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刺猬

作者: 一簇顽尘 | 来源:发表于2022-03-04 14:02 被阅读0次

    中秋那天,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在很多人的认知里,西北是干旱少雨的地方,其实也不尽然,例如这座城市,黄河穿城而过,夏季也偶有大雨倾盆,缺水倒不至于,只是相较于其他地方,这里的人更懂得珍惜用水。

    这也造就了这里的人大多数很喜欢雨,比如西北的房子,房顶都是半边倾斜着朝向院子,一旦下雨,雨水会顺着房顶的斜坡流到院子里以便储水。一方水土造一方福,果然没错。

    那天是周末,路上也看不到什么人,偶尔有一对对小情侣打着伞搂抱着经过,女孩踩踏着脚下的水坑,男生略带嗔怒的埋怨几句,打情骂俏。

    赵鑫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才知道下雨了,小雨绵绵,只不过是到了秋天,有些寒冷,本来他还要在多呆上一小时的,但是王悦的短信让他坐不住了。

    他不想让这个女孩来找他,换句直白的话,就是他不喜欢这个小师妹。可王悦喜欢他,这还得从那场两个班级在校内足球赛上说起。

    胜了人家六个球,他踢进去四个,谁能想到,这个下巴长得都能犁地的哥们,凭着一身出色的球技和胡说八道的才华愣是吸引了小师妹王悦的注意。

    倒追这种事,在物理院并不常见,可偏偏赵鑫赶上了,在别人眼里是羡慕,在他这就是麻烦,他不喜欢王悦。

    是,王悦有些胖胖的,还不算高,只是那一张脸救了她的身材,眉眼清秀,也没丢了东北姑娘的大气,直来直去的性格对上粗旷直爽的赵鑫,感觉应该能和谐,实则并不是。

    所以赵鑫找了个借口早早地出来了,他是真的怕王悦不按常理出牌,跑到图书馆来堵他。淋着雨匆匆地往宿舍走,路过食堂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老乡,生拉硬拽地把他拽上了三楼。

    食堂的三楼是一个偌大的排练厅,平时是校艺术团的人在这里排练,而今天这里正举办着一场联谊会。赵鑫浑身湿漉漉地只想快点回宿舍,哪有什么参加联谊会的心思。

    再说万一遇到心仪的女孩呢,自己这个样子着实狼狈,尽管粗旷一些吧,但面子还是要的。

    但终归还是要感谢老乡的这次死拉硬拽吧,他遇到了白雪。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呢?满屋子的人群攒动之中,只有她自带光芒,犹如舞台上的舞者,灯光只随着她移动。

    那一刻,赵鑫只觉得四周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唯有她在光下,清晰明亮,让人忘记了脚步,只想驻足观赏。

    那一袭白色碎花的连衣裙几乎完美地包裹着她那玲珑曲线的身材,如名字般白皙的皮肤甚至在光的映照下泛着点点星光,一颦一笑遮挡着嘴唇,透露着一种羞涩的温情,一双眼睛像两汪青潭,令人深陷。

    他的粗旷豪爽在那一刻荡然无存,甚至于不太敢正视她,大概也是因为她的身边时时都有男生接近,赵鑫只是想不通,为何她这样的女孩要来联谊呢,而且,为何从未在校园中见过她呢,哪怕是听说都没有听过她的存在。

    总之那天他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宿舍,看到桌子上,王悦托宋书带给他的蛋糕,他只觉得索然无味,随手扔给了兄弟们,躺在床上回忆着白雪,拿出手机翻开他偷拍的相片,久久不能平复。

    对于他说的那个女孩,很显然,兄弟们是不在意的。如果说在这,成一是那种让人又爱又恨又嫉妒的存在,那赵鑫就是让人又恨又嫉妒又想朝他脸上踹两脚的存在。

    不为别的,等他哪天喝醉了酒,那个万年不变的节目就必然上演,给远方那个已经别过的初恋女友絮絮叨叨,众人已经习惯。

    再后来,他是怎么接近了白雪,众人都以为是成一帮的忙,但成一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总之那段时间,赵鑫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每天都把那一头寸发梳得根根直立,悠长的脸颊涂抹的溜光水滑,众人倒是不心疼他用光了别人的发胶,啫喱,抑或是欧莱雅,看热闹一样等着看热闹。

