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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多年以前,在偏僻的红镇,那所破旧的邮电所里,坐着一个刚招来的女中专生。
她谈不上美丽,却有几分乖巧,尤其是水汪汪的大眼睛,藏着幼稚与天真。
周一至周五的下午她都要穿过一条泥泞的街道,到镇银行把一天邮局的收入存到单位的账户上。
那是深秋的午后,一抹淡淡的阳光跟随着她,而她正恍忽地想着昨晚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听着她哭泣,不耐烦地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该懂点事了!”
她叫起来:“我要回家,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妈妈无可奈何地说:“这可不行。我们说好的,你必须待够两年,你也同意了的呀。”
妈妈后来就只听着她大声地哭,妈妈保持着悠长的沉默,挂电话时,她突然辱骂了妈妈两句,接着愤然地摔了听筒。
在街口的拐角处,她抬头见着了一条流浪狗,身上沾满了污泥,离着几步远冲着她摇尾巴。
这是只干瘦的狮子狗,头前的毛发已经脱了一半,露出生得红红的烂疮。
她悻悻地瞪了狗一眼,示意它走开,别来烦她。
狗似乎懂了她的意思,掉头跑了。
进镇银行,把钱存了,往回走,又看到了那条狗,在一溜屋檐下和一个小女孩蹲在一起,小女孩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子,笑嘻嘻地用手摸着狗头,说着什么。
狗转动脑袋,忽地又瞅着了她,目光里竟是忧伤,仿佛在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的心立时揪了一下,冷冷的脸上显出一片难看的尴尬。接着低了头,急急地逃了。
晚上,那条狗一溜烟奔到她跟前,戴着一顶小红帽,烂疮被遮住了,身子也洗过,毛白花花的像雪片一样亮。
一对狗眼真切地望着她;忽然觉得她与它很相像。
她弯腰摸着狗毛,说:“我应该喜欢你,是不是?”
狗抖抖身子,伸出舌头舔她的运动鞋。
之后,狗领着她在镇子空空的街道上溜达,两边的商店开着门却没有人,她也不觉得奇怪,只跟着狗,好像她的魂魄被狗牵着,已由不得她自个儿掌控。
她们从星光熠熠的夜溜达到白花花的昼,绕着红镇清冷的街道已经走了几十圈,但一点都没感到累,因此她明白这是做梦。
她试图醒来,但总在半醒半梦中僵着,最后非常痛苦地对狗嚷:“到此为止吧!就这样好啦!让我回去。”
之后,狗在前面发出了一声怪叫,其声剧烈悠长,穿破了她的耳膜,她什么也听不见了,耳朵周围成了默然的世界。
妈妈是次日接到她发疯的消息,急急地赶到红镇来的。
看见她被绑在镇卫生院的一张病床上,半睁着两眼,目光凶恶,嘴里骂骂咧咧。
妈妈扑过去,双手摩挲着她的脸,希望她清醒过来。
她却试图咬妈妈的手,口里发出尖锐的狗叫声。
旁边邮电所的里所长劝慰妈妈说:“您也别太着急,正准备转到市里的医院,到那儿医生肯定能想办法治好她。我们谁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不幸,但遇都遇上了,还得积极面对才是。”
妈妈转过身对所长说:“这孩子,心窄,前天晚上在电话里和我吵闹,该不会便想不通就这样了吧!”
里所长说:“一大早上班就发觉她怪怪的,先没注意,后来看她独自在那儿学狗叫,我们就感到不正常了,问她怎么了,她竟真如狗那般冲过来咬我们,这样我们才确定她是神经错乱了。”
妈妈若有所思地说:“她属狗的,这中间有什么关系吗?”
年过半百的所长摇着头,说:
“这怎么可以联系到一起呢?您别胡思乱想,等转了院,听医生的吧。”
2
在大花市第三人民医院的一间病房中,他躺着望见窗外的柳絮飞舞,清晨的阳光射进来,照进眼中,他感到有些眩晕。
入秋渐渐发黄的柳絮在他的瞳孔里变异,仿佛那不是柳絮了,而成了从地下爬出来的怨毒的死者们的毛发。
昨晚他便见到那些柳絮,被夜风吹打,传出呜咽之声。死者们就在那儿,在柳絮间飘飞。
半夜忽然有狗吠,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他却听出那是死去的人和某些东西在抱怨,愤激于他它们所受到的不公。
这绝对不是梦,这是昨晚的事,游移在他的世界,天蒙蒙亮即看到了柳絮,那棵杨柳显然成了一群死者的化身。
医生进来了,安排了新的病人,一个娇小的女孩,和那窗外秋天的柳絮有得一比。
双方目光相视,碰在一块儿,都觉得似曾相识,女孩恍惚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对他说:“你也是一条狗?”
