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生活在一个,冬季也看不到雪的城市。
她常常想,没有飘飘荡荡晶莹雪,何来银装素裹童话意境。
何来王子公主苍白瘦削举案齐眉,何来热泪盈眶爱情誓言。
虽然她明白,那也不过是假象。
人们常说,一枕黄粱,南柯一梦,莫过如此了。
所以那个男人一边抚摸着她裸露的背,一边暗淡伤怀地说:
“下雪的时候,还有什么地方过去。普天之下,不过一床一人。”
秋水转身,目光凝望他,渴望穿透他血性皮囊,抵达他灵魂真相。
只愈加明晰,她终究只能在某种程度上爱上一个男人,永远无法悦纳全部。
每个人都如此,一半热烈,一半荒芜,一半圣洁,一半荒淫,一半良善,一半可耻。
她用自己的一半血肉和世界抵死纠缠,不分彼此,却用另一半愤世嫉俗,势不两立。
她让男人离开,不必再出现,她也不会再去那家咖啡馆——他们初次邂逅的地方。
那里挂着一幅富士山雪景,是日本浮世绘。她的眼神多停留一秒,他亦如是。
缘分有时候就是如此简单,两三句话,一道眼神,一杯咖啡,冒着热气,分别亦如是,两三句话,一道背影,两堵白墙,散发冷漠。
他走的时候,没说一句话。
不过掐了两朵放在桌上的花,只剩茎干的两枝,突兀落寞,似无声抗议,又似顺从接受命运惩罚。
他想制造一些证据,表达他来过,哪怕是伤痕,真是成年人的幼稚病。
夜里听见冷雨拍打窗台,只觉寂寞恍惚。
打开手机,密密麻麻,连篇累牍都是朋友分享初雪降临浪漫缱绻心情。
秋水心领神会,不是不冷的,但因为一场雪费心点缀,终于功过相抵。
不知何故,雪景总让秋水感觉忧伤,仿佛所有故事到了这里,都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已经显形,没有前程,只剩茫茫一片,惨淡苍凉。
她真怕和一个人,站在这样天地间,仿佛瞬间无欲无求,心如止水。
仿佛,一切过往,皆是沉寂,旧事重提,爱不足惜。
穿了薄薄的大衣,撑一把海藻绿的雨伞,她一个人,走在城市的湿润怀抱里。
这么多年过去,那么多场雨,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她不知掉过多少把雨伞,只是这一把,存留至今。
陪着她,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
没有谁比它更体谅她的寂寞和丰盛,没有谁比它更熟悉她的欲望和叛逆。
如果她猝然死去,她希望有一个人会将它放在她的墓碑前,作为怀念,谢谢。
她走过第一盏路灯,灯光迷离,在雨中,有一些昏黄和破碎——
一个男人朝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伞,他终于胖一些,眼神依旧慧黠。
他说:“除了我,还有谁会不辞辛苦,在你落魄时候雪中送炭,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何必撒谎呢?你还有许多别人,我也不死死绑住你一个。”
她走过第二盏路灯,听见江水流淌,翻涌声响——
一个男人走过来,步态矫健,头发却已稀疏,穿着黑色风衣。
他说:“你说过会记住我,将我写进你的书里,给我取一个得天独厚的好名字。”
“这本书,潦潦草草,谎话废话连篇,还没有结束,而你,我不准备让你出现,至于你那件湿透了的风衣,让我怀念,缠绵至今。”
秋水走过第三盏路灯,雨势变得泛滥猖獗,也许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出门,是一个不值得渲染的错误。
一个男人走过来,带着恼怒,面色微红地说: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走路就好好走路,不要多愁善感,浮想联翩,你看刚才那辆车,差一些就撞到你。”
“没关系,我是幸运的,不会那么容易死掉。所以,我幸运地遇到你,然后漫长地告别。”
他们从黑夜之中,蜻蜓点水地来,又马不停蹄地走开,落入更深沉,更清冷的夜色中——滚滚红尘。
陪着她的,只剩了这一把伞,海藻色,青苔色,深绿色,它尽可以被无数琳琅的词语形容,但是意义只有一个。
一个男人朝她走过来,神情忧郁,面露迷茫。
他说:
“我从海上来,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你知道吗?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好做个伴。我们去看大大世界,在甲板上看星星月亮,升起又落下。去北极圈看极光,或者毛茸茸尖牙利齿的熊咆哮。去尼泊尔朝圣,如果累了,就结结婚,虽然多么不必要,如果我爱你,你也正好爱我。”
“你说你是蝴蝶,向往恋恋红尘,你又说你厌倦漂泊,不该把他乡做故乡,你只送这把伞给我。还笑着说,有了它,下雨天就不会打湿衣裳了。你不知道,中国人的观念里,是不宜送雨伞的。除非,彼此已经将分散当作风过无痕。”
秋水走进一家灯光恬淡,气氛温馨的书店,看到他发来的短讯,隔着山河岁月——
“新年快乐。”
是新年了呀,恍然梦醒,是应该快乐,否则如何应付蹉跎光阴。
“你那里下雪了吗?”
“没有。”
“那么,你有在想我吗?”
“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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