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时候，家里和野外是有很多蛇的，黄的、灰的、花的……土墙边、院子中、田埂上、水沟里，到处都能看到它们的行踪！

娘是害怕蛇的，害怕的要命，我问娘为什么害怕蛇，她也说不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看到蛇那扭曲的身体，就感到瘆得慌，就感到害怕。

最初是不知道娘害怕蛇的。四五岁的我跟着娘去河边浇地，正趴在水沟里面玩沙子的时候，一条灰色的蛇游走过来，直接被吓了一个激灵，赶紧手脚并用、气喘吁吁地跑到娘的跟前。

“蛇，蛇……娘，前面有蛇！”

“哪里，哪里……在哪里啊？别害怕！”娘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紧紧地握着铁锨，“娘去铲死它，让它吓唬人，肯定是条坏蛇！”

我跟在娘的后面，使劲拽着她的衣角，一起到了那个地方，却发现蛇早已不见了踪影。或许比起人害怕蛇来，蛇更害怕人吧，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娘安慰我：“小鱼，看，娘把蛇赶跑了，它害怕娘！”她摸着我的头，抹些尘土，又哄又唱，“呼啦呼啦头发，吓不着娃娃…… ”

她又喊我的乳名：“小鱼，回来了么？”

我高兴地喊：“回来了。”

有娘真好！娘唱的是老家专门应付孩子吓着的儿歌。虽然有些迷信和戏谑的味道，但它一直就在我的童年里，护佑着我健康成长。

2

“爹，你是怎么看上我娘的？”我逗他。

爹有些兴奋，眼里闪烁着光芒，仿佛回到了风华正茂的大好年华：“你娘那时候可俊了，可白了，又高又瘦，像个妖精！”

爹有些语无伦次，妖精，我娘是个蛇妖吧，她依旧那么苗条，依旧那么白皙，依旧还是那个水蛇腰。

“娘，你俩是怎么成的啊，有没有谈过恋爱？”

“那时候，不兴谈恋爱，兴说媒，你爹那时候老来俺家跟你舅舅他们下棋。你那个金凤妗子就问我，你觉得那谁怎样？我说挺好的。你金凤妗子又问你爹，你爹也说合适，就这么成了！”

“你俩没什么想法啊？娘，你先说吧。”

“有什么想法啊，那时候以为你爹是根独苗，家里的日子会好一些，嫁过来才知道穷的不得了，桌子都是用泥巴糊的！”

“爹，你接着说吧。”

“嗨！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俺家穷，也没亏待你，让你吃不上饭啊？”爹有些不服气地怼回去。

其实爹是爱娘的，只不过他们两个从来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是他们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在证明着爱是什么！这还得从蛇说起。

3

北方基本上没有毒蛇的，老家的蛇是按照家里家外划分的，在家里的蛇叫看家蛇，是不能祸害的，因为蛇是小龙；在野外的蛇就不那么受待见了，看见了，大多会铲死，他们的理念是好蛇是不会来吓唬人的，所以只要抛头露面的蛇就是坏蛇，名字也很俗气，叫长虫！

爹是爱娘的。那是一个傍晚，天色有些黑了，我在屋顶上收拾柴火，看到迎门墙前面有一堆黄色的绳子。正纳闷是谁会把这么好看的绳子放在那里的时候，那绳子似乎正在绕着圈儿微微蠕动，这让我有些好奇。睁大眼睛，离近一些，才发现那是一条蛇，黄黄的，是看家蛇，老家人都喊它凤梢儿！

娘害怕蛇，带动着我也害怕蛇，急忙喊爹：“爹，快过来，迎门墙前面有条蛇。”

爹正拿着铁锹在粪坑里铲粪，听到我的呼喊，立马回到：“别喊了，让你娘听见喽！”

他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看到盘成几圈的蛇，拿着铁锨就要下手。

我急忙喊住：“爹，别铲死它，怪瘆得慌的！”

爹挥挥手：“不会的，这是看家蛇，把它弄出去就行了！”说着就干脆利落地伸出铁锨，一下就把蛇弄到铁锨上了。

蛇很懂事地待在上面，爹把它轻轻丢出门外，喊了声：“走吧！”

那蛇似乎还回了下头，游走了！

回到家，爹嘱咐我：“小鱼，别跟你娘说，免得她害怕！”

我点点头，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4

娘忙起来的时候，蛇是很懂事的，从来不找她。

割草的时候，娘走进齐膝深的草丛里，一把把地揽住那些青草，镰刀伸进去，随着“刷刷刷”的声响，青草顺从地躺在娘的臂弯里。草是那么青，那么水灵，刚刚割过的草茬子都能渗出绿色的汁液来。蛇肯定是悄悄的隐蔽在草丛里，紧紧地盯着娘，只不过是看见她拿着镰刀，才不敢出来。

