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作者: 风格变了 | 来源:发表于2023-03-24 15:0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2003年夏天,骄阳似火,七月的风热辣辣地吹着豌豆巷里的一间台球室。

    中午了,里春天在巷口买了一份盒饭,边走边吃,回到台球室,她已经把盒饭消灭得干干净净。

    她重新拢拢头发,扎好,拭拭额前涌出的汗珠儿,抓起收银桌上的小圆镜照了照,觉得满意了,才坐到桌边,看看三张空空的台球桌,等着客人的光临。

    头顶的吊扇无精打采地转着,扬起懒洋洋的风。

    守了一个上午都没客人,里春天想,干脆把门关了睡觉。反正,这台球室她也开不了几天了,下周她就要把这儿转让了上成都去打工。

    想到成都的莉莉姐前天给她打的电话,给她寻到了一份赚钱的活儿,让她尽快把台球室处理了,过去上班。

    莉莉姐兴奋地说:“干这事,一个月少说也能挣一两万,你就等着发财吧,妹子!〞

    听了这话她激动得不得了,但当听到那事儿的实质时,要她做的是出卖自己,里春天有些惶恐地问:“莉莉姐,这不是当婊子吗?”

    莉莉姐不高兴地回道:“婊子怎么了?这年头只要能赚到钱,才是硬道理。春天,不是姐我说你,都什么时代了,脑筋要开开窍喔!”

    里春天想,春天脱得一丝不挂,躺倒,一个陌生的男子爬上身,他也一团赤裸,压着春天,她毫无羞耻地迎合着。之后钞票便塞进她汗津津的手中,男子最后会夸她一句。

    我要不要去干那一行,里春天拿起小圆镜又照了照,自己粉嘟嘟的苹果脸看了觉得既欢喜又忧伤,她嘟囔:“我虽不漂亮,可是也不丑陋啊。我感到我是个不错的女孩。而如此的我会不堪的沦落风尘吗?”

    她又想,这样一个女人的生活除了肮脏还会留下什么呢?

    那些被进去的痕迹印在体内,犹如一道道耻辱挥之不去......

    设若一天六个客人,一个月就接近两百个,一年她就要和上千的客人睡觉,她这一辈子也想不出这么多男人在她身上是怎样一幅图景,那太荒谬又太恐怖了!

    里春天学习成绩不好,念完初中就没读书了,找了这间台球室经营,也算提前就业挣钱了。

    这几年她先后谈过两个男朋友,但都被他们欺骗与伤害了,因此她对男人有了戒心,按照她现在的想法,她先要靠自己挣钱,绝不会身无分文的去靠男人,而且也根本靠不住。

    有客人的脚步传来,在楼梯口停了停,然后拐向这边,两个男青年站在门前朝里探头探脑以为没人,一扭头,却见着坐在长桌后面发呆的里春天,他俩即刻冲她笑笑。

    两个俊朗的小伙子在台球桌前站定,各自挑选了球竿,里春天给他们马好球,他们便玩起来。

    里春天坐回原位,看看球又看看两个男子专注的面孔。

    她回忆着红果镇上所有漂亮的小伙子,想知道他们是哪一家的,可是他们很陌生,从言谈举止看,他们不是红果镇的人,应来自外乡。

    她辨别着他们的口音,不敢确定,但又觉得是宜宾或泸州那边的人,舌头有点直,发音较粗。

    他们玩了两盘,付了钱就走了,之后整个下午就没一个客人,里春天把头枕在桌上打瞌睡,傍晚才醒来,眨着惺忪的两眼,看到窗外绚丽的夕阳。

    她关了门,走到街上,进了十字路口那家常去的面馆。

    晚饭是一碗刀削面,吃到肚子里,然后有了精神,回到台球室拉亮灯,出了一身汗。

    把窗户全部打开,吊扇调到最大风量,而后给自己泡了杯菊花水,站到窗边慢慢啜饮。

    从三楼往下看华灯初上的细长街道嘈杂喧嚣,纳凉的人很多,而远处的楼上也站着一些人,朝这边看。

    之后陆续来了一些客人,台球室渐渐有了生气,里春天忙了一阵子,到夜里将近十点,台球室又空了,剩下她一个人。

    这时候她听到了啜泣声从走廊上传来,她到门口去观瞧,即撞上了正特意来找她的孙正芬。

    2

    孙正芬哭得很伤心,两眼红肿,一见里春天就抱住她,哀诉道:“春天,许阳不要我了,这回是真的了,我该怎么办?〞

    春天搬了凳子叫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让她捧着,说:“你嗓子都哑了,快喝几口润润喉咙。”

    孙正芬喝了两口水,望着春天,春天坐在长桌后面,慢慢竖起耳朵,准备听这个怨妇朋友的唠叨,每次她都听得昏昏欲睡。

    孙正芬开始了,一般是两个小时到三个小时不等,先是讲她如何在家庭里付出,对丈夫许阳的好,然后是许阳的忘恩负义,连带又说到许阳的父母的不知好歹,最后是她多么的辛苦,虽然饭没煮一顿,地没擦一回,连衣服内裤都用洗衣机洗,

    但是他们不知道她有多操心,他们只会为难她,现在她就是不给他们生孙子,看他们能把她怎样……

    末了,孙正芬又抽咽着说:“许阳竟然今天说要跟我离婚,说我太讨厌了,春天,你说我讨厌吗?你知道,我是多么通情达理的一个女孩子啊,他为什么就不懂得珍惜?!”

