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

作者: 苏念规 | 来源:发表于2021-10-15 11:49 被阅读0次
    ✿one

    一百平米的房子,三室两厅的恰当布局,可是硬生生塞进去五口人,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我费力地驱使我那已经渐渐萎缩无力的膈肌,浑浊的咳嗽声夹杂着喉咙粘膜被气息冲破的细微声音,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在口中蔓延。

    房间里有着若有若无的尿骚味,或许它本来很浓郁,呆的久了,就习惯了。我这种大小便失禁的老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嫌弃给我打扫的人。

    房子隔音很不好。

    隔壁儿子和儿媳妇的房间里传出来木板床的咯吱声,以及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叫喊。年轻人,有得是力气,虽然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依旧这么天天的蜜里调油。

    我走了,倒也放心。

    总比两个人天天干架好。

    老头子走了五年了,那时候我还能走动,他也活蹦乱跳,六十多的人了还天天缠着我折腾他的老腰。天意弄人,让他死了都要做个风流鬼。

    最后一次,他那黝黑且布满褶皱的脸亲吻我那干瘪的乳房,却也不嫌弃,进攻的最后一下,他“诶呦”一声,捂着腰瘫倒在床上。

    救护车来了,他也刚刚咽了气。

    我说他走了五年了,儿子非说他爸走是十五年前的事,子随母,我俩火爆脾气的炮仗怼起来,最后他就说我老年痴呆。

    老年痴呆是什么新新词汇?反正我知道不是好词就对了。

    隔壁房间里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就像一层浓雾,堵住了我的耳朵,一层又一层,像小时候和的稀泥,粘稠地阻隔一切声音。

    老了就这样,耳朵时好时坏,眼睛也张不开了。

    随它去吧!

    张不开就闭着,反正我自己一个小屋也乐得自在!

    小时候特别害怕走夜路,茶馆说相声的痞子也总故意讲些慎人的鬼故事,粘稠的黑夜,掩藏了人间的邪恶,灯笼般的鬼眼,就在我的身后,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无声地尾随,等待恰当的时机……

    一口吞掉!

    我躺在三室两厅的房子里某一个房间内,自从进来仿佛从未出去过,也辨别不出方位,一阵浓郁的尿骚味再次袭来,想要畅快地干呕一场,却再也无法驱动我的四肢。

    鬼压床吗?

    说相声的痞子是这么说的。

    也不知儿子从哪里请来的医生说我是肌肉萎缩,大脑对四肢的驱动效果出现间歇性异常。

    这又是啥新新名词?反正不是啥好词对了。我暗自纳罕,人老了,就是乐意来嘲笑我一下。

    就像当年,王寡妇死了男人,村里是个人都要去欺负她一下,又是谣传她和有妇之夫私会,又是要在卖给她东西的时候多收她一点钱。

    小时候村子里的孩子们天天喊那新新词汇“落后就要挨打”“弱国无外交”,分明不知道什么意思,却也喊得起劲,从村头扯嗓子喊,妄想让村尾的人家听到他们的口号!

    那群小孩里,就有我家老头子。

    当时他们那群人风光无限,小姑娘们都偷偷地选个中意的小伙子,夜阑人静,点个油灯,把灯芯捻得小些,脸上挂着痴痴的表情一针一线地给心爱的人纳鞋底。

    做好了鞋,大家都会随身带着,专门挑小伙子独自走路的时机,把那代表浓浓爱意的鞋送出去。

    我是个幸运的,一路小跑,怯生生地送出那一双针脚细密的鞋子时,我们家老头子笑得合不拢嘴,过了几天,就来提亲了。

    有的姑娘被小伙子当场拒绝,有的还好一点,小伙子为了不给小姑娘难堪,收下鞋子,第二天偷偷地把鞋放姑娘家大门口。

    虽说小姑娘气得在闺房里直跺脚,那也是保全了脸面。

    当年的闺中密友,如今病的病,死的死,那些曾经飘着铃声一般清脆笑声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黑夜中,我那满是褶皱的脸颊上忽然有了一丝丝温感,原来是一行热泪滑落下去,染湿了那带着尿骚味的床铺。

    ✿two

    晨光微醺,枫叶在秋日薄云中昏睡,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绕着大枫树转了一圈又一圈,让我想到了多年前老先生磕磕巴巴讲的故事。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梧桐,是凤凰的归宿,人应叶落归根,我又应该在哪里安息?农村的老房子被上边的人拆了一座又一座,倾颓的断壁残垣,再也没有了鸡鸭的叫声。