    这件事还是被王悦知道了,她可以暂时忍受赵鑫喝醉了就给初恋女友打电话这件事,但决不允许再有第三个女孩出现在他们中间,所以她第一次跟赵鑫闹了一通。

    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小广场,赵鑫觉得丢了大面子,根本不再理会王悦,任凭王悦想尽办法找他,闹他,他始终一副冰冷,那段时间,大家都在劝他跟王悦好好谈谈,即便是不喜欢,也别这样折磨人家姑娘。

    他只是说,谈了没用,依然如此,即便是他的心里也有内疚,可不爱就是不爱,又能怎样呢?被大家说得烦了,他索性充耳不闻反唇相讥,后来大家也想明白了,确实没必要逼着一个人去喜欢另一个人。

    然而王悦依然是没有放弃,兄弟们看着这姑娘都觉得心疼,可无能为力,一个人的不甘变成了两个人的煎熬,继而又成了所有人的心病。

    赵鑫过生日的时候,他约了白雪一起,随行的还有白雪宿舍的三个女孩,还有兄弟们,大家找了个火锅店,准备大喝一场。美女在侧,总是让人心旷神怡,赵鑫自然是更加地飘飘然。

    成一早就与她们相识,一个在艺术团风生水起的家伙,认识的姑娘多有什么好奇怪的。赵鑫还是了解成一的,他心思太重了,绝不会把自己的任何情感放在别人身上,只不过有他在,起码白雪她们不会那么尴尬,这是赵鑫考虑的最周到的地方。

    酒过三巡,大家渐渐熟络,不得不说,白雪真的是鹤立鸡群,在哪里都会赢得目光,这无疑让赵鑫赚足了心灵上的满足感。

    他喝得很多,但始终保持清醒,偶尔坐下站起的那个间隙,他有意地触碰一下白雪,对方也并没有躲闪,赵鑫觉得他俩的事也许能成,只是本就人多,空间狭窄,白雪就算想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成一看出白雪偶尔表现出的尴尬,但他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跟白雪宿舍的三个女孩聊得热闹,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那三个女孩在跟他说话。

    该来的,不该来的,总是要有个碰撞。王悦是笑着来的,走上楼梯的时候,赵鑫就看到了,脑子里已经瞬间脑补了无数个惨烈的画面。


    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宋书和易西结伴去卫生间,正巧拦住了王悦,将她带下了楼,王悦闹开了,她只想把礼物当面送给赵鑫,然后立刻就走,可任谁都知道,绝不会这么简单。

    成一也看见了,他转头看向赵鑫的时候,赵鑫正挤着笑容跟白雪说话,然后又无奈地看了一眼成一。

    成一起身走了,赵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只要成一下去,王悦一定会被他劝走的,他不知道为何如此的笃定,但此刻他除了寄希望在成一的身上,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楼下,王悦还在和那兄弟俩撕扯着,俩人还没去厕所,急得都快尿了裤子,还得拦着王悦。成一走了过来,一把夺过王悦手里的礼物盒,扔给了宋书,三人还没反应过来,成一拽起王悦的胳膊,任凭王悦捶打也不管,生生地将她带走。

    宋书和易西回来的时候,朝着赵鑫点了点头,赵鑫的那颗心算是彻底放下了,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始至终,白雪都没有半点儿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这让他兴奋不已。

    那一晚,赵鑫喝大了,正如他每次喝醉一样,他又给初恋女友打电话,诉说着今晚的一切,宋书和易西站在他不远处,抽着烟鄙夷地看着他,大概在他们的意识里,是无论如何没办法周旋在三个女人身边的,他们也理解不了曾经的恋人如何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哥们儿”。

    那一晚,成一没有回来,赵鑫睡得像死狗一样,宋书和易西一直在吐槽赵鑫的“无耻”,直到很晚。

    在那之后,王悦再也没骚扰过自己,赵鑫觉得天都亮了,受苦受难的人民终于得到了解放,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每天纠缠在白雪身边。这一点他比易西强,他明知道白雪是有男朋友的,但他认为自己完全撬得过来,毕竟白雪的男朋友远在千里之外。

