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

作者: 风格变了 | 来源:发表于2023-11-14 11:16 被阅读0次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Painis.inevitable.Sufferingisoptional.(痛苦是无法避免的,但痛苦是可以选择的。)

      村上春树《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光身人,被绑在夏天的月光里,一个小院子,泥巴地面,一棵老榕树,西头的厢房,敞开的木格子窗,从这儿看出去,王瑞成了一尊雕塑,浮在半空,朦胧而苍白的月色,映照垂下的锁链捆缚他。

    我在房间里烧开一壶水,提着到了院子里,在王瑞的跟前,望着王瑞,他俯视我,眼神冷淡,嘴角撇过一丝不屑地笑,说,来呀。

    我放下水壶,回到房里拿来一只铜盆,将壶里的滚水倒到盆中,随之端起铜盆,退后几步,估摸着合适的距离……

    片刻的犹疑,而后将那盆沸水准确地泼洒到王瑞的光身上。我想当然地以为可以听到他惊天动地的惨呼,然,他却憋住,直到在月光中消散。

    王瑞,我失踪了一年的丈夫。

    一年前,我们在情人节那晚约会后,他和我回家,又偷偷离开,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报了警,警察也没找着他。

    有一阵子,他们,包括警察疑心我杀了王瑞。我差点没笑死。

    我虽然谈不上多么深爱他,可也一直与他安心地过日子,我希望我们最终将获得预期的幸福。

    如果非要举我恨他的理由,我还真举不出,至少举不出具体的事例。

    那么,倘若我要害他,只有一个原因,便是我神经错乱,心智被魔鬼占据。

    他失踪半年后,这个梦开始出现,我想那里面的我绝对不是我,我绝对没那么残忍,用沸水浇他的光身,我还没变态到那程度。

    这梦每到周日就如期而至,很守时,每次情景相同。

    那里边的王瑞比平时看着帅,但不像一个真人。

    那仿佛是一个象征,一个象征着另一个男性的王瑞,我对这象征有一股难言的不满情绪。

    我自己分析这梦,觉得是我的压抑感转移到了王瑞身上,所以我要对他泼沸水,我想冲破这层压抑。

    根据荣格的观点,象征的王瑞可能是我身上的男性部分,即,我内心的“阿尼姆斯”,但他没有给我带来美好,却对我造成了压抑,可我尚未找到这压抑的实质原因。

    另一方面,如果能揭开这个梦化妆的部分,我为什么压抑的答案就出来了,设若进一步的话,甚至能找到王瑞失踪的原因。

    这些并不太可靠的推导,使我纠结,我不敢相信我的分析到底正确到什么程度,或者仅仅属于妄想的范围。

    如此几个月我都苦恼着,到了来年的初夏,一个周末,那日阳光明媚,鲜花绽放,我和表妹李纯去附近的公园游玩。

    在公园西头的假山后面,我发现了一只大理石手臂,掉在绿绿的草丛中,明华白亮。

    我环顾四周,估摸是从某座雕像上落下的,但周遭绿树成荫,没有任何雕塑的痕迹。

    我捡起那只漂亮的大理石手臂,感觉到它的沉重和饱满,是一只赤裸的手臂,一看便知是一个男子健壮的手臂,惟妙惟肖,微微弯曲,突出的二头肌显示着力量,五根手指展开,掌心的茧疤与粗糙的纹路清晰可辨。

    我把那只手臂带回了家,放在床头柜前,到夜里,关了灯,我躺进黑暗里,看那只手臂,奇特的事情便发生了。

    它不再是一只手臂,而化作了一个小人儿,站在床头柜上,抖动身躯。小脑袋歪向我,面孔是那么熟悉,刹那间,我尖声叫出王瑞的名字。

    我伸手去抓王瑞,一股电流朝我袭来。

    我看到眼前冒出的金色花朵,意识朝那朵金花撞去,随之没了踪影……

    再醒来时,我已身处梦里了,这种表述似乎很滑稽,但事实的确如此。

    我身在开篇的那个梦里,站在泥巴小院中,月色朦胧,眼前漂浮着王瑞的光身,和原先的梦的有一点不同的是,不再只有一个王瑞的形象,而是层层叠叠,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晃动着n多个王瑞。

