛,想起多年后那不时如雪花一样陡然而来又倏忽而去的缕缕悲伤和思念。
十八年前的正月十一,父亲离开了我们。不知何故,从不曾忘记的这个日子,如果不是大哥的一个告之电话险些忘记让我有些愕然。春节过后,很多次一觉醒来再无睡意,恰是父亲的这个忌日,随着时间的临近,成为我不时就会在脑海中泛起的一个时间节点。
亲戚家的婚事,开工后的忙碌,俗事的繁杂和纷扰,或许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理由,但我总是感觉一种无以言状的东西在袭扰着我的内心。想起三天前还在寻思上坟的供品,事到临头却忘得死死的,虽然同兄弟姐妹一起做了祭奠,并没有耽误什么,却总在为这样一种疏忽而感到遗憾和心绪不安。
偶尔翻阅到三年前的一篇文字,亦是正月十一这样一个时间,亦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亦是想起父亲的点点滴滴和因此而汹涌而至的哀伤和思念。
我忽然明白:因为忘掉了父亲的这个忌日、又恰逢一场大雪,是我心境难以平静、日不在焉、夜难成眠的因之在和根之源。
2/
亦如很多个此时一样,起床后的我照例来到窗前向外张望。雪在继续,天地间一片苍茫,往日清晰可见的道路、河堤、田野、村庄,此刻被漫天飞雪遮蔽得无影无踪,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再也无法进入你的眼帘。
雪遮蔽了双眼,却无法阻止我思绪的漫延,思念父母的忧伤因为白昼的到来稍稍淡了一些,但窗外的飞雪却让我分明看见了丽日晴空下也难以看见的遥远,散落在岁月风烟中一个个有关雪落的记忆正穿越时空向我聚拢,串联成一个又一个真切又清晰的画面。
小小少年,在父亲的催促中我穿衣起床,头上一顶厚厚的棉帽子,手上一副暖暖的小手套,拿一把小笤帚,小铁锨,沿着大人们已经清扫出来的一条条小道,一点一点打扫,一下一下清除。随着来回的移动,小道越来越宽,越来越干净。看着一个个雪堆,父亲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一声声夸赞中,一张红通通的小脸越发兴奋灿烂。
随着年龄的长大,每每雪日的清晨,我都会早早起床,和父亲、哥哥姐姐们一起,鸡窝处、菜窖边、厕所里、猪圈前,凡是要去的地方,我们都会清扫出一条条小道。雪小的时候还无所谓,雪大的时候,常常由刚开始时捂得严严实实,到后来的脱衣敞怀,由刚开始时的寒瑟抖抖,到后来的浑身冒汗。
记得第一次上房扫雪,战战兢兢地爬上木梯,好不容易到了屋顶,却怎么也不敢再移动半步,是父亲的一双大手,将我一把拽了上去。北风呼啸,刺骨的凛冽吹的周身发紧、脸蛋生疼,父亲和哥哥却把帽帘高高掀起,接过扫帚的那一刻,我甚至看见了父亲额头那豆粒大的汗珠。尺把厚的积雪让我们足足干了一个小时才把房顶清理完毕。
从房顶下来后,爷爷恰好从外院走来,当我们决定去扫另外一个房顶时,爷爷告诉我们已经扫完了,得知这一切干完后天还没亮时,让我们惊讶不已。后来知道,每一个雪后的早晨,爷爷都是如此。
爷爷一生勤奋,直到晚年,依旧保持着早起的习惯,从没有睡过一次懒觉,特别是农忙时节,有时爷爷干了很多活了,我们才刚刚赶到地头。即便闲时的冬季,爷爷也会早早起床,背起粪框,拿上粪杈,去捡拾那些牲畜留在地里早已风干的粪便,备做来年菜园里的使用。如此勤勉,不是三五个月,不是十年八年,从我记事时起,爷爷一直如此,直到老人家再也无法坚持的那一天。
从屋里到屋外,从内院到外院,从平地到房顶,从自家门口到他人门前,路越扫越宽,越扫越长,无数次的雪花飘落中,我渐渐长大,知道了父母的辛劳,知道了乡亲们的友善,知道了日子的艰难。也有了认知上的提高,有了思想上的自觉,有了行为上主动积极的那样一种意愿。
雪后的早晨,我会学着爷爷、父亲的样子早早起床,把自家房子打扫完以后,去那些人手少的邻里家帮帮忙,特别是那些孤寡老人。后来的后来,这成为一种习惯,也成为一项活动。因为,越来越多的小同学、小伙伴还有很多很多的大哥哥、大姐姐加入了这个队伍。也因此还受过大队和学校的表扬呢,被评为助人为乐的好学生,并当选为那个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委员会的学生委员。