    他每天像是奔腾的野马翱翔在蓝天上,兄弟们的咖喱水和护肤品买了一茬又一茬都快供不上他的需求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很久,直到再次开学,王悦也都没在骚扰自己,这反而让赵鑫上心了,他本想问王悦,但又怕再次出现麻烦。

    初春还是有些凉,那晚陪着白雪去给他们院里做一个活动,将白雪送到他们宿舍楼下的时候,正巧遇到成一和一个师姐走了过去。有时候赵鑫就嫉妒他这一点,上至师姐,下至师妹,本校外校,社会闲杂,就好像没有他的触手伸不到的地方。

    等着他跟那师姐挥手告别,两个人一同往宿舍走,路过超市的时候,赵鑫突然想喝点,俩人买了一箱啤酒,坐在超市门口看着球赛,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赵鑫琢磨了好半天,总算是把那句话问了出来。

    “你是怎么让王悦不再纠缠我俩的事的?”

    问这话的时候,罗本正好踢进了一个球,拜仁领先沃尔夫斯堡两个球了,比赛时间所剩无几,大概率拜仁又要拿下这场比赛,继续领跑积分榜。

    伴随着一阵阵欢呼声,赵鑫以为成一没听见自己说的话,又问了一遍。

    成一喝了一口酒,抽出黑兰州点了一颗,顺手将烟扔给了赵鑫,吐了一口烟雾,斜着眼睛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把她睡了。”

    赵鑫听过雷声,也看过闪电,他从不害怕那玩意,可此时成一这平淡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犹如被轰天雷炸过一样,他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觉,痛,恨,屈辱,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说话,看着成一。

    “你不喜欢人家,觉得是个麻烦,还不许别人睡吗?霸着啊,可惜了。”

    成一的话说完了,酒瓶子也砸在了他的头上,一瞬间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由自主的躲到了一边。

    鲜血顺着成一的额头淌下,他只是晃了一下脑袋,没事人似的喝了一口酒,嘴角扬着笑,依然是那副世界末日与我无关的表情,眼神中透露着鄙夷。

    赵鑫再次抄起了酒瓶,成一不躲不动,抓起一把花生吃了起来,依然那样看着他,学校的保安及时赶到了,拿着各种工具呼喊着过来制止。

    “再砸我一下,咱班有个大过了,再记一个,谁都甭想保研,为班长他们想想。”

    赵鑫啪的一下将酒瓶砸在地上,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成一满脸血,转过头朝着保安笑了一下,抓起旁边桌子上的矿泉水瓶,倒了点儿水,抹了一把脸,转身离去。

    人就是这样,我可以不喜欢某个人或者某个东西,可是一旦有人染指了,就是很愤恨,俗语讲占着茅坑不拉屎也不让别人拉。文雅一点就是占有欲太强了吧。


    赵鑫不是个蠢人,他能想到这一点,只是他过不去心里的坎儿,王悦的种种立刻在他眼前如过电影一样急闪而过,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她的宿舍楼下,赵鑫拿出手机想打给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颓然的坐在楼下的石椅上,心像是被几万把刀子扎了个透彻,他努力地想给自己现在的心态和情绪找个理由,想来想去,恨的却是自己。

    成一错了吗?好像错了,又好像没有?自己错了吗?好像错了,又好像没有?王悦又错了吗?她根本没任何错,又或者她的错就是喜欢上了自己。

    赵鑫要离开的时候,王悦穿着睡衣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说宿舍的姐妹看到他坐在门前,她虽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等她,但还是要出来看看。

    赵鑫突然就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王悦吓了一跳,但是也没说什么,下意识的想去帮他擦掉眼泪,突然又停下了,怯生生地退到了一边,愣愣的看着他。

    走回宿舍的路上,赵鑫的脑子里始终回荡着王悦最后跟他说的话,“你不喜欢我,我做了什么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赵鑫这样想着,也这样劝着自己。