    孙正芬哭了一会儿又说:“我爱着他,这个杂种却要赶我走,还说,‘老子不要你了,你愿跟谁跟谁,反正你得给我滚蛋!’你说他这是说的人话吗?”

    “那就跟他离了呗,”里春天打了一个长哈欠忽然这样说:“你又不是离了他活不下来。”

    孙正芬闭了嘴,看着朋友,许久才问:“真的可以么?”

    里春天站起身,走到门口,关了大门,回过来又对孙正芬严肃地说:“离了吧。然后跟我一起去成都。〞

    而后,她们睡在台球室旁边的耳房里,躺在里春天不大不小的铁板床上。

    里春天说去成都的事,说莉莉姐给她找到了挣钱的工作,现在她们可以结伴一起去,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莉莉姐会给安排。

    机会难得,她让孙正芬一定别错过了。最后孙正芬动了心,说:“我明天就跟那杂种去民政局办离婚。〞

    后来,她们去了成都,见到了莉莉姐,莉莉姐很热情地带她们去了工作的地方,一家散发着烟草味的歌舞厅。

    莉莉姐已经年过四十,烫着爆炸头,化浓妆,肥胖臃肿却穿着红色的紧身连衣裙,走动时身上的肉来回颤动。好听的说法是非常的丰满。

    孙正芬知道是来做什么,起初很惶恐,口里说着要回去,但只是说,眼睛瞟向里春天,那意思是春天你怎么能骗我呢?

    里春天无动于衷地对她低声解释:“挣大钱总要付出些代价啊。你不干,正芬,我送你去车站,车票我给你买。”

    孙正芬咬牙说:“谁不干了。我只是有点怕,会不会染上脏病呀?〞

    莉莉姐笑道:“做那事都带套,保证安全呢。你看我,干了快二十年了,一点屁事没有。”

    接着里春天和孙正芬脸上都浮起了勉强的笑。

    莉莉姐给她俩安排到舞厅后面的宿舍里,那儿还住着六七个姑娘,彼此认识后,就等着晚上的客人光顾。

    她俩先去洗了澡,然后吃午饭,接着睡觉,到了晚上,有人带着去化妆,化完妆,又吃了点东西,当她们进入舞厅时,那儿已经有了一些男人,将色眯眯的目光瞄向她们。

    莉莉姐从容地在男人间周旋,把姑娘一个个推荐给男人们,先让他们搂着姑娘跳舞,慢慢地熟悉一会儿,再谈别的。

    里春天被一个四十岁出头的胖子抱着随舞曲机械地扭动着,胖子满嘴酒气地自顾自的说着他是包工程的大老板,有很多钱,他开的车是从德国空运来的;他在西郊还有两栋带游泳池的花园别墅……

    里春天漫不经心地听着,渐渐想到了一头肥猪在耳边哼唧时的恶心状。她等待着胖子最后的问话。他却没完没了地吹着他的牛皮。

    里春天最后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说:“这真是个贱种啊!”

    胖子突然住了口,一只肉嘟嘟的手从里春天的腰间缩下去,停在了她的臀部,里春天感到那只手在她的臀上用力,她拼命忍着,最后她见到胖子淫猥地笑带出的焦黄的两排牙齿,她猛地推开了他,穿过杂乱的人群,朝外跑去。

    3

    莉莉姐随之追出来,抓住里春天,怏怏地说:“妹儿,现在可是在工作,不是发神经的时候啊。”

    里春天恢复了镇静,说:“我只是觉得突然胸口憋闷得要死,让我习惯下就好了。”

    莉莉姐掏出一支香烟给她,说:“试着抽抽吧,放松放松,我看你还是嘴巴硬,心里怯呢。你看孙正芬,恰好和你相反,人家都开张了。看来啊,还是结了婚的更靠谱。〞

    孙正芬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进到包房,男子迫不及待地从后面抱住她,孙正芬听到自己的心激烈地跳动,好像整个房间都颤动起来。

    她憋了口气,又把它吐出,她并不害怕,她瞥着那正脱衣服的男子,和自己的丈夫做比较,他的相貌和身材全然赢过了自己的丈夫,随之她竟有了几分坦然,甚至得意地不知不觉地在嘴边掠过一丝笑。

    事毕,孙正芬和那男子很友好地聊了几句,男子另外给了她一百元做小费,孙正芬非常欢喜,然后他俩像恩爱夫妻一般告别。

    她煞有介事地问他什么时候再来,男子说下周吧。下周四或五。

    孙正芬很快便习惯了她的工作,她在各种男人间穿梭,知道了如何讨他们欢心,而得到更多的好处。

    她有了不少回头客,和其中的几个男人还成了所谓的朋友。他们有时候会带她出去旅游,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藏阿里。