    和老头子养了四十年的鸡鸭,不仅喂饱了孩子们的肚子,买卖鸡鸭肉、鸡蛋、鸭蛋,还供孩子上了大学。

    当时村委会大肆宣扬少生优生,我虽没有遭受被强制堕胎的痛苦经历,到了最后还是只剩下独子。

    他是我的第二个孩子。

    当时盖房子都要自己亲力亲为,晾晒土坯,一块又一块,辛辛苦苦,用汗水搅拌泥浆,眼看着房屋就要成型,就差最后的几块土坯,我们就可以欢欢喜喜地乔迁新居了。

    当时我已有七个月身孕,弯下腰,抱起来一个土坯要递给老头子的时候,腹部突然痉挛,痛不欲生,紧接着,下边的衣衫被鲜血浸湿,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流产了。

    那时候医疗条件很不好,修养了三四年,才生下儿子,伤了身体的根基,就算后来二胎政策放开,也再没有了生育的机会。

    想了这么多年,一直都那么令人费解,好好的农家小院不要,非像叠罗汉一样把房子盖的一层又一层,最后死了挖坑埋了都要再花钱买地。

    房门突然被推开,我费力地转了转头,才看清是儿子,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妇女。本以为是儿媳,只听得儿子扯着喉咙在我耳边大喊:“妈!这是给你请的保姆,叫王芳!”

    我皱着眉头偏了偏头,企图让我的耳朵离他的嘴巴远一点:“嗷嗷啥?你妈我还没聋呢!”

    儿子也没料想到我是这个态度,竟有些手足无措,开始小声解释,结果我越听他声音越小,最后只看他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老了,耳朵不中用了!

    挥挥手,我努力睁开眼睛看那个叫“王芳”的保姆,心里纳罕:儿子儿媳妇定然是觉得我老太太邋遢,请个保姆来照顾我这个拖油瓶。

    索性闭上眼睛,往椅子上一躺:“你要嫌弃你老娘我麻烦,就把我往大街上一扔,别管我死活,以后也不用你给买坟地,啊!听到了吗?不用你给花冤枉钱雇保姆,我老了,不给你多添麻烦!”

    “瞧您说的什么话!”王芳赶忙上前来,摆着笑脸边给我捶腿边解释,“您家这可是个孝子!当时来我们公司要雇保姆的时候就说了,自己和老婆白天上班顾不上您,专门要个手脚麻利的保姆,好好伺候您!”

    “真?”我看着她的笑脸,怎么看怎么舒心。一辈子没生下个女儿,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我这到了冬天没有小棉袄不得是冻死的节奏么?

    “那肯定真啊!”王芳那柔软白嫩的手抓着我这干枯的黑手,竟也不嫌弃,就这么甜甜的笑着,就像对待自己亲娘一样。

    儿子在一旁傻愣愣站着,看我和王芳聊得挺好,也舒心地方笑了笑,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体贴照顾母亲的人。

    我瞅着王芳这孩子,真是哪哪儿都好,爱笑,嘴甜,手脚麻利,也不嫌弃我这脏兮兮的老太太,端屎端尿,仅一天,我就有点舍不得这孩子了。

    天渐渐黑了,王芳看了看手表,就要收拾东西走人,我使劲地抓住她,竟有点眼泪汪汪:“芳,哪儿去啊?”

    王芳笑着拍拍我那抓住她手腕的手:“阿姨,七点了,我得下班了,家里还有个上学的孩子,我得回去给她做饭。”

    “那你明天还来不来?”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对一个人这么依恋了。以前,爹、娘、兄长、我家老头子一个接一个都撒手人寰,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儿子儿媳妇有他们自己的追寻,也顾不上天天和我腻在一起,如今,王芳的体贴,把我那冰封的心再次融化。

    “来,肯定来啊,阿姨我也舍不得您呢!我真得走了,明天早晨你醒了就能看见我!”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如同最美的月牙。

    黑夜来临,孤独再次把我侵蚀,房门外,孙子孙女吵吵嚷嚷,那些鲜活气息终究是属于他们新一代的孩子们。

    再之后,不知昏睡了多久,窗外的月牙高高的悬挂在中天,隐隐约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后来才知是小孙子发烧了。