    我手提着烧开的炊壶,脚边的铜盆注满了沸水,和起先的梦一样,放下壶,端起盆,朝那些王瑞的形象泼洒。

    他们后退了,散落了,然而迅速又聚合,最后一个个挂到了院东的老榕树上,变小,如一片片叶子闪烁摇曳。

    我大为恐惧,转身朝小院外跑,跨出门,扑通一声掉进了水中,原来,院外是一条河,出去先得上一条拴在院墙边的小木船,摆到对岸。

    好在我游泳技术尚佳,于是,我并没太慌乱,调整身体,腿脚滑动,麻利地到了对面的河边,上了岸,把打湿的衣物脱了。夏夜并不觉得冷,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将衣服的水拧干,挂在旁边的一株垂柳上。

    之后,望着河水,望着天空半钩残月,和对面的小院,它像一团灰黑的云,渐渐地扩大,最后填满了我的两只眼。

    于是我低头,看大石下的一堆鹅卵石在我的周围铺展开,我禁不住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我现在是一个人,也许再没回到现实的可能了。

    我突然被悲观的心绪绑缚住,发出几声冷冷的苦笑,然后我倒下,在大石上,石头的温热丝丝地渗透进我的体内。

    我仿佛嵌入了那块深褐色的大石中,被它同化掉。我的生命成为一块石头的一部分,我的精神变作石头里的一股热气,释放不出。

    我没有醒来,没有,但我有感觉,我的表妹李纯将我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她似乎抽泣了一阵,其后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走开了。

    李纯走出殡仪馆,时至傍晚,她眼圈发红,泪痕未干,目光涣散,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家。

    为她开门的是王瑞,一脸的不安,开口就问,大表姐她真的?......

    李纯又哭了,扑到王瑞的怀里,她悲伤地说,我姐她是半夜偷跑出去,说不清楚是怎么溜出了那道厚厚的大铁门,门卫不知道,医生护士也未察觉。外面是河,她一出去就跌河里了。她像是要找谁,她一个疯子,哎,她太可怜了;自从大表姐夫一年前跟那个狐狸精跑了,她一点一点地就神思恍惚了……我们把她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我觉得我们是不是错了;我们应该一开始就别让她来,她来看见了我们的恩爱,回想到过去她同大表姐夫的美好时光……我们的决定是错的,我们当时应该让她去相亲,给她寻觅另一个好男人,或许,她有了新的生活,就不会有今天这么悲惨的遭遇。

    王瑞轻柔地摸着妻子的后背,说,这都是天意啊,谁也怪不了。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内疚,你没错。还是赶紧通知姨妈他们吧,好好地送大表姐最后一程。

    王瑞一边安抚妻子,一边脑海里浮现出大表姐那张苍白而沉郁的脸,虽然不失秀丽,却总包含一股使人敬而远之的阴冷。

    有时候王瑞能清晰地感到大表姐看他的眼神充满杀气,使他觉得心里发毛。她搬过来和他们住,有两次半夜醒来上厕所,他看见她在厨房烧水,他问她这是做什么,她转过脸,狠狠盯他,嘴里咕哝,我烧壶开水,给你好好洗洗身!

    王瑞既恐惧,又莫名其妙,马上会联想到一头死猪被扔在大锅内,任沸水浇灌去毛的场景。他本能地后退。这时大表姐便歇斯底里般大笑,像胜利者那样,用犀利的眼神逼视他,叫他不得不走开。次日,他把这事告诉妻子,李纯却说大表姐晚上肚子饿,要烧水煮方便面吃,这是她很多年的习惯,但王瑞总感觉没这么简单。

    大表姐也常偷偷在李纯处说他坏话,挑拨他们夫妻关系,试图让李纯仇恨自己的丈夫,因为在大表姐看来,叫王瑞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最初,王瑞和大姐夫知道他们同名同姓十分惊讶,怎么会这么巧,简直太难得,之后他们变得更亲近,渐渐好似兄弟般无话不谈。