捋玉米叶子的时候，蛇也不会来找娘的，它知道娘很忙。家里的院子还在等着她来打扫，家里的骡子还在等着她来喂草，家里的娃娃还在等着母亲回家，蛇肯定就隐藏在不远处的玉米杆上，它一直盯着娘看哩！这时候，娘肯定是不害怕的，因为太忙了，忙到没空理会蛇，忙到忘记了什么是害怕。

总之，娘一个人的时候，蛇是不会来找娘的，蛇很爷们，似乎知道欺负女人不算什么本事，似乎也知道“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的道理，带孩子的老娘，任谁也惹不起的！

只有和爹在一块的时候，蛇才会出来吓唬娘，挑衅娘。那年爹包了池塘边的几亩地，连续几年的洪涝灾害之后，老天突然开始眷顾起我们来，麦子获得了大丰收。爹、娘还有大姐一起在田里割麦子。

蛇就从阴凉湿润的池塘里爬了上来，它缠在麦秆上晒太阳，红底黑花，还吐着信子，它哪里也不去，就在前面等着吓唬娘。

娘割着割着麦子，差一点手就碰到了蛇，吓得大叫一声，扔下镰刀就赶紧往回跑。

在一旁的爹抬头看了一眼，朝着那蛇就是一镰刀，蛇身子变成了两段，抽搐的有些扭曲，爹面无表情地把它扔回池塘，把娘喊回来继续割麦子。

从那以后，蛇再也没来找过娘！

5

上大学的时候，突然想克服对蛇的恐惧，在图书馆里会故意去看很多关于蛇的照片，发现也不是那么恶心和害怕；回到家，我会特意去看《动物世界》里关于蛇的片段，什么矛头蝮、黑曼巴、竹叶青、绿森蚺……渐渐地发现蛇也不是那么可怕，还有些博学、睿智甚至可爱。

可是每次看到这种片段，娘就吓得赶紧回头，我劝娘，没事的，过来看看，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娘死活不看，我不再勉强。

大学暑假的时候，我和娘一块儿去邻居家去摘丝瓜，邻居家里种了些丝瓜，但是因为外出打工，就不要了，浪费了心疼，就给了娘。

娘一个人是不敢去的，就喊上我。

我存心想使坏，开个玩笑，娘刚走进丝瓜地里，我就大喊：“娘，有蛇！”一边喊，还一边往外跑，表演的像极了！

娘信以为真，一听有蛇，也赶紧往外跑，不曾想被丝瓜藤绊住了脚，摔倒了。娘在地上磕了一下，起不来了，我赶紧跑过去扶起娘：“娘，我骗你的！跟你闹着玩的！”

“没有蛇，真的没有蛇？你可不能骗我啊！”

“真的没有，就是个玩笑！”

“你这熊孩子，连你娘都骗！”她捂着膝盖，那膝盖磕破了层皮儿，有些痛。但她还是说着说着就笑了！

6

有了这次的教训之后，我再也不吓唬娘了。

那次回老家的时候，帮爹在池塘边的田里浇水，猛一抬头，看见一条一米来长的蛇游移过来。那蛇抬着头，满身金黄，它似乎也看到了我，低下头，拐个弯，赶紧跑到石缝里面躲起来了！

这次没有告诉娘，可能是真的长大了，懂事了，早就没有那么害怕蛇了，远远得看着它缩着长长的细滑的身子，缓缓爬进那个石头缝，开始是蛇头，然后是蛇身，最后只露着尖尖的尾巴，在那里晃来晃去。

现在娘也没有那么害怕蛇了，因为见不到了。故乡已经没有了土墙、小路、田埂还有麦秸垛，取而代之的是铺满水泥的街道、楼房、院落还有整齐划一的大规模种植，小麦和玉米的秸秆也都还田了。

蛇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了，但一定还是存在的。只是为了逃避人们那焦灼炽热的眼光，集体迁移到了更适合的居所，它们一定是躲到了夜里、地下还有人迹罕至的地方，在那里觅食、散步、迎着月光扭动着身子跳一支华丽的舞蹈。

再和娘出去的时候，如果见到蛇，或许会跟它们亲切地打声招呼：“你好啊，蛇先生或者蛇女士”，但我也一定会紧紧握住娘的手，让她躲在我的身后……一如我们两个最初见到蛇的那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