    ✿three

    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拖沓拖沓,杂乱的声音让人难以入眠,被窝里暖和地让人忍不住地渴望下坠,在磅礴的雨声中,在杂乱的人声中,我的心中……

    只剩了自己。

    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动物,命已经到了尽头,已经由不得我自己去后悔,也没有必要去纠结过去的乱七八糟了。

    不知谁错谁对,

    无论爱恨情仇,

    不过冷暖自知。

    身体变得轻盈,我仿佛依旧是那个在田野里撒丫子奔跑的小女孩,不知别人在背后笑骂了我多少句“老糊涂”,其实人老了才知道,人不仅是越活越老,而且越活越明白。

    什么是老了呢?

    满头白发,却再也不敢窥镜而自视,行动不便,也无心从轮椅下来踏出第一步。

    不服老,不服老,也终究是在咬不动年糕的时候叹息:真的老了!

    大雨停歇,夏夜虫鸣悦耳得很,即使是在离地面二十多米的八楼,都可以听到那清脆的鸣叫,就像在老房子的房顶,安静地躺着,一条大蟒滑溜溜凉丝丝地从腿上爬过,都那么地舒适惬意!

    我不可能成为什么绝世高人,也没有机会去成为了,如今就像是坐滑翔机,伴着风,随它把我带到哪里就融化到那一片泥土里!

    这个世界还是俗人居多的,所以当年在教育孩子的时候,老头子和我虽然没少说“出人头地”这四个字, 然而还是多说了点其他的。

    想成功,不用去追求太过于出众的极致,做好细节,做好一个普通人该做的,就可以了!俗人能有多高的格局呢,强迫孩子去承天下大任,这话真有点不着边际。

    大道理谁都会说,做到的又有几人?

    其实我们在日常中敬佩的人,也不过是俗人罢了。如今我行将就木,儿子过的小日子也算滋润,其实这就很好了。

    我不是那些诗词里壮志未酬的愤懑才子佳人,只不过是一个农村里走出来的小女人而已,主席是我们仰望的神明,虽然大家都是肉体凡胎,可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或许我的儿子也有经世之才,然而被我们老两口的不恰当教育给消磨殆尽了,可是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儿子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这我和天上的老头子就已经很满意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得个女儿。

    雨点开始密集了,敲打着玻璃,王芳是个有心的,昨天走的时候窗帘卡了一半,窗户给留了个缝隙,散散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王芳,王芳,王芳……

    心里念叨着她的名字,回忆昨天她那细致柔软的双手,纳罕这时间过得为何如此绵长,这一辈子就这么一闭眼、一睁眼就过去了,现在等天明却分明等了好久。

    第一声鸡啼打碎了清梦,不知何时我又昏睡过去,如今醒来,只看窗帘后隐隐约约冷蓝色的天幕,而我依旧独自一人在充满尿骚味的床上挣扎。

    黑暗的小屋里,腐朽的气息在持续吞噬我为数不多的精气,唯一的期盼,只剩了那个保姆。

    她叫王芳。

    ✿four

    天亮了。

    紧绷的心突然松弛下来,心里默默数着一串串数字,在人群里,我是一座被遗弃的孤岛。

    在偌大的世界里,有那么多和我血脉相连的人,我却那么孤独。年轻时,有人说我总是去盯着人间黑暗,却忽视那些美好,怨愤充斥心脏,心魔由此滋生。

    浅薄。

    有人虚情假意地问候,有人淡然冷漠地拒绝,在安静的时刻,坦然撕开人情冷暖的外皮。

    响亮的巴掌切割青春的美好,一声声指责刺破我的心脏。

    白眼狼。

    谁也不是完美的人,谁也做不到完美,可总是要努力学会不那么蠢。可我用了一辈子才擦亮了这一双污浊的眼睛,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

    谢谢你。

    对不起。

    这两句话,在长长的过去说了多少遍,又有几句是发自真心?又有几句不过是客套罢了?