他忙答应:“是的。我是一条胖胖的斑点狗。”
女孩扑哧地笑出声,说:“不对。你是一条戴红帽子的狮子狗,你感觉不到吗?你的头上有一片伤疤。呵呵呵呵……”
医生看着他们,对旁边女孩的母亲说:“这样看来,两个人都属狗的吧?这下算找到知音了,挺好的哟。”
女孩的母亲默然,苦涩的面容增添了一层白光,原来那是窗外照上的秋阳。她望向窗外生长的柳絮,细黄的柳絮仿佛正在对她冷笑,一只秋天狗的雏形在这“冷笑”里逐渐完整。
医生说:“那柳树可是我们这儿的镇院之宝啊。据说明代就有这棵树了。”
女孩的母亲说:“我头一回见如此繁茂的杨柳,约莫有三层楼高了吧。”
医生得意地撇撇嘴,目光穿过满是阳光的窗户停在柳树前,记起小时候曾爬上树,那时还不曾有这医院,他在柳树上眺望,看到的是一片金黄的油菜地,地边有两条狗打架。
两条黄毛狗相互撕咬,一只咬掉了另一只的耳朵,血流进了油菜地,两条狗的身上也全沾了血,但它们仍在起劲地用它们的牙齿给对方带来更重的伤害。
医生每每想到这儿便会禁不住打个寒颤。最后那两条疯狂的狗彼此都将对方弄死了,他回去把这件恐怖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当晚,医生的父亲便去到油菜地,用黄麻袋将那两条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死狗装了背回,剥皮洗净,次日炖了两大锅,宴请亲朋好友,大家嚼着狗肉,喝着米酒,好不快活。
医生却一口也没吃,躲在房里,摸着他幼小的胸膛,感觉心跳得特别的快。
3
此后,两个病人相处得非常融洽,竟彼此有以身相许的意思。
医生发现这个问题,便提醒他们,说:“你们是病人,现在相爱是不合适的。”
女孩却嘟囔:“你管得着吗?!”
男患者说:“我们是正常人,你才是有病,而且是神经病。”
女孩的母亲来看了,苦笑着对医生说:“让他们搭个伴,未尝不可。都是苦命的孩子呀!”
医生冷笑,不再做声。他忽然想到了油菜地里的两条死狗,且不知何故,觉着这两个属狗的青年男女,正在反串着油菜地边的那一幕,或许这不是精神病发作,这是他们的命数。
周末,医生独自回乡下红镇的老屋,父亲早已作古,年迈的母亲在大门外迎接了他。对了,还有那条叫来全的看门狗冲向他,热情地对医生摇尾,医生俯下身,拍着狗头,思量:
又是一条狗。
吃过午饭,医生出门闲逛,在东街遇见了小学同窗李利州骑着摩托,飞到他跟前。
李利州提议让医生坐到后座,带他去一个地方。
医生答应了,于是摩托车驶出了镇区,到了郊外的后山下,摩托车上了盘山公路,引擎轰隆隆地响,要一口气爬到山顶。但到半山腰突然熄火。李利州长叹一声,说:“老兄,看来我们得走上去了。”
于是二人推着摩托艰难地向山顶攀登。医生感到他是在跟随着两条狗向上走,摩托车和李利州。自己呢?自己还是一个人。
午后的太阳光在陡峭的山道上展开,没有温暖,却有凉飕飕的意味。
李利州到山顶要做的事情便是站在山崖边,跨在熄火的摩托车上,让医生推他俩下去。
李利州保证他不会死。神经质的脸上写着疯狂的自信。
他说:“老兄,你务必帮我这个忙。你不用担心,这仅仅是一次精彩的表演!”
