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丫,你看今天的月亮真TM圆啊!”
我从来没有想过,三杯酒和一碟烤肉也能让杜彦现原行。
暂且忽略他爆粗口这件事情。
人力资源部谁都知道新调来的经理杜彦能喝能聊,未来注定高升,所以我仗着助理的身份每天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不耻下问,口号是“土豪,求抱个大腿。”
每每此时,杜彦都会对着我的脸露出可惜了的表情:要不是你有男朋友,我都该觉得你对我心存不轨了。
“滚!”
就像此刻,我刚下班莫名被他拽来喝酒就算了,可谁能告诉我他又在发什么疯?
今天也不是十五啊?
实在不能想象平时文质彬彬人模狗样一脸禁欲的人竟然也有情绪泛滥的时候。
“杜彦,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我盯着他醉到睁不开的双眼,索性放弃了移动,趁着他没醒,逗他应该也是件趣事,谁让他平时老训我。
突然,杜彦伸手扯着我胳膊就站了起来,另一只手又指着天空,“呐,像月亮一样。”
“月亮?那你这辈子都够不着了啊。”
“对,够不着。”他开始喃喃自语。
远处月光依然透亮,光影下映出的身影走的摇摇晃晃。
我走在杜彦身后,有一瞬间竟听出了他脚步声里的慌张。
无论时光多么遥远,季节总在辗转,远山已满是秋的赤橙黄绿,可总有一场雨,会渲染那些泛黄的记忆。
他一直没忘记过那个爱看月亮的姑娘。
【2】
我第一次听到“晓月”这个名字,就是从杜彦口中。
“庐州月光 梨花雨凉
如今的你又在谁的身旁
家乡月光 深深烙在我心上
却流不出当年泪光”
四月份第一次同事聚会,杜彦喝高了,准确来说,是醉了。醉了的他坐在ktv包间里不挪地还抱着麦克风一遍遍的唱《庐州月光》。
“该走啦,天都黑了。”
作为一个每天早上顺路蹭车坐的杜彦同事,我善意的提醒了他一下。
“是吗?”他点了点头,像是在跟着房间里唯一存在的其他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有可能是找不到说话,或者合适的诉说对象。
“我家住在山区,从小踩着泥巴长大的,我家用的是柴火炉,冬天要劈柴。劈开的木柴里,常常会有些天牛的幼虫。晓月最害怕它们,每次都跳的老远。到了夏天,哪怕是晌午,山里温度也比外头低上好几度,溪水清凉爽冽,坐在树荫下泡在溪水里,晓月最喜欢把脚放在水里,一边又在听知了歌唱,轻风卷热浪,仿佛只有田野和小溪的夏天,那个场景很多年没见过了。”
他语速不快,像是根本不在乎别人有没有在听,虽然我听得很认真,说了一段后,他又停下,嗓音似乎哑了,但也更淡,“在我十七岁离开那里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杜彦抬头,盯着我看了会儿,看得我心里正发毛,他终于开口了,“失恋过吗?”
“……没有。”
“通常而言,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放下一个女人?”
“这个……视情况而定的。”
杜彦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半天才说了一句:“忘了,你顶多算得上是个女汉子。”
“晓月是谁?”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重点信息,立马追问。
“初恋。”
【3】
杜彦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每次喝酒之后都会坐在地上盯着天上的月亮看,那种专注,这些年我只在期末考试背范围时才会有。
比如此刻,夜里的风有点大,吹的小树枝都有点晃。
“我和晓月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一起钓虾、一起爬山、一起挖药草、一起学写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她陪我一起做。”
“哦,那你和她还是青梅竹马呀?”真看不出来,利落决断的杜彦还有这样的过去。
“大人们说,晓月是被她人扔在路边上被村里老人捡回来的,捡回来以后就放在村委会大娘那里养。她从小长的就好看,眼睛有光,头发留得很长,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
“和其他被捡来受欺负的孩子不一样,晓月在我们那里很受欢迎,小女孩爱和她跳皮筋踢键子,小男孩也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揪她辫子。”
“她很爱粘着我,吃完饭经常会跑到我家来看书,因为我爸妈是老师,她也会把作业本带着来和我一起写完再回家。”
“穷人孩子早当家,晓月成绩一直很好,把大娘照顾的也好,每天都笑呵呵的,班上很多男生都喜欢她。可她最喜欢就是每个月的十五拽着我坐在卖场上看月亮。”
“她说,大娘告诉过她,那一天的月亮最圆了,一起看的人能够不分离。”
“她真的很爱笑,以前不觉得,后来在外面待得越久就越想念那种笑容。”
他或许又想起了什么,这次停顿了很久。
“那她现在在哪呢?老家还是这里?”我禁不住好奇的问道。
“回家了。”
【4】
“旧城里没有阳光,你和我的一个梦长的好像。”
梦虽然美好,可是打上了马赛克。
杜彦和晓月高考那年,位于山腰上的村子因为周边暴雨不停发了洪水,于是那一年的六月,成了村里人最不愿提起的六月。
漆黑的夜,到处都是齐腰深的水,心中满满的都是恐惧、黑夜中只听到到处的水声和人们的呼喊声、尖叫声。
那是杜彦见过最肆无忌惮的自然灾害,而在那场暴风雨里,他失去了不仅仅是那个温暖的房间,还有爸爸妈妈。
“爸,妈,我走了。”
靠着政府补助和亲戚资助,杜彦如愿上了大学。走之前,他去拜别父母时才想起晓月不见了。
好像洪水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异乡求学的日子里,杜彦梦里出现最多的就是在村里奔跑的画面,他跑的很快,晓月怎么都追不上她,然后他爸妈就会说:人家好歹是个小姑娘,怎么都不知道让让她?
然后梦醒。
窗外还是那一轮孤独的月亮。
杜彦再次见到晓月,是毕业后的事情了。
在省城找了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的杜彦只有在清明才会回一次村子,父母的墓地在深山里,每次都得徒步,除了看望亲人,极少有人往那边去。
所以当他看到坟前那束白菊时,第一反应是:晓月来过。
祭拜完父母,杜彦朝一个方向走,当离新建起来的村庄越来越近,他居然有点紧张。直到麦场上的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转过身,那张脸是梦中出现过很多次的人。
晓月
“来看你爸妈。”晓月答得是干净明了,却让杜彦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
【5】
原来那年洪水过后,晓月就被亲生父母接走了。走之前只和大娘打了照呼。
“那你现在在哪?”杜彦望着和印象里已经变了模样的姑娘问道。
“和我父母住在国外,他们希望我生活在那里。这次回来办个证,然后就想着来这里看看。”
鬼使神差的:“什么证?”
“结婚证。”
谁都没想过,有一天阔别多年的伙伴再见面会这种场景,杜彦想过很多他和晓月的结局,唯独忽略了生活每天都在发生着太多的来不及。
那一天杜彦没有回省城,住在了村里。
那一晚,隔着玻璃窗抬头就能望到的天上有一轮月亮。星光点点,却都不是那些年的夏天。
后来,杜彦的事业顺风顺水,谁都不相信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能在短时间坐上经理的位置。
就像我曾问过他:“在你眼里,什么最重要啊?”
他没有告诉我答案,只说了一句很难琢磨的话:昨日有雨,或许明日亦有雨,却只须此刻阳光灿烂足以。
那些在我眼里高不可攀的职位和薪水,他向来看的很淡,对失去过很多的杜彦来说,世上最珍贵的莫过于:家乡的圆月亮,失去的好姑娘。
可惜他再也回不去那段时光。
也找不回那个陪她看月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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