    伸出一双助人为乐的手,干净善良的微笑下,不过是利用的洪流,好感,是我甘之如饴的东西。

    我不是喜欢帮助别人。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有多肮脏。

    坐在床边的王芳安静地倾听着我的自述,泛着殷红的嘴角勾勒一抹温柔的微笑,仿佛西方油画里圣洁的玛利亚。

    白皙修长柔软的手抚摸着我的左手,口中倾吐一串串音符,我却听不清她的任何话语。

    “阿姨,您把您的资产给律师公示过了吗?”她的笑里没有獠牙,软软的就像一块棉花糖,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进去。

    我费力地摇摇头,疑惑地询问为何要公示。

    “我帮您拿过去公示一下吧,这样以后资金不会外流。”依旧是笑,变换了角度,依旧是让人感到踏实的音色。

    “房产证已经挂儿子名儿啦!”我也不知为何猛地提高了嗓门,这一惊一乍的风格,我自己都有些难以把握,“银行卡在那个红柜子底下。”

    我眼神示意了不远处的柜子,王芳却也未动,安安稳稳地坐椅子上,仅仅看了一眼,赶紧收回了目光,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真实的神色。

    干涩的嘴唇蠕动,放下所有的戒备,所有的秘密都变得透明可触,怨恨,爱恋,纷争……没有理由地去无条件相信一个认识仅仅几天的人,不知真心换来的又是什么?

    “银行卡密码是六个六。我把它托付给你了哈,这儿子是个不靠谱的,有了钱就往儿媳妇腰包里送,老头子有点钱都被收进无底洞了呦!”想起来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我一阵叹息,“等我去了西方极乐世界,你就把这钱给我捐给那些活着的老头老太太……”

    话还没说完,王芳用那装满了星辰的眼眸凝视着我干涩的眼珠,无奈道:“阿姨,不要总是想着归西,何不多看看咱家里这孙子孙女,一个个多可人儿呢!”

    我咧嘴笑笑,又想起自己那发高烧的小孙子,皱了皱眉头。都说隔代亲,可惜这两个娃娃躲我这老太太如同躲避瘟神。

    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是一切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血浓于水不过是说书人自欺欺人的鬼话,人无论活到什么时候,都得顾念好自己。

    一个不心疼自己的人,才是真傻。

    王芳默默起身,伸出那柔软仿佛没有骨头的双手,力度适中地按压着我干枯的双腿。

    曾经那一双白嫩修长的腿,在岁月的打磨下,渐渐变成了两根扭曲发黑的树根,在尿骚味的棉被里,瑟瑟发抖。

    ✿five

    春华秋实,夏花冬雪。

    拂晓,我期待着那个心心念念之人,希望她不会违背昨日诺言,会来的。

    结果,下雨了,不知会不会如期而至。

    雨水滋养万物,草木生长,生机勃勃,在广阔的天地间,尽情的伸展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明天是属于新一代的,我们就如同脱落的乳牙,旧得发黄,还带着一点点腥臭,有的被珍藏在抽屉里,有的在风霜雨雪中化作细碎的烟粉。

    寒冷的感觉自脚底传遍四肢百骸,我却没有了打寒颤的力气。谁都幻想过自己家庭的阖家欢乐,可是到了最后才发现,失去了那个陪伴了我半生的男人之后,我只能算是一个飘零的秋叶,单薄,无助,凄凉。

    年轻时我执着的坚守那一个永恒的观点,女人总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下去,无论面对的将是什么样的风雨。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希冀过会有一个人给我们一个宽阔的肩膀,真的可以依靠一辈子。可是终究是会有一个瞬间,戛然而止,当空空落落之时,一阵不经意的微风都可以碾碎一株菟丝花。

    无数次希望,无数次失望,无数次决定顽强站起来,无数次因为微薄的温暖而亲手把那个刚刚要独立起来的自己扼杀在摇篮里。

    一辈子,浮浮沉沉,不是因为生活的大浪滔天,仅仅是因为自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溺死在自我的湖泊里,一次又一次,浮起,坠落,浮起,坠落……

    最后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化作一条美丽的弧线,笔直地重复前人的的旧路。

    王芳穿着白色的毛衣,用一条棕色的围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依旧是那么可人的微笑,红唇却比以往的任何时日艳丽。右侧的挎包里鼓鼓囊囊,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来手机的痕迹。

    她白皙的玉手温柔地关上房门,一切都那么自然,我尽力用松弛的肌肉扯了扯松弛的嘴角,想伸出手,等待她的拥抱。

    那一只完美白皙的手深入背包,拿开手机,扯出来一个用透明保鲜膜封好的蓝色毛巾,一丝不紊地带上白色的医用手套,缓慢且熟练地打开层层保鲜膜,那一块蓝色的毛巾泛着神秘暗沉的光,猝不及防,冰凉的蓝色毛巾被按在了我的脸颊。