医生踌躇半晌,手痉挛着,最后屏住呼吸,使劲推了一把,随之车和人坠下了崖,可不一会儿又飞了上来,在空中连续做翻滚的姿势,竟逗得医生笑了。
他想:如此神奇的杂技,世所罕见呀。
事后医生询问李利州,他是如何炼成这般绝技。李利州笑而不答,末了才努努嘴,说出五个字:“天生的!”
医生因他这三个字琢磨了半晌,终不知缘由。后又细问,李利州便不肯再多说一句。
回到家中已经五点了,太阳预备着落山,西边有一抹狗形的浮云,泛着火红的光彩。医生在院子里看了,问母亲:“李利州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呀。”
先前医生告知了去后山山顶与李利州的事情,母亲惊得张大嘴无语,老半天,才边唏嘘边说:“那孩子骑摩托进山,一去就没了影儿,至今都没找着呢。你如何见着他的?”
医生复述了一遍经过,母亲连连摇头,说:“这怎么可能哟!这怎么可能哟!”
医生和李利州是在镇东的一条巷子口分别的,医生记得他家就在那条巷子的最深处,李利州皮笑肉不笑地冲医生说:“明天上我那儿玩去,我带你去看更有趣的东西。”
接着他骑着摩托倏地钻进巷子里看不见了,但摩托的引擎声还可以听见;医生这才想起,上山时摩托不是打不着火了吗,这之后如何又好了?这很怪异,自己却竟忽略了。
4
晚上,清风徐徐,在那曲曲折折的巷子中,闪动着医生细长的身影,他没听母亲的劝告,执意要来找李利州。
医生的母亲说,自从李利州失踪,次年他们家人便搬到邻近的泥镇去了。医生仍坚持去看看,他想,或者李利州恰巧回来也未可知。
医生径自往巷子里走,竟没碰着一个人。巷子里道路逐渐窄小,最后简直只能容他一个人通过,末了,连一个人也过不得,只好侧着身朝前挪步。
之后,确实不能再行了,直直地向前瞅去,前面有一条戴红帽的狮子狗,匍匐在巷子右面的砖墙上,眨巴着两只黑溜溜的小圆眼俯视着他。
医生进不得,于是想攀上墙,捉那条狗。
他费劲地上了墙,狗便麻利地掉头顺着墙头朝前溜去,他吃力地尾随于后。
终于过了那节窄巷,下面的路又变宽,他小心地下了墙,继续朝巷子的深处进发。
最后,医生看到了巷子尽头的一抹绿地,月光灿烂地在上面晃悠,骑着摩托的李利州在巴掌大小的草地上转圈。
李利州见着医生,招呼他过来,说:“老兄,你怎么到了这儿;我以为,没人可以找着我的呢。”
医生苦笑,指指脚边的狮子狗,说:“小红帽领我过来的。”
狗抬眼望了望他俩,发出两声叫唤,其意似乎在说:“哈哈,你们难道不该见一见吗?”