    他那晚沉默得吓人,熄灯之后,宋书和易西还是不厌其烦的想问出点什么,但是赵鑫一句话都不想说,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的疲惫,他本想跟白雪聊一会儿,手机打过去,对方一直占线,他知道白雪在和远方的男友打电话。

    屋里黑漆漆的,没人看到他流泪了,宋书和易西也在一边闲扯着别的事,赵鑫有些担忧成一,因为成一一直都没回来。

    他在床上翻滚着,向往常一样踹了一脚上铺的床板,很轻,成一还是没有回来,他猛然间起身,由于慌乱磕到了床柱上,把宋书和易西吓了一跳。

    问他干什么,他也不说,黑咕隆咚地直奔房门,经受着舍管阿姨一通叫骂,他陪着笑脸苦苦哀求总算是出了宿舍大门。

    网球场旁边儿是一片平房,那是校艺术团的办公区和排练室的所在地,此时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赵鑫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他知道成一一定在那。

    推开门的时候,成一还是那个成一,坐在地板上,额头上粘着纱布,身边放着酒和吃的,两个人四目相对,成一喝了一口酒,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赵鑫走过去,两个人并排靠在墙上,对面就是排练室那一整面墙的大镜子,赵鑫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看着看着就笑了,成一还是那个表情,开了一瓶酒递了过去,两个酒瓶撞在一起,赵鑫笑着喝,喝着笑,成一面无表情。

    直到毕业,赵鑫也没等到白雪分手,他甚至还千里迢迢地跑去参加了白雪和她男友的婚礼,当时他已经成熟了许多,尽管喜欢白雪,心里却很平静。

    唯独王悦,自那晚之后,他们就断了联系。大四的时候,在本部忙着考研,他觉得城市的诱惑太多,跑回校区租了个小房子,每天跑到教学楼图书馆去学习,日子过得紧张而充实。

    某天他学得有点累了,也是下着毛毛雨,一个人走在路上,有对大学生活的回忆,也有即将毕业的伤感,走着走着,路上一个姑娘故意踩在水坑里,开心的笑着,旁边的男生带着嗔怒骂骂咧咧的让她消停一些,可是手却宠溺的搂着她胖胖的身体。

    赵鑫觉得真是美好,王悦也看到了他,一丝惊喜带着一抹忧伤,尴尬地笑了一下,接着就大方的介绍着他和自己的男朋友认识。小伙儿很有礼貌,虽然刚才还骂骂咧咧,但此刻也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师哥。

    赵鑫说请他们吃饭,王悦和男友对视了一眼,都显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赵鑫又不傻,客气了几句,就此别过。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他们,二人已经隐藏在一个大伞下,王悦还是踏着水,男友还是骂骂咧咧,但是始终搂着她的肩膀。

    雨落在脸上,突然变得有点咸,赵鑫觉得自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又像是从来都没有过,他不知道自己折腾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事,到底得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啥也没得到。

    毕业前,收拾着东西,无意间看到了那次生日时王悦送他的礼物,里面是一只刺猬的玩偶,还有一封信。

    王悦在信上说,他就像是刺猬,外表坚硬,内心却是柔软的,只是他自己不承认,总是把外表的刺也扎进心里,然后再用心里的刺去扎别人,而自己还觉得了不起,其实特别招人恨,她不想爱他了,太累。

    他此刻才知道,从那天起,王悦已经放弃了对他的纠缠,只是他依然觉得她是麻烦,他再次回到校区,找到一片竹林,那里经常有刺猬出没,然后他把刺猬玩偶挂在了一棵刚冒芽的竹笋上,把信撕的粉粉碎,埋在了旁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班里的人,除了留校读研的,他和成一是最后走的,也是同一天走的,两个人即将奔赴不同的方向,赵鑫突然笑着问成一。

    “当年在超市门前,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成一笑了笑,淡淡地说了一句:“关你屁事。”

    多年后的某一天,赵鑫在班级群里发了结婚请柬,大家急着看新娘的样子,结果竟然是那个他每次喝多都要打电话叨叨的初恋女友。

    群里的鄙视和国骂都刷了屏,赵鑫也无言以对,看了看旁边一脸懵的初恋,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得自己挺畜生的,兜兜转转,还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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