    据说大表姐夫王瑞之所以和外面的女人有染,正是因为大表姐性格里的强势阴冷,她有一种大姐夫所说的妄想力,他说她并不爱他,而是总对他习惯性的挑三拣四,跟他找碴,以此为乐,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了,他要走,求她与他离婚,她却死活不答应,还怪里怪气地说深爱他,他听了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王瑞很同情大姐夫,和他喝酒时,大姐夫喝醉了便哭,说大表姐是个控制欲极强的武则天,每天要让他洗三次澡,要检查他的手机,每天不时会审问他。

    他把我当成犯人似的,她是警察!那就是审问!大姐夫叫喊着,妈的,我就跟个龟孙子一样!我恨透了她。可我贱啊,胆小懦弱,只是忍耐,但现在已经忍无可忍。有时候我真想把我自己给宰了……

    他涕泗横流,接着说,结婚十年了,我就受了十年的罪,她是个虐待狂,我啊,我这个贱骨头,是个受虐狂!

    王瑞唏嘘,说,你们该生个孩子,这样可以调和你们的问题,兴许到时候你们的关系能变得和睦。

    他像是被触到了更痛处,嗓音颤巍巍地说,提到孩子,更是无语,没有孩子,没有;这不赖我,我们这些年几乎没那方面的事。有,也少得可怜,她非让我戴套,不然就不成,我曾说我们要个孩子吧,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我绝不会为谁生孩子,哪怕让我去死我也不生。她就是这么个怪物。我居然还能跟她生活十年,你说那我又是个什么东西啊!

    大姐夫终于在他们公司里找到了一个“知己”。王瑞见过那个女人,比大姐夫年长三岁,快满四十了,是公司里的一个仓库保管员,离了婚,长相和身段,同大表姐简直没法比。

    大姐夫第一次给王瑞介绍时,王瑞完全不知所措,王瑞以为是跟他开玩笑,但他那严肃认真的口吻又使王瑞不得不相信,他确实和这个像他大姐姐般其貌不扬的女人好上了。

    那以后王瑞愈加可怜大姐夫,直到他和那个女人私奔,王瑞仍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大姐夫这样的男人是悲剧!

    王瑞对大表姐深怀一种抵触,甚至带着厌恶与恐惧的情绪,而大表姐对他也总是冷若冰霜,大表姐搬过来住,王瑞和她几乎不讲话,如果李纯不在场,他们便视对方为无物。

    随后发生的事情很突然,王瑞永远忘不了,那是夏日的一个绚烂的黄昏,李纯非要王瑞陪同,他们三个人到附近的公园散步。

    奇怪的是,这回大表姐居然主动跟王瑞搭腔,说起这个公园她几年前来过,那时候是和大姐夫手牵手到西头的喷水池前观看里边的无臂维纳斯雕像。

    她郑重地对大姐夫说,你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让你变成男版的维纳斯,我要砍掉你的双臂!

    说着,大表姐眼神放出了两道雪亮的光。

    她继续回忆讲述,你们大姐夫,于是在那儿对我保证,他将永远服从我,爱我,无条件地执行我给他的所有指令……

    他们走到了那喷水池边,池心立着的维纳斯,已经灰迹斑斑,池里也没了水,积着不少垃圾,一幅残败的图景。

    大表姐见后突然大哭起来,她无法相信,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不可能!

    她转身对王瑞与李纯歇斯底里地喊,赶紧去叫他们给水池放水,水要喷起来,不然你大姐夫就完了!

    大表姐狂躁地上蹿下跳,周围的路人被她吸引,纷纷上前围观。

    王瑞和李纯赶忙拨打了112,将她送去附近医院。之后她又被转到精神卫生中心,确诊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从此再未恢复正常的思维。

    大表姐葬礼结束后半年,那座公园整修,废弃的喷水池被拆除,在池边的草地下,推土机推出了两具被细锁链绑缚的尸体,已腐坏,经过警方的勘验,祥细尸检,确定是一对中年男女,全身有严重烫伤,推断为主要死因,而男子双臂被斩断,和池子里肮脏破烂的维纳斯雕像颇有几分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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