3/
太多太多的雪日里,我记下了那个年代生活的不易、日子的艰难。隆冬时节,地冻天寒,西北风把雪粒子吹在脸上,是那种针刺般的疼痛,吹入冒着热气的脖颈里,寒凉与温热瞬间交融,那样一种感觉真得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体验。
为了寻取盖房用的黑土,需要把表皮一米深的白沙土移开,再把下面的黑土一铁锹一铁锹的扔上来。开始是很容易的,随着底下的土越挖越深,上边的土堆越来越高,扔起来也越来越费劲。每一下都要铆足了劲,才能使扔上去的黑土不至于掉落。
牛车是借的生产队的,为了抢时间,只要不是太大的雪,我们是不会停止把这些挖出来的黑土运回家的。严寒的天气把土堆冻得难以挖动,我们需要用铁镐凿开坚硬的表层。为了多装一些,父亲把一个个像石头一样的土块码在车的四周。雪花飞舞中,那胸前黝黑的棉袄变成了一片黄褐色,成为刻印在心中永生难忘的一个画面。
滹沱河堤边,三四里路远,一车装满后,常常觉得腰酸背疼,回家的路上,我们就想坐车休息一会,但看着老牛俯首躬身、喘着粗气的样子,父亲又会赶我们下车,遇有坑坑洼洼道路不平时,怕老牛拉不动,我们还要帮着推车。
十里雪路,一辆小推车装满了冬季取暖用的散煤,我和爷爷一人推一人拉,艰难地走上松软湿滑的沙滩路上,三步一站脚,五步一腰弯,暮色四起,雪夜暗淡,心急汗沾衣,风吹周身寒,拼力急赶路,气喘声声连,是我无法忘怀的记忆。
堤内堤外,河旁路边,红旗猎猎,雪花漫漫,那是多么鲜明而热烈的一幕。在"人定胜天"的豪迈中,在"歇冬思想要不得"的指导下,寒流滚滚中,我举起连锛斧,一镐下去只能凿出一个小白点,一镐又一镐,坚如磐石的地面终于有了裂缝,并在不断奋力地劈凿中加大、延长后被撬开、被搬走。生产队里冬季农田深翻的情景以及由此为家里带来了多得多的工分,是我的苦、我的累,亦是我的自豪,我的无悔无怨。
猪龙河畔,步履蹒跚,为了早一点过去,我和小伙伴们走上了一条乡间小路,那一次的风雪之烈,是我那个年记记忆中从未遇到过的。厚厚的积雪、凛冽的西北风让我们无法加快脚步,不熟悉的小路又让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而很长一段的冰面路,才是那一次外出学习途中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艰难。
宽阔的河面冰冻三尺,无风无雪的时候,想来稍加小心不要滑倒就行。但风骤雪急,冰面贼光溜滑就完全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五个人,没有一个少于十次地摔倒,由于手拉着手,只要一个人摔下,五个人就会受到牵连。记得几次摔倒后不小心松了手,三个小伙伴竟溜出去很远很远,吓得两个女生哇哇大哭起来。这样一次初入社会时风雪中的情景,是记忆里的历久弥新,更是我人生路上一次难得的历练。
4/
一场从正月十二夜晚开始的大雪,时大时小,时急时缓,到了十三日的夜晚仍在继续。落雪无声,却让我因此而心起波澜,想起父母,想起亲人,想起那无数个有雪的日子,想起那日子里关于亲情,关于成长的滳滴点点。
一次又一次的落雪,融入了我的身体,滋养着我的心田。走入社会、自主创业的很多年间,小雪纷飞,大雪翻卷,而每一次,都是我人生路上一个新的经历,新的认识,新的感悟,新的起点。
雪在继续,心绪依然。很多个雪日成为过去,无数个雪日又会到来。雪落无痕,它已经刻印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岁月的见证,并将继续见证着我人生路上的悲欢离合,苦辣酸甜。
午夜又至,止笔抬眼,对面高楼那一窗灯光的映照里,大朵的雪花依旧在飘飘洒洒、纷飞翻卷。我不知道,雪下到何时,但我知道,风雪过后,一定会是一个清朗而崭新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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