    那一刻,意识开始模糊,不只是因为毛巾上特殊药液的作用,更是一种灵魂的游离!不受控制的身躯失去力道,无止境的抽离之后,我惊奇的发现这一切都开始变得轻盈,真正意义上可以自我驱使的四肢开始伸展而出。

    飘。

    宛如一个旁观者,低着头看着王芳拿出带着“高浓度氯化钾”字样的瓶子,注射器缓缓吸出瓶子里的液体,毫不迟疑地插入我那已经腐朽的静脉。

    快!准!稳!

    注射器安静地推注着……

    床上的老人大张着嘴巴,喘息声猛然增大,又突然减小,最后归于沉寂。

    我仔细得看着床上的老人,辨认许久,才发现那个人原来是自己。没有惊讶,没有叹息,我静静得游离,飘荡在房子的上空,嗅觉开始失灵,房子里弥漫许久的尿骚味在这一刻变得若有若无。

    那个腐朽的身躯的胸膛微微起伏,胸膛的曲线可笑地上下缓缓飞腾,像极了医院的心电图,最后胸膛失去了动力,化作一条平整的直线,延伸向无限远的远方。

    ✿six

    可惜……

    我就这么轻轻地漂浮在空气中,感受阴阳离子的结合与分离,那轻微的力道,一下又一下撕扯着我的灵魂。被囚禁在自己的尸体上空,看着床边嚎嗷大哭的儿子和儿媳,我轻轻地叹息。

    儿子触摸那冰凉的手,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嘴里念叨着“怎么就没了呢”“早晨还好好的”“……”。

    儿媳紧紧拉扯着他,试图安慰,却被他一下子挥开,突然地站起来向门口跑去。

    看着那个被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跌跌撞撞扑向门口那狼狈的身影,恍然感觉到一阵酸涩。

    生命总会在不经意的一刻暂停,无休止的轮回需要新鲜的魂灵,天地间酝酿无数的思想的朝霞,点缀许久,不过是为了最终华丽的落日。

    保姆王芳早已拿钱走人,毕竟请保姆的机制为:工资月结,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工资照拿。无论工作一天还是三十天,保姆拿同样的工资。

    本以为我的尸体只会被草草的火化或者被掩埋在黝黑的泥土里,这平凡却又独特的一生就此终结,然而……

    法医拿着化验结果,安静地向我的儿子陈述:“您的母亲非自然死亡,体内检查到了大剂量的氯化钾,经过判定分析,我们总结出老人的死亡原因是由于被静脉推注大量的氯化钾,从而致死。”

    保姆王芳以故意杀人罪被抓入警局。

    审判的工作人员细致地盘问着这个看似柔弱的杀人犯,无论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会有那份邪心去谋杀一个并不熟识且并无利益纠葛的老人。

    恶人都有着一层迷惑的假面。

    又或者,正如前人所言,这世间从未存在绝对的邪恶与善良,恶人利用着自己的善良,好人竭力纠正着自己的邪恶。智慧是一种天赋,而善良只会是一种选择。

    经过进一步的追查,相关人员发现,王芳不仅仅是首次作案,她曾经照顾过的十几位老人都极有可能都属于被谋杀,且由于家属并未察觉,这个逍遥法外的杀人犯到了今天才落网。

    王芳泪流满面,忏悔着自己的过错,因为她只想用最快的方式赚取大额钱财,利欲熏心,犯下滔天的罪过。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最重要的一点,老人不是人吗?就为了金钱残忍地剥夺老人生存的权利吗?

    且,我们这些因为年迈而渐渐被儿女忽视的老人们,把这个温柔的保姆当做了精神的支柱,然而她却在黑暗之处露出獠牙,狠狠地捅了我们一刀!

    杀人犯保姆落网,我的儿子却永远的失去了母亲……在我存在之时,或许他并没有强烈的感觉,拥有一个母亲,是稀松平常之事,没了母亲,才发现自己成了流浪之子,再无皈依。

    灵魂感受着空气中正负离子强力的撕扯,我恋恋不舍地看了儿子最后一眼,最后整个世界归于黑暗。


    谨以此文,悼念所有被子女忽视,被保姆虐待的老人。

    望,尊重生命,关怀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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