    孙正芬攒了不少钱,全存在一张银行卡上,休息时就常掏出来看看,计划着一年赚二十万,两年四十万,她现在二十五岁,干到三十岁,她就有一百万了,然后就收手,回老家去靠着这笔钱,做点什么小生意,再找个自己喜欢,也疼爱自己的男人,好好地过日子……

    孙正芬老跟里春天讲这些,问春天以后的打算,春天只是漠然,许久都不讲一句话。

    她可没孙正芬这样的快活,她对客人总有一种抵触情绪,和他们做事时,她觉得很难过,苦着一张脸,好像在忍受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情,这叫那些趴在她身上的男人一个个的败下阵来,光看她那幅表情,多数男人就会软掉,他们会暗骂,深感扫兴。

    渐渐里春天的客人越来越少,偶尔的几个也会对她很不满,找到莉莉姐投诉一番,然后悻悻而去。

    莉莉姐无数次跟她讲,要改变一下态度,说:“我们这个也是一种服务行业,也要把顾客当上帝,如果老冷着脸,谁愿意在你身上花钱呢?你得让客人快乐,人家花钱就是来找这个的啊!〞

    里春天答应莉莉姐改变,可是却怎么也改变不了,最后里春天在舞厅成了一个另类,几乎没了生意,莉莉姐对她的态度慢慢变得极其冷漠,某一次她们终于发生了争吵,莉莉姐怒不可遏地抽了里春天两耳光,让她滚出舞厅。

    里春天连夜就离开了,孙正芬跑出来送她,她对孙正芬惨然一笑,说:〝想不到我还不如你。我真是没用,啥都做不好,挣不了大钱哦。〞

    孙正芬伤感地说:“你走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会寂寞的。春天,有时间就跟我联系。或者我给你打电话。不过,你现在要去哪儿呢?”

    里春天说:“我很想念豌豆巷,我要回去了。”

    4

    里春天在成都待了两个月,背着包又返回红果镇,在熟悉的狭窄的街道上走着,进到豌豆巷,到了自己开的台球室的门口,发现那儿仍是台球室,不过长桌后面坐的已经不是自己,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春天回到了自己的老屋,在豌豆巷最里边的那套非常破败的四合院里,那儿像一堆废墟,她想起了父母和奶奶,他们都在这儿消失去了天国,只有她还在人间。

    院子里都生了杂草,墙角居然开满了野花。

    她把自己的屋子简单地整理了一下。

    晚上躺在床上,周围寂静得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里春天拉亮灯,又关掉,拉亮,关掉......重复着,几十次,最后一用力,灯绳被拉断。

    蓦地,四周漆黑一片,里春天从床上坐起,突然大哭不止。

    里春天哭够了就蒙头大睡,直到次日中午才醒来。

    后来,里春天又收回了自己的台球室,她又在那熟悉的台球室等待着客人的光顾。

    冬天的时候,孙正芬来看她,她几乎认不出孙正芬了。

    孙正芬一身的珠光宝气,在红果镇成了风云人物,她退去了原本的土气,显得风韵十足。

    她送给里春天一盒高档化妆品,和一条价格不菲的蓝底绿纹的长袖连身裙。

    她说多谢当初春天给她的点拨,她孙正芬才有今天。

    她说,不管怎么讲,她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说莉莉姐现在最器重她了,春节过后,还要让她入股,开第二家舞厅,让她来管理。

    里春天只是听孙正芬在那儿没完没了地说着,自己一声不吭。最后孙正芬停下来,觉得说得太多了,就不好意思地笑。

    “我现在是不是特别的烦啊?”孙正芬喝了口里春天给她泡的菊花水,转移了话题,这样问道。

    “不是啊。你越来越有见识了。〞里春天笑道。

    晚上她们睡在一起,到了半夜,里春天感觉被抱住而醒来,发现是孙正芬在后面紧紧地搂着自己,她低声地说:“春天,我现在,是不是一个坏女人了?你没有跟镇上的人讲我吧。”

    “怎么会。”里春天说:“那可是我带你去的啊,我给人讲了,不也把我自己说出来了吗?”

    “可是你没做了呀。〞孙正芬说。

    “我不是没做了,是做不了,我被莉莉姐赶走了的呀。〞里春天叹了口气说。

    “反正我是个烂人了,我自己知道。”孙正芬阴郁地说:“你说我会不会染上病。”

    “注意防护措施,应该没什么事情吧。你看莉莉姐干了几十年,不也没事吗?〞里春天说。

    “你听她吹吧。〞孙正芬说:“姐妹们都说她有病,晚上偷偷吃药呢。她们说是**病 ,可把我吓坏了。我现在跟她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后来,里春天听见孙正芬低声地啜泣,听着听着她就再次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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