李利州瞪了狗一眼,让它走开,说:“就你多事。”
狗跑掉了,李利州推着摩托和医生穿过绿地,在一排笼罩于阴影中的平房前站定,他说:“这儿就是我现在所住的地方。里边很狭窄,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进去坐一会儿。”
李利州停好摩托车,接着推开其中的一间房门,拉亮里面的电灯,请医生进来。
医生在房子里嗅到一股难闻的腐败气息,但他又不好说出口,于是装着看房子天花板上的壁纸,心想:这小房子里究竟是不是有一具腐烂的尸体?是否是李利州本人?自然眼前的这个李利州便不是真正的李利州,而是李利州的鬼魂而已。
李利州给他倒了杯水,嘟囔着:“是凉水,没有热的,你将就着喝。”
医生寒暄着,接过水,却没敢喝,放到床边的写字台上,他坐在写字台旁的木椅中,环顾四周,靠门的墙角搁着一个灰色的大皮箱,箱盖虚掩,他蓦地意识到:臭味就从那儿传出来的。
他估摸着那皮箱的大小,装进一个死人是否可能。结果他打了个寒战,因为完全肯定,或者说,真正的李利州大约就在那里面。
李利州顺着医生的目光看去,他笑了,说:“哦,你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医生慌忙说:“只是好奇,这么大的皮箱,......装的是书吧,不,应该是你的衣服。”
医生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李利州却走到墙角,将大皮箱拖到他跟前,霍地掀开了盖子。
医生从木椅里跳起,惊恐地瞥了一眼箱中的东西,一条金黄毛发的土狗,侧躺在其间,狗半睁着眼,斜睨着他俩。
医生惶遽地问:“死了的吗?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呢?哦……”
李利州揪着黄狗的一只耳朵,接着狗爬动着出了皮箱。
李利州高兴地说:“你不相信吧,它是我的弟弟。”
黄狗依偎在李利州的脚旁,突然清脆地汪汪了两声。
李利州帮它翻译说:“它让你别紧张,它是活着的。”
医生觉得他的心快蹦出喉咙了,因为他似乎可以确定,这条黄狗与小时候那片油菜地里的其中一条狗一模一样。
他不敢正眼看黄狗,仿佛看了,立刻它就会朝他扑来。
之后,医生要告辞,说母亲还在家等着呢,天太晚了,担心她着急。
李利州却说:“今夜,老兄,你可是要宿在这儿啰。非我强留,实在是不得已,因为那巷子过了八点即会自动关闭,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医生终于忍不住叫道:“李利州,你不要害我啊!”
李利州是突然挥拳把医生击倒,动作快如闪电。接着把医生塞进了大皮箱,盖好,锁上。
箱子重新给拉到墙角,李利州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对一直望着他的黄狗说:“老弟,不一会儿,你将多一个玩伴啦!”
5
与此同时,在夜晚的精神病院,女孩正在和他絮语不绝。
他们说到了狗,两个人都属狗,对狗全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好感,好像他们就是狗。
他说小时候一次被野狗咬了,没有去打狂犬育苗针,父亲非常认真地对他说:“你就是一条狗,被狗咬了,有什么关系呢?”
巧合的是他父亲也属狗,以老狗自居,引得周围的邻里忍俊不禁。
女孩问:“你的母亲也该是属狗的。”
他却很失落地答说:“不是。她属鼠。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
女孩说:“我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卧轨自杀了。我母亲从小就给我讲,他是一个废物,他该死!你不必为他伤心。”
他说:“你母亲一定属蛇。”
女孩默然,默然即表示同意。
她说:“从小她对我都很严厉,我不能违背她的意志,我只能为她马首是瞻。中专毕业,我想去广东那边找工作,她却非让我去红镇上班,说都是为我着想。”
他问:“你恨她?”
女孩顿了顿,说:“是的。我厌恶我母亲的霸道。”
一个矮小的女护士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两张病床之间,她沙哑地叫道:“给我闭嘴。看看外面,什么时候了,睡觉!”
他们看着护士关掉了灯浮在黑暗里,停顿了片刻,才鬼魂似的离去。
他们在黑暗里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但迅速地又捂住嘴,唯恐护士听见折回。
那护士穿过昏暗的走廊,并未察觉,一条狮子狗大摇大摆地尾随其后。
护士进了医生办公室,对一个年轻的男医生耳语了几句,然后又去到对门的卫生间。
她蹲在便池上,却有两只狗爪刨隔板的门,她听着了,刚要出来的尿又缩了回去。
护士警惕地问:“谁呀?!不知道有人吗?”
是一条狗的喘息,微弱的低吟,好像在嘟囔:“主人,是我,你的狗狗!”
护士心说:“我不养狗,快滚开。”
隔板的门却一点点地开了,护士失声尖叫,外面站着先前的男医生,已经脱了白大褂,一身银灰色的狗毛触目惊心地显现。
女护士不曾叫出声,空张大嘴,一轱辘坐进了便池里,昏厥过去。
待她再醒时,已在一间点着烛火的陋室内,她被捆绑于一张铁椅上,堵了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跟前立着一面穿衣镜,镜中趴着一条狮子狗,懒洋洋地瞅着她。
护士两眼泪水直流,塞着抹布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哀求声。
狮子狗无动于衷,同时铁椅后边,站着李利州,摩挲着椅背,阴阳怪气地对护士说:“我只是想跟你做一个小小的游戏,护士小姐姐,游戏很快会结束。”
言毕,他便推动铁椅,原来四个椅脚下安装了滑轮,猛地撞向那面镜子。
护士没来得及回头瞥一眼李利州,整个人便进入到镜子中,身体与那条懒洋洋的狮子狗融合。
6
窗外的柳絮飘了一夜,翌日他从床上起来,女孩已经不见了;他发现自己居于一栋欧式小洋楼里,楼下是一个花园,所有皆发生了变化,单单那柳树仍伫立在原处。
他想:精神病院去哪儿了?
他走到楼下的花园,顺着大理石的小径转至一座喷水池边,池心塑着一条巨大的石制狼犬,它前肢腾空,做跳跃状,后肢则深深地嵌入池水里,在它四周,几柱喷泉飞扬而上。
池子并不大,呈椭圆形,但里面的水却深不见底,显现出幽蓝之色。他绕着转了几圈,忽发其想,女孩在那下面。精神病院在那下面。
对了,还有一群死狗在下面;何以是死狗,而非活着的狗,他想不明白。
回到小楼中,在两层的楼房里上上下下地走了几趟,想见到一个人,可连人影都没看着。
最后在顶层的阁楼里发现有一条死去的黄狗,被挂在吊扇上,身体垂直悬空,瞪眼,张大口,伸出已发黑的舌头,一条粉红色的尼龙绳勒进了喉咙里。
他将黄狗抱下来,放在地上,踢踢,感到它的身子早僵硬了。他打算把它埋了,于是找来一张毛毯将狗裹了,扛到楼下的草地边,但随即又改变了想法。
他走到喷水池前,把毛毯和狗一起放进了池水,任它们慢慢地下沉,渐渐看不到了,他微微一笑,觉得这是它最佳的归宿。
那天他在小楼与喷水池之间来回,他以为那条狗会飘上来,但直到第三日,也未见狗的踪迹,他想:它是彻底地下去了。
那么……
他接着思量:他是不是也应该下去呢?也许底下才是正常的原来的世界。
他拿不定主意,又耽搁了一周的时间,慢慢地,小楼里储存的食物吃完了,他仍犹疑不绝,最后决定离开这儿,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但他在花园里几乎走了一天的时间,可就是寻不到花园的出口,仿佛是陷在一个迷宫里了。
之后,他走到那棵粗壮的杨柳树下,觉得唯独从这树中兴许能发现点破绽,或者所有都是因这树在捣鬼。
果然,在柳絮飞扬间,他望见一节树杈里夹着一顶红色小圆帽,帽子在一缕阳光的照耀里鲜艳夺目,逐渐看清楚,帽子是戴在一条小狗头上,而小狗则蜷缩在树杈里,它整个身子嵌进了树皮内。
狗一低头,也见着了他,忽地从柳树洞里钻出,身后便漏出一个窟窿;它骑到树杈上,顿了顿,倏地从上朝下一跃,落到几米开外的草地上,并没跌伤,一扭头瞥了他一眼。
他连忙跟上在狗后面跑着,直到喷水池边方才停步,狗毫不犹豫纵身便跃入了池中,溅起高高的水花,水花在午后的阳光里格外美丽。
他心一横,如法炮制,冲向那还未散尽的水花,学狗样,也跳进去……
7
这期间,女孩嵌进了柳树中沉睡,一直没有醒来。她梦见一群狗包围着她,母亲站在不远处,呆愣愣地看着这边。
母亲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有一片悲凉在涌动。似乎在说:“你是一只狗,但你又不相信这一点,这便是问题的所在。”
母亲看了她一会儿便转身朝街道的拐角走去。她在后面喊起来,母亲却加快了脚步,一溜烟走没了。
之后,女孩和那群狗顺着相反的道路进了一栋红砖绿瓦的别墅。
在别墅后面的花园里,她看到了一辆白色的本田摩托,停在一棵垂柳下,傍晚的夕照落在它们上面,显得出奇的耀眼,进而她觉得那摩托也是一条狗,那群小狗奔上去,绕着摩托汪汪地叫嚷,这是欢喜膜拜地表示。
末了,女孩踟躇着也走了过去,果然垂柳下的摩托,转眼就成了一条雪白的大犬,吐出舌,对着她鬼鬼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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